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出行,佟佳氏鎮守宮中,身爲後宮之首,首先就是安排好御醫隨從。
和妃只管顧好自己就是,弘昰身邊的奴才一衆,早早也收拾妥帖,以防萬一。禾青回府的時候,果真雍親王回府後在四福晉那處吩咐一趟,就到了賦閒居士。
禾青正垂涎欲滴春分手裡的蜜柚,這是今兒早入庫的新鮮水果,因是紅肉既好吃又好看,遂禾青頭一個就饞上,等着要吃。雍親王一來,禾青連忙起來行禮,疊聲的讓雍親王坐下,端着小碗上還剩一小口的糖蒸酥酪。
雍親王看了禾青一眼,又看了春分,道,“十月秋狩的事,可是知道了?”
禾青點頭,把碟碗一推。等夏至端了下去,方道,“進宮時,和妃娘娘說了。還說這日子說不準有變動,讓我回府靜待佳音。”
“弘昰這孩子見過了?”
“見了,還說秋狩之事不用理他。身邊奴才打理的好,又有和妃娘娘在宮中照看,沒什麼事情。”紅肉蜜柚剝了出來,露出了瑩紅的果肉,禾青不由得看了幾眼。
雍親王低着頭,在抽屜裡拿出了夾子。矮几的果盤裡,還有些核桃。禾青見雍親王要吃那個,兩手撐在矮几上看着,“今兒閒着無事弄了幾個,四爺趁着吃了。”
三兒聞言,自另一處拿出了一張小碟,正有約莫四五個核桃的桃仁。
禾青把碟子一推,雍親王看了一眼,拿了一顆放到嘴裡,“雖說核桃是難吃了點,但也如花生瓜子一類,親手而爲纔有香趣。這都是七八天前進的,你還沒吃完?”
回回過來,禾青都是吃廚房裡做的,或是水嫩的瓜果。雍親王看不得禾青這麼挑嘴,禾青卻徑直搖頭,有些難受的擰了眉頭,“一兩顆還罷,多了還有些膩。再說要四爺你連着吃肉,只怕也不願吃了。”
雍親王大小也是佛教的大師,很有心得。習性也很有相關,這些年來唯一的挑剔就是多菜少肉。若非不得已,雍親王只怕碰都不碰。自己不過是說一句罷了,又討一回刺,雍親王就怕禾青順勢點了好些肉食作膳,自覺的斂了眉宇間的笑意。
春分恰到好處的把蜜柚掰開,數瓣擺放碟盤上,上面兩口撕了皮子口,擺上矮几。
禾青思緒一轉,拿了一瓣在手裡。
“院子裡你閒麻煩,多少瓜果都不讓添進,看着也新鮮。”雍親王瞟了一眼,垂下眼眸兀自搗鼓核桃。因夾着費力,反而墊了板子,拎着錘子梆梆敲了起來。
禾青聞言,彎着眼睛很是樂呵。心裡甜滋滋的,身子前傾靠過去,道,“原來想着要吃點難免的瓜果,莊子未免太遠了些。底下的管事一茬接一茬的走,勞神勞力的,功夫太瑣碎。上個月見了縫,在京城新得了一莊子,費了我不少銀子。”
“不少,卻也捨得。”雍親王聞言一酸,他一個大爺們向來養尊處優,從不管這些,也不用自己體己。又因着自己的身份和處事,手裡能過的銀錢實在不多。便是有,也沒有禾青這樣大大方方借他威勢妥帖行商之事。
禾青洋洋得意自己的行徑,見雍親王憋着幾個字,喀拉一聲敲了個核桃出來,不由伸手討要。雍親王沒好氣的放在禾青的手心裡,禾青笑嘻嘻的把核仁捻在手指頭上,往前一鬆。雍親王挑着眉頭,張着嘴就吃。禾青摸着微潤的指頭,道,“不過此事說是湊巧,怕也是有人看着四爺的面上,刻意逢迎的。我叫人看過了,沒什麼不該有的,便應話買下,並不費四爺功夫。日後收成一等,都分三成給四爺吧,可好?”
這事不是禾青頭一回做,向來底下都有人來問一回。若是雍親王答應了,禾青便辦了。雍親王粗粗的回憶了一下,似乎真有此事,遂不滿的睨着禾青,“才三成?”
“三成不夠麼?”禾青又遞了核仁過去,面上很有些嚴肅,“莊子裡外管事的,個個奴才,裡外打點還有種植收成,在外經營盡都是我的人,我勞心。四爺就是賣了一回情面,日後就坐享收成,還有何不好的?”
再多一點,禾青就當真急了。
雍親王驀地嘆了口氣,瞅着禾青略顯愁眉,“你原來不上心,總覺得虧了朝曦。可如今你有無甚支出,何必這樣小氣?”滿腦子的銀錢,一副前半輩子仙氣太足,要把後半輩子弄個粗俗世人,嘴裡恨不得掛上一串更好的架勢。
禾青被噎了一口,瞪着雍親王,“現今吃飯的人越發多了,存好了等烏希哈日後出門腰包也能多些不是。”
自己是妾室,可自己眼下的孫子孫女卻都是嫡出,正經要多稀罕疼愛一點。雍親王見禾青說的理直氣壯,知道對於朝曦鞭長莫及,孩子也都是大人了,索性把心思放在孫輩上,省的心裡糾結又惹的孩子厭煩。弘昫在府中,早就壓過了弘昐的地位。即便是弘曆,也依舊如此。裡外的風聲不是沒有,但他至今壓住罷了。弘昫不是世子,但因是世子打點的,要辦的,也都齊全了。莫不然,也不至於在禾青虎視眈眈下,數年來才得了一子一女,無暇閒情兒女私情。
朝曦是最窩心的,最鬧騰的人一離開最勾人念想。又因爲朝中,連最小的弘昰還在宮中,年節時分都要以示恩寵的陪在康熙身側。論起來,自己的如魚得水,又何成沒有孩子乖順懂事的助力?可大可小,雍親王看在眼裡,愈發覺得低了一頭,只能恩恩兩聲。
雍親王一副隨她去的樣子,漫不經心的,偏又很縱容她一般。禾青凝了一眼,心想府裡的女人就是被這幅面孔騙了過去。
禾青眼裡含着刺,雍親王兀自裝作沒看見,吩咐道,“這回你去,要上點心。若是汗阿瑪宣你,也不必思慮過多,叫你做什麼徑直聽話就是。”
人老了,少不得就要念舊。原來在他年輕記憶力活着的人,七七八八都讓康熙關懷了一個遍。好的壞的,自然都有。禾青這個曾經的貼身侍奉,成了現在的雍親王側福晉,怎麼也錯不開的。禾青微怔,上一回攙着康熙走了一路,原來心裡的生疏和忌憚也拋之腦後。想想自己如今的身份,禾青默默唸想也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女人,心事解開了,想到康熙愈發不怕。活似當年年輕不懂事的模樣,還有些期待。
禾青一心一意要吃紅肉蜜柚,雍親王一面叮囑此番要事,一面手下忙活着弄了好些核桃。禾青都逐一拿在手裡,剝開核仁餵了雍親王,再抽空給自己吃兩口東西。禾青鬧歸鬧,聽得卻很認真,再沒有一點敷衍。一雙杏眸直直的看着雍親王,沒有太多的繾綣別意,脣瓣微抿,眉目說不出的柔婉。
每每靜下來的時候,才襯得起這一張臉來。雍親王看着,心裡沒得岔了一句。
把事情交代了,雍親王這才覺得嘴裡發膩,連忙喝了幾杯茶,才忍住噁心。禾青見此,把手裡剝好只有果肉的蜜柚遞了過去。雍親王欣然接受,想起了一事,“你大哥前兩天回京,寒暄間,提起了你二哥。”
雍親王知道有武有本這個人,但也是當年一見,偶爾武有本肆意灑脫,辦的事也可稱離經叛亂。這麼多年都杳無音訊,也自然的成了武家忌諱的名號,不再提起。
禾青倒沒有受到武國柱的氣憤,但相同的也沒有太大的漣漪。雖有些驚愕雍親王沒得提起了這個人,但想想自己這幾天都沒有收到武有志的消息,眼下掠過一絲瞭然的神色,不冷不淡的點了頭,“好端端的,提他幹什麼?”
看來還是有些掛念的。雍親王看在眼裡,心裡得意,頗有些邀功的味道,“你大哥說,是好事。”
禾青嗤的冷笑,應和雍親王的話,“原來不就是江湖瀟灑兒郎,就他的脾性,多半是混的如魚得水。否則,決計不讓人知曉他,免得看笑話。”
說武有本在武府自小不差武有志什麼,說是庶出更像嫡出。養的整個人心性極高,尤其是原來見武有志在朝廷辦差做了武官,卻覺得武府門第不高,如此漸進正好,不用他勞神讀書嚼字。於是等武有志見到的那會,武有本才順勢,不冷不熱的遞了封信個武國柱報備一聲,又是銷聲匿跡,再無絲毫消息。
“似乎是在一處定了下來,這回湊巧遇到了。”
“他沒躲?”禾青嘲諷反問。
雍親王摸了摸鼻子,搖頭,“你大哥叫人回禮,仍住在那處,見了人還主動邀客。”
禾青有些稀奇,側目的打量雍親王,牙齒壓着低聲問道,“你怎麼曉得這麼細緻?”
雍親王得意的一挑眉頭,“你大哥與我說的小心,就說仔細你惱了。唯恐隻言片語不清楚,偏他舌頭打結說了好久好多,聽不聽?”
禾青沒好氣的看着雍親王,搖搖頭,堅決道,“不聽。”
“你這脾氣,”雍親王豎起眉頭,又一頓,“真不聽?”
“這回秋狩只怕耽誤了好些節日,各色山珍,出門在外每一頓都吃不得清淡的。不如,我給你備一份今日的素齋,可好?”禾青一點都不氣,反而聲色溫柔,如水婉轉。一汪剪瞳靈動,秋波瀲灩,帶着漫不經心的一眼看了過來。
雍親王喜不自勝的應了,很是享受的瞧着禾青這幅模樣,巴巴的又傾了傾。連自己都沒有驚覺的露出笑意,“最好最好,是有素豆腐包,羅漢”
“羊羔酒。”禾青啓脣,盈笑打斷雍親王的話。
雍親王絲毫不惱,一副歡喜的模樣,“羊羔酒更好。”
“四爺要吃酒,要吃素。自然可以,只是肉一類,湯一類,也絕不能少。”禾青逡着雍親王凸顯消瘦的臉,篤定的道。
雍親王勉強應下,又覺得進門後嘴巴沒停,一時也坐不住了,起身拂了衣裳,道,“早和僧衲相約,就不留了。”
禾青款款起身,“恭送四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