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世界,2021年7月21日晚間10:35,H國,燕都。這是一間十二平米的臥室,室內只有一張單人牀、一張書桌和一個簡易衣櫥。
除了一臺老舊空調,和前任房客留下的黑乎乎的海報貼痕,牆上光禿禿的。如果不是有幾本書和一臺舊電腦放在桌上,這個房間簡直就像廉價賓館的房間。
在狹窄的衛生間中,方銘把頭浸入水盆,直到憋不住氣,他才猛的從水裡擡起頭。
鏡中的方銘,因連續熬夜帶着血絲的眼睛,蒼白淡漠的臉,肩臂肌肉線條突出,強健有力,似乎與柔和的面部線條不大協調。更不協調的是,這身體蘊含着力量、倔強,唯獨缺乏生活的熱情。
成長自單親家庭,高中時母親離世,長期打零工養活自己,方銘已經習慣了疲勞和孤獨。只是此刻,他的思維陷入劇烈的躍動。
五分鐘前,他接到了末日預告,一條信息突兀的刻在腦子裡,“13個月後,一切生命體都將被毀滅。收到信息的人類,你有一定概率覺醒異能,甚至有極小的概率戰勝危機,拯救人類”。
自己精神錯亂?還是誰把念頭植入大腦?外星文明?盜夢師?或者什麼秘密組織搞的生化實驗?
想到這也可能是真的,方銘一陣戰慄,當死亡遙不可及時,似乎永遠輪不到自己頭上。有了明確的死亡計時器,一切都不同了。
好在“末日大酬賓”還附贈少量抽獎機會,有機會獲得11個月異能體驗豪華套餐。方銘嘗試多次,跳躍、翻滾、揮拳、操縱物體、試圖站在牆上,並沒發現自己會吐絲、噴火、念力或飛行。
身體也沒有變化,沒有更高、變帥、肌肉增強,連“有錢”這種世俗異能也沒有,看來自己沒獲得命運女神的垂青。
可以預見的是,沒有異能的普通人,在這場毀滅大戲中,連龍套都不是,只是個羣演,命運要交給別人來決定。不過,一個羣衆演員要有羣演的覺悟,把握自己住能把握的。
方銘陷入沉思,浮生若夢,在自己生命中,有什麼值得珍惜,自己卻沒體驗過?
燕都這幾年,方銘就像遊樂場中孤獨的旁觀者,和人羣保持禮貌的距離。與其說自己喜愛孤獨,不如說,隨着家庭經濟危機,母親去世,工作後日復一日的疲憊,孤獨、壓抑、淡漠逐漸成了他的面具。
他沒體驗過的很多,比如戀愛。這似乎是年輕人最看重一件事,尤其是在毀滅日來臨那一天,是孤獨的死去?還是有人陪伴,在戀愛溫暖中走向死亡?
浪漫主義者會給出這樣的願望:被女友舔掉嘴角蛋糕屑的時候,滅世的彗星來了,那一瞬間,毀滅的一瞬,也是浪漫的一瞬,永遠定格在銀河系這個小小的角落。
可是,方銘和浪漫無緣,他沒有強烈的戀愛衝動,對於他,“戀愛”,就像他沒有體驗過的滑翔傘一樣,僅僅是一個名詞,這個詞背後有多少溫暖,他從不知道。
方銘把腦子裡的念頭晃掉,決定明天就去公司辭職,最後的時光,不想再這麼過了。
至於會不會遇到戀愛,又有什麼關係。
哪怕僅僅是一個羣演,活着,並抗爭到最後一刻,這纔是自己該做的。
敲了敲隔壁的門,同租的老牛居然不在,老牛在IT公司工作,五大三粗,沒有女朋友,迷戀各種動漫手辦和一些著名的島國女性,經常在同好者的論壇上評頭論足,不亦樂乎。這個時間,通常他都坐在電腦前進行“學術交流”,他去哪了?
這時,門開了,老牛氣喘吁吁的衝了進來,胖乎乎的臉上混雜着恐懼、緊張、和激動的奇異表情。
他使勁拍了拍自己發白的臉,不知是想哭還是想笑,“我好像有超能……”但又立刻閉上嘴,猶豫着。
“怎麼了?”方銘問。
老牛看了眼方銘,對方令人信賴的沉靜表情,加上自己按捺不住跟人分享的心情,決定對方銘吐露實情:
“我收到了一條奇怪的信息,說世界不久會遇到末日危機,而有些人類會覺醒異能,我似乎就覺醒了,我剛纔在馬路上看了好多……我的視線能穿過衣服,衣服就像是虛影,能看到兜裡的東西,能看到身體……”
方銘平靜的問:“是嗎?”
老牛心想,方銘這傢伙太愛裝酷了吧,誰聽到這種事情會像他這樣冷靜,連驚詫的表情都懶得裝。
“喂,也不是啦,誰不想要更酷炫拉風的能力?我這種能力,不大光彩。”
說到這裡,老牛意識到在這個社會,隔衣服偷窺的能力如果被曝光,會被當作多麼變態的行爲。
“喂,你可要我替保密啊!”他的胖臉上神情既緊張又鄭重。
方銘若有所思的隨口回答,“沒問題,這似乎是你的’本我’最想要的能力吧。”
老牛大學時爲了泡妞選修過心理學,他立即不滿的說,弗洛伊德的說法臆想過多。
對了,老牛說過,他不存在一個渴望佔有女人的“本我”,因爲他的“自我”已經爲女人而活了。
方銘剛纔的問話不單純是玩笑,因爲他突然有點奇怪的聯想,能力是否和願望有關?
方銘繼續問,“能詳細說說你收到的信息嗎?”
老牛慢慢重複了一遍,和方銘收到的內容一樣。
老牛接着說,“我接到信息後,嚇得魂不附體,想我大好年華,就要死了,太難過了。我跑到外邊去,外邊的人都很平靜,我也沒敢亂說,怕被當成瘋子。後來看到一個姑娘,挺好看,我多看了兩眼,嗖,視線就穿過去了。”
老牛隨即意識到了什麼,“你收到了末日信息沒,你有異能沒?”
方銘搖了搖頭,不置可否。
老牛也顧不上追問,他的臉有些抽搐,“接下來該怎麼做?一邊通知遊戲快要關門了,一邊又獲得超強外掛,真TM大起大落。”
方銘暗想,異能帶來的強烈刺激,甚至讓老牛暫時剋制了對末日的恐懼,難道很多人都是這樣嗎,相比眼前活生生新能力的獲得,那種未來不可知的末日或者死亡,生理上會自動開啓迴避機制。
總之,他們會認爲,一定會有方法解決末日危機吧,超級英雄什麼的。
“收到信息的人多嗎?”方銘認真觀察着老牛的表情變化。
老牛回答:“沒有,收到信息那會,我正在上網,當時問了幾個朋友,沒有人收到奇怪信息。我搜索了一下,也沒有人討論這。”
“先了解外界的情況,再決定吧。”多年清苦生活的磨礪,讓方銘總是顯得很冷靜。
“或許只有少數人收到末日預告,話說回來,如果能渡過危機,你的能力還是很有用的。”
老牛問:“有什麼用?”
方銘回答:“安檢工作,人肉掃描儀”。
回到自己的陋室,方銘拉開窗戶。悶熱的空氣涌進房間,遠處繁星般的燈火,依稀可辨的幾棟大廈,由遠及近的汽車聲,醉酒路人大聲吆喝的聲音,讓他思緒飄遠,在這個兩千多萬人口的大都市,有多少人接到了末日預告?其中的異能者又有多少?又有多少人今夜無眠?
終於,方銘沉沉睡去,夢中,一顆巨大的彗星擊穿了地球,瞬間摧毀了所有生命體。被擊穿後,地球像個空心的圓環,圓環邊緣和中心火焰流溢,足足燒了兩個星期。在銀河系的其它角落,有智慧生物朝太陽系的方向看,他們說:“看,那裡有一個燃燒的金色戒指哦,好浪漫哦。”
第二天早上6:40,方銘被鬧鐘驚醒,睜開眼,啪,就像是打開一部十倍速播放的電影,昨夜關於末日的情緒、畫面種種快速浮上心頭,三秒鐘內再次重複了從仿徨、迷茫、憤怒、不甘到釋然、平靜的心路歷程。
洗漱過後,他從客廳冰箱裡拿出麪包片和兩個雞蛋,打蛋、煎蛋,動作嫺熟,快速煎好雞蛋,放在麪包片中間,這就是他平時的早餐:雞蛋三明治。
7:30,方銘到了離家八百米的地鐵站,從扶梯往下看,下方人頭攢動,無數腳步聲迴盪在通道里,人們和往常一樣匆忙,沒有任何跡象能讓人想起末日。
地鐵裡也像往常一樣擁擠,方銘挨着另一側的車箱壁,打量車上的乘客。人們大都面無表情,盯着手機,或閉目養神。對末日一無所知的人們,爲了父母、子女、爲了將來的美好生活努力着,方銘有種濃濃的不真實感:人們不知道他們的沙灘城堡,馬上要被海水一卷而空,還在兢兢業業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