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了?”蕭遠悠回頭望過去:“我剛剛順路沒遇到啊,她走的哪條路,有事問她呢……”
盧昊道:“不應該說是‘走了’,該說她是‘離開了’。”
“什麼走不走離不離——”蕭遠悠猛然一頓,難以置信道:“她走了?怎麼回事!”
尹凝嘆了口氣:“陽鑫,我們要和掌教真人商量事情——”
事關李師孚,陽鑫很想留下來聽,而且他只要開口,蕭遠悠應該會幫他說話,但現在他明白這事情還有極大內情,自己不屬於門派決議層成員,不便參與。
“那我……我先走吧,幾位師伯再見。”
等陽鑫走了,蕭遠悠兩步過來:“什麼意思?現在這檔口她卻跑了?”
陸家超手裡遞過來一個布袋:“她留的。”
“這是……”這是一個巴掌大的袋子,上面貼着一張字條,上書:“急時拆閱”,蕭遠悠用收到一袋安全套的尷尬表情:“難道是傳說中的錦囊妙計?”
“這是其一,其二是她離開的理由——這話題很長。”盧昊示意蕭遠悠先坐下,“你應該發現了,現在道派裡面對你的評價。”
“傀儡掌教,或者……我們招了個假掌門人。”
“對啊,不只是道門內,處於觀望態度的其他大派和中小道門對你的評價都不過如此,比起你,他們更在意的是你背後那個影子。”
“這也無可厚非,人貴在自知,我可比不上她,各種意義上。”
“但一個集團裡面需要一個對外對內可以服人的重心,那個人必須是你。”
“所以?”
“所以她的離開,是由你造成的。”盧昊知道他要問什麼意思,語氣加重,一字一頓地道:“由你造成。”
蕭遠悠一點就透:“原來如此,她想通過自爆的方式給我立威,我就不再是傀儡,而是真正的掌教真人。這樣以來,我既趕走了‘顧’,又驅逐了‘李’,就是一個‘鐵面無私’的‘無黨派’掌教。四代弟子中,無論是以前得勢的‘顧黨’還是現在得勢的‘李黨’,都會消除對‘掌教真人’的猜忌和畏懼。道派之內會暫時緩解黨派矛盾,假以時日就會重新變回一個單純的整體。”
陸家超點頭:“對。”
盧昊苦笑:“你很機靈,難怪她相中你。”
尹凝皺眉道:“她看人一向準的。”
“我沒說不準啊……你之前不還說絕不參與黨爭嗎……”
尹凝一陣冷哼:“哼……盧日天氣煞我也。”
當面打臉,性質很惡劣,盧昊趕忙回到話題:“咳咳!咳咳!總之,她這一走,留下的顧黨弟子不用再擔心被你秋後算賬,而撥雲見日的李黨弟子也不會因爲得勢而仗勢欺人,門派內的矛盾會因爲你的‘雷霆手段’而立即被壓制下來。”盧昊頓了頓,繼續道:“代價……只是她一個人。”
這不公平,一手持危扶顛的人物最後卻這樣冷淡收場,沒有天理了。
蕭遠悠略有怒意:“所以你們就趕走她?”
“呃……看來你對我們有些誤會,道派裡面用計、決策最不留情面的人不是別人,就是她本人。”盧昊想了想,又道:“這條過河拆橋之計,其實是她決策的,而我們也說過你現在正準備說的那些話,但她的個人主義一如既往,所以根本沒有接受,反而自顧自的收拾東西走了。”盧昊嘆了口氣:“天欲雨,女欲嫁,她願意走,阻不住的。只讓我們看情況,給你交代一部分‘實情’。”
“一部分?”
“對的,一部分。但我們幾個都不知道她的‘一部分’是指多大一部分,”他動手比劃着,“是這麼大、這麼大、還是那麼大?所以我們就先討論了一下。”
“結果呢?”
尹凝插嘴道:“畏首畏尾很麻煩,乾脆全部。”這個豪放的決定應該是她促成的。
“呃、對,全部。”盧昊手裡拿了張衛生紙,折來折去把玩着,“要全部說起來的話,就長了。”
“難道要從你們那一代開始?”
“沒那麼遠,如果你有興趣聽的話,也可以從那會兒聊起,不過眼下時間緊迫,懷舊話題以後再講。”盧昊把手裡的紙又慢慢展開,“大概是五年前吧,我們第三代弟子從長輩手裡接過這個道派,顧秉鬆在門派內人緣最好,魅力也足夠服衆,大家都擁簇他成爲掌教。而李師孚,則因爲出色的謀斷能力,被委以參謀的任務。”
謀士這種羣體,古往今來能有好下場的真沒幾個。
“勇略震主者身危,功蓋天下者不賞。策士主謀斷,最後還是會被逼到自我了斷吧?”蕭遠悠猜到。
“就當時的情況來說,還真是這樣。起初的三年之內,大家都相安無事,所有人各司其職,整個道派也欣欣向榮。不過李師孚的確善於謀劃和佈置,大家起初是大事找她謀劃,到最後連小事甚至私事都想聽聽她的意見,逐漸,她的威望越來越高,而顧秉鬆對她的不滿也就越來越大。道派內每逢她主持大局之後,病鬆就會在她背後放些風言風語,有譏刺她那假面的,也有說她手段低劣的,也有不滿她生活作風的……繪聲繪色,如親眼所見。”
蕭遠悠見識過這種人,爲自己的無能找藉口,再以別人的功勞爲榮耀。
“那些躲在別人庇護之下才得以保身的小人,因爲無能而無法獲得的殊榮,就要從那些庇護者身上搶奪。渺小、可憐且令人噁心……”
“也不能那樣說,顧秉鬆畢竟是你的前任。”
蕭遠悠嗤笑道:“前任?你們就不後悔把他扶做我的前任?”
盧昊一笑:“不,並沒有,或者說直到現在,這個決定都沒有造成什麼意外。”他把一張皺巴巴的衛生紙捻起來,示意正反面,“因爲一個道派內的首領,一般都是兩人,一人在明,一人在暗。面子要始終置身於正義,維持自己和道派的顏面、威嚴;裡子則要應付一切的瑣事,併爲之焦頭爛額,承擔責任和後果。”
“你們這一代是顧、李兩人?”
“是的,本來應該是由我來的,不過本人當時就自覺沒法比李師孚做得更好,直到聽過她剛剛那決絕的策略之後,就更有這份自知了。”盧昊把那張紙揉成一團,“總之你要知道,一個道派裡面,就需要這樣兩面。因爲沒有任何一人能夠保持一個完美的形象,所以明暗、善惡、陰陽,各出一個人來維持住一端,相對來說就比較合理。”
“可你們沒想到會演變成兩黨紛爭?”
“預想到了,只不過——”盧昊扶額嘆道:“——只不過沒料到這麼快。”
“意思是你們早知道顧秉鬆會出現問題。”
“對,因爲一個道派出現小團體是很正常的,就算極力避免也擋不住人際關係有遠有近。組織中每一個有志者自然會追隨自認爲正確的那一個意志,國家、民族、家族、企業、班級……都一樣。而亂真道還沒真正分裂,就是因爲這條對策中的正反兩方一旦有一人出現分歧,另一人就要立即制止。因爲明者有聲望,而暗者有實權,無一能夠獨大。顧秉鬆失去聲望很正常,因爲他想染指權力,而忘了權力代表着一定的骯髒,象徵着面子的他一旦這樣做了,就會失去原有的地位。李師孚發現這一點後,就馬上動用權力廢除顧秉鬆,並用特權扶持自己看中的人接替失誤者——比如你。”
盧昊再抽出一張嶄新的紙,“這樣,新的環境與模式就能繼續留下,讓道派重歸正軌。而代價是——”盧昊把那坨舊紙丟進了垃圾桶:“——象徵着裡子的她也必須隨着面子,一起爆炸。”
旁邊的尹凝也陷入沉思,看來現場對內情不明就裡的人不止蕭遠悠一個。
“黨政沒有對錯,勝者即是正義。”
“因爲都一樣髒嗎……”蕭遠悠用了十秒鐘接受,又問道:“不過有必要嗎?她現在的威勢明明如日中天。”
盧昊道:“她的威信一向很高,不過只有決策層的人知道。而現在,她如果留下,顧黨弟子會走;顧黨如果留下,李黨弟子會走,他們兩人誰都不能留下……當然,更主要的是,她必須把所有的威信和聲望全留給你,讓你擺脫所謂‘傀儡’的浮言,成爲真正的‘掌教真人’。”
盧昊其實是把這件事觀察最透徹的長輩,甚至超過當事人李師孚和顧秉鬆。而他本人卻保持着一如既往的謙遜,毫不作勢也不做作,蕭遠悠默默想到這點,相當欽佩。
“你說得對……有被人喜歡的角色,也有受人討厭的角色,恩威並施,事纔好辦,不過——”蕭遠悠皺眉糾結道:“那我現在是代表着一個道派裡的‘陰’還是‘陽’呢?”
陸家超開口道:“太極。”
蕭遠悠一愣:“哈?”
“因爲事發突然……你現在得表裡合一。”
尹凝拍了拍蕭遠悠的肩膀:“應該是在找到合適的‘討厭鬼’之前。”
回顧人類社會的進化歷史,能做到這件事的人,就算是壞人也都在歷史書上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人貴在自知,蕭遠悠是一個相當貴的貴人。
蕭遠悠嘴角抖了兩下,想撂挑子走人,卻又想起李師孚當時的那番恐嚇:“想作爲‘道法傳承者’活躍,還是‘特異功能人士’被人研究?”頓感手足無力。
“逼上樑……武夷山?”想到這裡,蕭遠悠卻淡然一笑:“不,不應該……”
因爲他看到了那個錦囊。
如果是此前,她心目的那個損人利己的李師孚,她或許會坑自己;但現在看來,李師孚不只是一個陰險狡詐、不擇手段的陰謀家,而是一個忍辱負重,不計個人得失的道門領袖。這樣一個德高望重的人,怎麼會留下一個爛攤子交給屁都不懂的新人?
於情於理都不應該,所以,她想必是留下了足以復興宗門的遺計才走的,以她的智計策略這些都該在指掌之間,不會有這種淺顯的意外。
於是,蕭遠悠就開始動手拆那個錦囊。
盧昊道:“那不是讓你急時拆閱嗎……”
蕭遠悠嘿嘿兩聲:“現在不急,難道等拉屎沒帶紙再拆嗎?”
懷着滿心期待拆開,裡面是一張紙條,上書兩行金玉良言,細細看去:
【了事度假去,深藏功與名。】
右下角還畫了一個紙盒子,臉上的表情是:∩_∩~
蕭遠悠整個一大寫的懵逼:“哈?”
手一鬆,那紙條掉到了桌上。
盧、尹、陸三人發現反應不對,湊過去一看,紛紛點頭:“嗯,跑了。”
蕭遠悠怒而掀桌(未果)道:“尼瑪!她明明超開心好嗎!哪有忍辱負重的感覺啊這狗東西!讓老子一個人頂嗎!”
盧昊擦汗道:“說來的確,這活兒不好乾,虧了她一介女流還挺了五年下來。”
尹凝找茬道:“什麼意思啊你?女流怎麼啦?女流現在過來問你想怎麼着啊?”
“咳咳!我是說女性生來感性,不如男人能忍氣吞聲。”盧昊在用態度說明這句話的正確性。
“哼……”尹凝滿眼不屑,“醜人多作怪。”
“呃……我醜我醜。”
這兩人並沒有仇,但剛入門時盧昊練功曾經失手一木劍敲在尹凝頭上。盧昊像個一般男人一樣過去道歉買藥,但尹凝並不像一般女人一樣抱頭忍痛,而是跳起來就把他暴打一頓,拿那根木棒直接把盧昊送進了手術室。
還好盧昊脾氣溫和,別人問誰打的,盧昊只說:“我失憶了。”
看話題跑偏,陸家超敲了一下桌子:“別鬧。”
衆人這纔回歸主題——
盧昊拉住準備跑路的蕭遠悠:“總之你先不要急,目前的教內事務要你管你也管不了。所以你沒必要參與,有我們來就行了。”
蕭遠悠撫胸長嘆:“老司機帶帶我……”
說罷,三人拿出來一尊圓鼎,表面氧化的很厲害,不過還能看清楚它的紋路,還有一排模糊的篆字:
【心欲小,志欲大;智欲圓,行欲方】
“這是……”
“你的特長,【洛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