第103章

在樹村這樣的地方打兩眼深井, 大約需要六十兩銀子。當地的地價也纔是五兩銀子一畝熟地,這個錢對尋常百姓來說自然是天價。

石詠的意思, 他出一半, 村裡的其他富戶也多少捐一些, 湊齊這六十兩。這打深井是一勞永逸的事, 打了井,不但今年的旱情不用怕,以後逢着大旱, 也不用慌了。現在這麼做, 回頭也少了賑濟的麻煩。

可是這餘下三十兩銀子,對樹村這樣的小地方來說, 也不是個小數目, 里長和村裡幾位老人商議半天,都始終沒有商議出個結果。

最後站出來支持石詠的, 竟是王平。

王平就是那位劉姥姥的女婿, 小名狗兒的, 據說兩年前在京裡認下了賈府這一門貴親,便整日橫過來走,鼻孔都生在了頭頂上。可是前一陣子他聽說賈府出了事, 將周瑞家的一家都打發到了莊子上, 周瑞家的女婿冷子興更慘,送到官府裡判了流刑,這王平就徹底慌了,不敢再在人前耀武揚威, 上回岳母打秋風討回來的銀子,也收得好好的,死活不肯拿出來。

後來還是他岳母劉姥姥和妻子劉氏拍的板,說做人不能這麼小心眼兒,既然有這個能力,就該多幫着村裡些。於是王家一家拿了十兩銀子出來,餘下的二十兩,樹村裡幾個大戶,你二兩,我三兩,湊了湊,就湊出來了。

里長激動得很,他們樹村,還從沒這麼心齊,全村人一起辦成這樣一件大事。他當即表示,深井打成之後,一定要在井口旁邊立功德碑,把這次各人的“義舉”都記載下來。

石詠則表示:里長的想法不錯。

他原本的想法就是:他可以出錢,可以行善,但是旁人不應將他的善舉當成是天經地義,更不可以藉着他的好心,就肆意侵犯他的私產,糟蹋他的產業。

看起來,這一點,樹村人已經開始領教到了。

李大牛也對石詠這個年紀輕輕的東家刮目相看:人怎麼就能想出來這樣的法子,他怎麼就想不出呢?這樣一來,全村既感念石詠的恩義,而且再沒有人有理由隨意進入石家的產業,這樣他李家管理起來,就也輕省多了。

村裡人也大多羨慕李家,攤上個這麼好的東家。

石詠處理完樹村的事兒,便帶着李壽迴轉。他騎馬回城的時候,懷裡揣了三個慶兒託他轉交給石喻的鳥蛋。於是石詠不得不小心翼翼,提繮緩行,怎麼走怎麼彆扭:這三個鳥蛋,無論是碎在他懷裡,還是被他的體溫孵成小鳥,感覺……都不大好。

第二日石詠照常上衙,下衙回家的時候,在正陽門口被薛蟠和賈璉兩個截了個正着。

原來早先賈璉與薛蟠兩個各自遞了帖子去金魚衚衕,打算向十三阿哥請安的。不巧十三阿哥腿疾發作,閉門謝客。待這幾天十三阿哥將養得差不多了,便打發人去請他們。可是賈璉與薛蟠兩個都有些沒底,商議之下,便在正陽門這裡“守株待兔”,果然等到了石詠,請他陪他們一道上金魚衚衕去。

石詠心想:這事兒他義不容辭。畢竟當初康熙將自鳴鐘的事交待下來,是交給十三阿哥和他兩個的。

於是石詠命李壽先回家報信,說是他不回家吃晚飯了,自己則跟着賈璉與薛蟠一起往金魚衚衕過去。

到了十三阿哥府,府上的管事將三人一道迎進十三阿哥的外書房。

三人進屋的時候,十三阿哥正坐在炕桌前,捧着一本書在看,見石詠等人進來,便呵呵笑着說:“茂行來啦?”

石詠一進屋,先打量十三阿哥的氣色,只見對方氣色尚好,只是見到他們進來,也並不起身相迎,反而向前微微躬身,伸手扶在膝蓋上,一副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樣子。

石詠見十三阿哥爲病痛所折磨,心中生出同情,趕緊放下袖子要行禮,卻見身邊兩個早已都打了千兒下去,齊齊地開口說:

“奴才賈璉——”

“奴才薛蟠——給十三爺請安!”

石詠暗自咋舌,這纔想起賈家和薛家,原本都是內務府包衣,包衣旗下見到皇子,請安都是自稱“奴才”的,賈家近年即便被擡了旗,這個稱呼也還不敢改過來,相形之下,襯得石詠自稱“卑職”,就很突兀。

可覺得突兀的就只有石詠一個,無論是十三阿哥,還是賈璉薛蟠,都已經習慣了這種稱呼,都不覺得有什麼不妥,他們亦覺得石詠的稱呼沒啥不對的。

賈璉與薛蟠都是頭一回上十三阿哥府請安,當下奉上給十三阿哥請安的禮單。賈璉的是一匣老參,還有從廣西求來的一個治風溼的方子,並蛇油螞蟻酒什麼的。十三阿哥一見,連忙感激道:“我這腿原沒多少事兒了,難爲你這麼想着。”

十三阿哥見賈璉年輕,只道是賈家尊長想得周到些,卻沒想到賈璉的軍師,此刻就在他眼前。

而薛蟠這次帶上門的,卻都是時鮮貨,擱在禮單上也甚是耀眼,一隻暹豬、一條几十斤的鱘鰉魚、並一些新鮮的瓜果。

薛蟠自己也說得極直率:“十三爺別跟咱客氣,這些也都是旁人送到我這兒,我就沒見過這麼粗、這麼長、粉脆的鮮藕,這麼大個兒的大西瓜,這麼長一尾的鱘魚,這麼大一個暹羅國進貢的靈柏香薰的暹豬1……又都新鮮,就想着來孝敬十三爺了。”他一面說話,一面伸雙手比劃,說到末了,見石詠和賈璉都看着他,忍不住有些不好意思,聲量也放小了些。

沒想到他這份粗枝大葉卻對了十三阿哥的脾胃,登時笑道:“難爲你,眼見着就要端午了,這都是應景兒得用的東西。我替家裡人謝謝你!”

說着十三阿哥就吩咐管事將禮單拿去給福晉。

眼見着又是一年端午,有這些,金魚衚衕十三阿哥府也現出些歡歡騰騰的過節氣象。

“茂行,你們幾個都別客氣,這樁差事,聖上雖然讓我領着,可說到底,還是要仰仗你們這些個年輕人。”十三阿哥給幾人都看了座,隨即將話頭切回正題。

石詠事先早就與薛蟠與賈璉說過這次的事情,所以薛蟠也與賈璉都有準備,當下都坐在椅上,盯着十三阿哥,恭恭敬敬地聽他說話。

豈料十三阿哥“噗嗤”笑了一聲,說:“別看我,看這個!”

說着他從炕桌上隨手拿過一隻自鳴鐘的機芯,先遞給了石詠,同時說:“這回聽了茂行的建議,先從洋人那裡採買了一批機芯。只不過洋人也沒想到咱們會大批採購機芯,這些都是最簡單最笨重的一種。如今送到京中的,總共有一千架。”

石詠接過自鳴鐘的機芯,見是發條式自鳴鐘,大約手掌大小,只有機芯,不帶鐘面、鐘罩,甚至指針也是細細的兩條。可這東西在石詠眼中看來,幾乎有無限可能性。

只聽十三阿哥繼續說:“只是我想,廣州的海商那裡,見咱們收購他們的機芯,然後改做成中華式樣的自鳴鐘,恐怕以後未必肯再將機芯賣給咱們。”

石詠卻搖搖頭,直接說:“不會,十三爺,海商都是唯利是圖的。他們跑船的目的,就是讓船上載的貨在這一來一回之間,儘可能地增加價值。回頭只要他們的機芯販賣來這裡,咱們做出來的自鳴鐘賣到西方去,這兩樁買賣各自有利可圖,就一定有海商肯做,即便一家不肯,換一家,也一定肯的。”

石詠太瞭解十七十八世紀的時候國貨在歐洲有多暢銷了,西歐幾乎每個小國的宮廷裡大多至今還保有一間至幾間專門的宮室,陳列和展示來自東方的精美工藝品,瓷器、傢俱、布藝……想必中式風格的自鳴鐘他們也一定會感興趣。

不過他也瞭解十三阿哥的意思,點頭道:“不過,咱們的工匠能獨立掌握制自鳴鐘的技術,也是一件好事,將來萬一洋人技術壟斷,不供機芯給咱們的時候,咱們照樣能有出產。”

石詠說這番話的時候,薛蟠和賈璉就在旁邊傻看着:實在是沒想到這個石詠竟能這樣一副態度與皇子阿哥說話,上來直接反駁。

偏生十三阿哥竟也點點頭,說:“茂行說得是,倒是我管中窺豹了。”

薛蟠與賈璉這才舒一口氣,心裡竟有幾分雀躍:原來在十三阿哥這兒,竟是可以這樣暢所欲言的。

十三阿哥見他們的神情便苦笑:“是不是我生得太老態了,令你們如此拘謹?我們只是先關起門來商議,即便說錯了沒啥,你們想到什麼,儘管直說。”

幾個人便漸漸說到京中這邊。

京中的自鳴鐘生產,十三阿哥打算放在京郊,那裡有燒製御瓷與琺琅器的瓷窯,有經驗的工匠也好找。前些時候,十六阿哥還給哥哥牽線,聯繫了一批年事漸高,剛剛退下來的工匠,許以高薪,聘他們回來,所以制自鳴鐘的人手和地方也是不缺的。

剩下的就是設計、生產和銷售了。

聽說十三阿哥有心將這些自鳴鐘賣到蒙古去,薛蟠先來了勁兒。“十三爺,奴才以前結交過一兩個往蒙古去的行商,都說過蒙古人的生意好做。蒙古王公貴族有錢的極有錢,只要眼瞅着東西喜歡便好,都鮮少問價的。”

其實京中也不乏這樣的王公貴族,出手闊綽的,只要看上了,連價都不帶還的。

“所以我說呀,這自鳴鐘,就得用最好的材料,最好的匠人,做出來就喊最高價,越貴越好,越貴越有人買!”薛蟠越說越得意,也越說越大聲。

十三阿哥聽了就贊好:“是這個理兒!”

他年輕時經常隨扈塞外,自然見識過那些蒙古王公的闊綽勁兒,見薛蟠一言切中要害,也頗欣喜。

石詠在一旁,不插話,只尷尬地笑着。剛纔十三阿哥還未開口贊薛蟠,他隨身帶着的頒瓟斝就已經出聲了,石崇在那裡小聲嘀咕:“這誰啊,說得太合我心了!”

石崇就是個富人中的富人,買東西絕不會問價,而且只撿那最貴最頂尖的買,買的價格低了,反而跌他的身價。所以薛蟠那一席話,倒是正合富人的心理,轉眼間,這定價的方針就已經定下來了。

“茂行,你還想到些什麼?”

十三阿哥見石詠緊緊盯着那隻機芯,便開口詢問。

“回十三爺的話,卑職是在想,若是往京裡、或是蒙古銷的自鳴鐘,是不是在鐘面上加上一圈指示十二個時辰的會好些?”

中式計時法與西洋的不同。這個時空裡,舶來的西洋自鳴鐘大多使用西式計時法,像康熙、胤祥、胤祿等人,自幼時起就和西洋傳教士打過交道,向他們學習術算和天文曆法之類,自然將西洋的時辰和中式的時辰來回切換自如。可若是換到普通人使用,卻還是中式計時法來標註更方便些。

這話說出來,賈璉和薛蟠一起點頭,他們各自家中都有自鳴鐘,可也都是用了好一陣之後才慢慢習慣過來的。

“既然如此,要不要鐘面乾脆只留十二地支?”薛蟠想到就問。

石詠卻搖搖頭,覺得還是同時保留西洋的計時法會好些。

他來古代之後總有種感受,時間過得特別慢,以前的兩個小時,如今只當一個時辰來過。這無形中人工的效率也會較之西洋更低一些。比如這陣子石詠在景山工地當包工頭的時候,非常希望手下的工匠能提高效率,這樣就可以按時完工,不用加班。可是事情卻並非一向如他所願。工匠告訴他“未初”能幹完的活計,石詠未初去檢查的時候,才發現很長一段時間都可以叫做“未初”,工匠口中的“未初”可能比石詠理解的“未初”要晚了半個鐘頭之久。

所以石詠私心裡,也盼着中華的計時法,也能有朝一日如西式的一樣,更準確更精密些,勢必能推動國人辦事的效率。

“茂行說得在理,我這裡記下了。”十三阿哥倒真是很認真,取了紙筆,匆匆在紙上寫了一行字。

幾個人又坐在一處,天馬行空地各自設想了一番。石詠還建議了現在是生產自鳴鐘,等自鳴鐘普及了就生產裝飾精美的懷錶,等人們都習慣使用計時器之後,再讓他們掏腰包買能輕鬆攜帶計時器,這樣就可以賺兩回錢。

他這個主意惹得旁人大笑,都贊石詠的確有做“奸商”的潛質。唯獨石崇這會兒非常安靜,估計正在暗自琢磨“計時器”、“自鳴鐘”是什麼東西,與他那西晉時候的“滴漏”、“日晷”都有什麼不同。

薛蟠則非常大方地讓出他薛家一位專門跑蒙古商道的管事,這人與不少蒙古行商有往來,對與蒙古人做生意非常瞭解。至於其他賬房什麼的,薛家更是大包大攬,不在話下。

末了,倒是賈璉小心翼翼地向十三阿哥開口:“十三爺,這樁生意,最後還少不了要十三爺出面,幫着宣揚一回。”

賈璉這人,不像薛蟠那樣,自幼深諳經商之道,也不像石詠那樣,算是半個搞技術的出身,但賈璉有一樁好處,能夠設身處地,思慮比較周到。

賈璉的想法是:這自鳴鐘做出來,走禮卻不大合適,誰家願意“送鍾”呢?讓各家各戶主動買纔是最好。所以,要讓京中大戶、蒙古王公心甘情願地自掏腰包,且得有人“以身作則”才行。

作者有話要說:  1本段引自原著第二十六回 ,原本是程日興送給薛蟠的壽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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