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那個少年走進屋裡,王禪才真正瞧見他的臉。
他的眉很濃,眼睛很大,薄薄的嘴脣緊緊抿成了一條線,挺直的鼻子使他的臉看來更瘦削。
這張臉使人很容易就會聯想到花岡石,倔強,堅定,冷漠,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甚至對他自己。
不過最讓王禪印象深刻的是他那挺得筆直的背脊以及腰畔的那把鐵劍。
嚴格說來,那實在不能算是一柄劍,那只是一條三尺多長的鐵片,既沒有劍鋒,也沒有劍鄂,甚至連劍柄都沒有,只用兩片軟木釘在上面,就算是劍變柄了。
“只要你能拿得走給你千金又有何妨?”
白蛇上上下下望了那少年幾眼,又瞧了瞧他腰畔的劍,忽然縱聲狂笑起來,他這一生中實在從未見過這麼好笑的事。
不過他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千金太多了,我只要五十兩。”
話音未落,少年的劍已刺了出去!
劍本來還插在這少年腰帶上,每個人都瞧見了這柄劍。
忽然間,這柄劍已插入了白蛇的咽喉,每個人也都瞧見三尺長的劍鋒自白蛇的咽喉穿過。
但卻沒有一個人看清他這柄劍是如何刺入白蛇咽喉的!
沒有血流下,因爲血還未及流下來。
“說了我只要五十兩。”
黑蛇看着那少年,只覺得自己瘋了,竟然有人會爲了五十兩銀子殺人,他可不想死,留下錢瘋也似地逃走。
“留下了或許還不會死。”
王禪低聲呢喃一句,手中的筷子破空飛出。
李尋歡聽到王禪的話愣了一下,回過神來時,已然沒有出手的必要。
這支破空射出的筷子並沒有要了黑蛇的命,反而是刺穿了諸葛雷的咽喉。
少年轉過身子看着王禪臉上露出一種極爲奇怪的神情,在他的世界裡,既然他殺了白蛇,諸葛雷本該感謝他纔是,爲何還要殺他?
王禪看懂了少年臉上的表情,輕笑道:“白蛇雖然沒有殺他,但卻已令他無法在江湖中立足,你又殺了白蛇,他只有殺了你,以後纔可以重新揚眉吐氣,自吹自擂,所以他就非殺你不可,江湖中人心之險惡,只怕你難以想象的。“
如今的王禪也算見慣了江湖風雨,波詭雲譎。
少年沉默着。
一旁的李尋歡看了地上的屍體一眼,喃喃道:“有時人心的確比虎狼還惡毒得多,虎狼要吃你的時候,最少先讓你知道。“
他喝下一碗酒後,忽又接道:“但我只聽到過人說虎狼惡毒,卻從未聽過虎狼說人惡毒,其實虎狼只爲了生存才殺人,人卻可以不爲什麼就殺人,而且據我所知,人殺死的人,要比虎狼殺死的人多得多了。“
少年仍舊沉默。
王禪卻是忽然笑了起來,開口道:“只可惜虎狼不會喝酒,不然和他們交朋友怕是也不錯。“
聽了王禪的話,少年的臉上終於是露出了笑容。
“你救了我一命,我請你喝酒。”在少年的世界裡,請人喝酒便是對一個人最大的好意。這一點,還是他不久前聽另一個人男人說的。
巧的是,這個男人如今也在這裡。
王禪並沒有拒絕。
“早已經說好的,我也請你喝酒。”阿飛看着李尋歡開口道。
愛酒之人同樣沒有拒絕,李尋歡從罈子裡勺了一碗酒,仰着脖子喝了下去。
“我要走了。”
“外面雪還未停。”
李尋歡道:“比起雪來,我更怕麻煩。”
“而無論誰殺了人後,多多少少都會有些麻煩的,我雖不怕殺人,但平生最怕的就是麻煩。”
李尋歡說走就走。
阿飛看了王禪一眼,留下剛賺的五十兩銀子,也是跟着離去
整個客棧復歸平靜,地上的屍體早已有人擡走,大廳上,衆人該喝喝,該吃吃,只是聲音卻是比方纔輕了太多。幾乎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王禪身上。
而就在這時,王禪忽然開口了。
“人可以走,把東西留下。”
一個矮子剛走到門口,聽到這話整個人如遭雷擊,渾身一震,站在了原地。
衆人擡眼望去,只見這矮子穿着件紫緞團花皮襖,腰上似乎纏着軟鞭,耳朵邊上還有撮黑毛。
這矮子長長吸了口氣,讓自己鎮定下來:“閣下說的我有些聽不明白?”
“你不知道?”王禪擡眼看着他,臉上似笑非笑。
看着王禪的眼神,矮子心中莫名感到心慌,臉上盡力擠出一絲笑容,道:“在下真的不知道,還請閣下明示。”
王禪搖了搖頭,開口道:“給過你機會了。”
這人卻顯然沒有想到王禪說動手就動手,看着破空而來的拿到厲芒,眼中滿是驚恐,直至徹底凝固。
一個包袱從他身上掉了出來,王禪伸手一吸,將其拿到手中,就這麼大大咧咧放在了桌上。
王禪能夠清晰感受到周圍那些人眼中熾熱的目光以及粗重的呼吸聲。
只是誰也沒膽量上前。
“客官,你要的酒來了。”這時店小二忽然拿着一壺酒跑了過來,好似對方纔客棧裡發生的事情一無所知一般。
就在美酒端上酒桌的瞬間,一支槍頭忽然朝王禪刺去。
動手的是那個店小二,他藉着送酒的名義,將槍頭藏在身上,伺機出手,力求一擊必殺。
唳!
這一槍速度極快,極準,極狠!
可以看出這個店小二在這柄槍上至少已有二三十年的功夫,槍頭帶着勁風直刺王禪的咽喉。
只聽“當”的一聲,王禪只擡了擡手,他手裡還拿着酒杯,就用這酒杯套住了槍尖。
古龍筆下的江湖除了老人、小孩和出家人之外,便剩這店小二最爲可怕。
幾乎所有店小二都是一個隱藏的高手,從進店的那一刻起,王禪便已經察覺到了這店小二的不對勁。
只見王禪右手微一用力,酒杯碎成了兩半,他夾起其中一塊,往身前一劃。
一道森寒的白光亮起,店小二捂着喉嚨倒地,鮮血順着他的指縫泂泂流出。
王禪拿起桌上的酒壺,走出客棧。
外頭雪,終於停了,天地間的寒氣卻更重,寂寞也更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