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歲的時候,我夢想着攢夠二十塊錢,去買一個和鄰家兒子一樣的遙控小汽車,當我攢夠錢的時候,卻發現早已經過了玩那小兒科的年齡了;
十六歲的時候,我夢想着擁有兩千塊錢,買一部95版的彩屏諾基亞,追回因爲一部諾基亞而錯過的她,當我可以支配兩千塊錢的時候,諾基亞已經成了砸人的磚頭,而她已經成了別人兒子的媽媽;
二十六歲的時候,我夢想着擁有二十萬塊錢,買一個小小的窩,和談了三年的女友一起兌現執手白頭的承諾,當我目標達成的時候,女友已經成了別人的新娘......
“人到碼頭船離岸,木葉枯時逢甘霖”,生活就像一部黑色幽默劇,我們都是演員和觀衆,在命運的編導下,旁觀着,表演着,啼笑着.....
明天要召開全市教育工作年會,豬頭讓我起草一個報告。雖然不是我的本職工作,我還是受寵若驚——這是領導重視的表現啊。所謂工作報告,無非是扯謊吹牛,扯一通無比正確的廢話領導在臺上,羣衆在臺下夢遊,然後一起鼓鼓掌,皆大歡喜。
本人中文本科畢業,撒謊扯淡那是我的專業方向,一紙報告自然不在話下。兩個小時不到,一紙洋洋數千言的工作報告一揮而就。至於其中的成績數字,只要編的“高大上”,領導就滿意,至於真實性,從來沒有人去考證。
我拿着報告恭恭敬敬送呈豬頭過目——局長姓朱,是局裡的頭頭,又加上腦滿腸肥,於是便有了豬頭的美稱。
豬頭正在寬大的辦公椅裡閉目養神,我敲門進來,他連屁股都沒擡一下。
“朱哥,報告寫好了,請您過目。”我叫局長朱哥是有一定的理論依據的:我老婆的表姐是局長的老婆。
豬頭瞪了我一眼,一臉陰沉道:“什麼朱哥,你是沙僧啊!記住,這裡是單位,要叫局長!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一點長進也沒有!”
“是,朱哥……啊,不,局長,我記住了。”在江湖這麼多年,在領導面前低聲下氣早已成了我的本能。
豬頭拿起報告,靠在椅背上,眯起三角眼,審查我的大作。慢慢的,豬頭的眼睛越睜越大,臉色也越來越難看。忽然“啪”的一聲,把報告拍在桌子上,大聲呵斥道
:“你寫的這是什麼狗屁!沙子啊,你一個大學生連一個報告都寫不好,你的大學是怎麼讀的!”
我打了一個寒顫,顫聲道:“局,局長,哪裡不妥?我一定認真修改。”
“這,這裡,這個‘shubo’是啥狗屁?”
我湊近一看,是“束縛”,我辯解道:“是束縛。”
豬頭又把眼一瞪道:“‘舒服’是這麼寫的嗎?我每天都活的舒舒服服,還連‘舒服’也不認識了?”
“這個‘束縛’不是那個‘舒服’,這個‘束縛’是捆綁的意思。”我又道。
豬頭大怒,把報告摔在我的臉上:“都捆綁了,還怎麼舒服?你這是什麼狗屁邏輯!要不要那你捆起來舒服舒服?重寫!”
我胸中怒火萬丈,恨不得一拳打爆他的豬頭,但也只是想想,臉上不自覺的擠出燦爛如花的微笑:“是,局長,我馬上重寫。”
回到辦公室,我把報告往桌子上一摔,嘟囔道:“這叫什麼事啊,誰不是父母生養?”
“挨批了吧?”同事老王湊過來。
我把報告給他,道:“你說這叫什麼事?自己不認識,能怪我嗎?”
老王接過報告瀏覽一遍,道:“沙子,你寫這個報告就是有問題啊!”
“有什麼問題?”我一愣,疑惑道。
“給領導寫報告,遇見生僻字一定要用白字來代替。否則,萬一領導在大會上讀錯了,有你的好果子吃?”
“萬一領導發現你弄錯了,不照樣捱罵?”我還是一頭霧水。
“捱罵和捱罵不同,領導發現你的錯誤,證明領導比你高明,這時罵你那是喜罵;你讓領導出了醜,那可就是怒罵了。”老王誨人不倦。
“注個拼音行不行?”我又問道。
“你傻啊,那不是欺負領導沒有學問嗎?”
“局長可是研究生學歷啊,一個報告也能讀錯?”
老王意味深長道:“這年頭,文盲碩士、文盲博士海了去了!沙子啊,江湖水深,你的閱歷還太淺啊。”
“那也不能隨便罵人啊。”我還是憤憤不平。
老王拍拍我的肩道:“捱罵就對了。你想啊,人家求爺爺告奶奶,好容易弄到的
位子,難道只是爲了是上級面前裝孫子,在羣衆面前裝好人?他敢罵上級嗎?還要不要烏紗帽了?他敢罵羣衆嗎?弄不好就成了政治事件!你總得讓人家爽一次吧?不罵部下還能罵誰去?你捱罵不捱罵,不在於你的工作做得好不好,而取決於領導的心情好不好!國法大、憲法大,不如領導看法大,和領導講道理?算了吧,人家只講心情!”
老王在局裡混了二十多年了,早已經成了人精,也躲不過捱罵。在領導眼裡,上級都是大爺,同級都是混蛋,屬下都是孫子。‘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古往今來,在場面上混的,只要你權力不夠大,被冤枉那是理所當然的事。前有古人後有來者,岳飛、袁崇煥們從來就不孤獨!
想到這裡,我努力靜下心來,花了半天時間,終於完成了一篇別字連篇的報告,努力讓每一個字都不超出一千個最常用漢字表的範圍。
這次我吸取教訓,先讓老王過目。老王看了一遍,道:“對,就這樣,準行!”
我還是有些疑惑,問老王:“咱這教育局好歹也是一個文化單位,怎麼派一個文盲當頭頭呢?”
老王神秘一笑,悄聲道:“這你就不懂了。當初的局長也是行內出身。當時局裡分了好幾派,鬧得不可開交。局長鎮不住,就給弄下去了。豬頭來了之後,雷厲風行,誰有不同意見拍桌子就罵娘,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沒有多久,就風平浪靜了。明代的浙黨、東林黨多牛逼,還不是讓一個目不識丁的魏忠賢給收拾了?治文人就得用流.氓;晏嬰二桃殺三士,治流.氓就得是文人,這就叫領導藝術!”老王一席話讓我醍醐灌頂、茅塞頓開,真是人老成精啊。
我把重寫的報告拿給豬頭過目,豬頭看了一拍大腿,道:“這就對了嘛,跟羣衆講話就得平易近人、接地氣!別以爲多讀了幾天書就高高在上,脫離羣衆!哎,對了,我那個小崽子又沒錢了,下班後你給他打過去一千。”
來局裡三年多,我記不清給這小豬崽子打過幾回生活費了。這小豬崽子學習不長進,泡妞把妹倒是一把好手,花錢流水一樣,每當他生活費花完,就是我倒黴的時候。
我一肚子不快,臉上卻一副受寵若驚的奴才相:“是,局長,我一定辦的妥妥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