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名爲“任性”的特權
“成爲魔法少女”這件事便宛如一道光，照入了夏涼原本的人生中，讓她尋到了一處得以自救的出路。
以至於她沒有任何猶豫地，甚至沒有去考慮過是否要付出什麼，便選擇了答應。
“因爲對我來說，那是這麼多年來第一次，感受到被需要的感覺。”
看着翠雀，夏涼眸光微閃：“我很幸運，在那個時候得到了小璐和小前輩你們的邀請，能成爲魔法少女，對我來說是非常驚喜，如同幻夢般的經歷。”
“那麼，爲什麼現在你會感覺到煩惱？”翠雀點點頭，保持着沉靜繼續提問。不過，在聽過夏涼口中的“故事”後，她的內心遠沒有表面上那麼鎮定。
之所以沒有立刻出言安慰，是因爲她很清楚，夏涼從過去走到今天，能夠保持住現在的品行，而非被過往的經歷與灰暗的生活徹底吞噬，必然是在心性上飽經磨礪的。這樣的她，需要的並非是“同情”。
她向自己說出這個故事，並不是在索求那麼無用的感情。對於個人的苦難來說，同情只是最爲輕飄飄、最無需負責的廉價善意。
若是她與夏涼素不相識，僅僅只是在社會新聞中得知一件慘事，那她會毫不猶豫地表達自己的同情；但她認識夏涼，夏涼是她爲了方亭市與女兒未來團隊選中的魔法少女，是一個真正存在於她面前，等待着引導的孩子，她得切實地幫到對方。
“爲什麼還會煩惱呢？說實話，我對自己現在的感情也感覺到很困惑。”
順着翠雀的話語回答，夏涼情不自禁地輕觸胸口，面色茫然：“我毫無疑問是感覺幸福的，這一個月的生活比我此前一年都更有意義，只是，這份空虛感到底是從何而來？”
“那麼，容我冒昧。”
愣了片刻後，夏涼有些苦澀道：“我其實知道，只是聽話什麼用都沒有，如果那一天之前我能早點站出來，說不定我可以不用變成沒有家的孩子吧？說穿了，那時的我只是一直在自我滿足、自我安慰罷了。”
翠雀坐回沙發上，雙手環抱：“這一下是警告，沒用很大的力氣，再有下次就未必了。”
這些要求有的確實是翠雀平時沒做到位的地方，有的則根本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如果不是她此時說出來，翠雀根本不會注意到她這樣的心思。
“大概是因爲小璐有些偏心，不，小前輩你也很偏心？”
心中忍不住如此想着，卻沒有把這句話說出口，翠雀有些莫名地看了夏涼一眼，斟酌詞句，認同了她的想法：
“還有還有……”
“這個聽上去有點難。”
“然後，發現殘獸不要總是最後再通知我！”
或許，這已經是她在懵懂中最明確的表達：她似乎希望現在這個魔法少女的小隊，能成爲她的下一個“家”。
翠雀淡然地給出分析：“覺得我的教學嚴苛也好，態度過於冷淡也罷，先把它們說出口。哪怕我可能不接受，這也一定有助於我們互相瞭解。”
夏涼不語，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難得露出了有些不滿的表情：夏涼蹙起眉頭：“小璐說你救過她，所以對你很崇拜。那小前輩你呢？你說自己是大人，是成熟的魔法少女，說起來小璐之前也說她爸爸好像打算另續新弦……”
“……那樣的話，我究竟該怎樣是好。”
“我魔力修習做得好的時候多誇誇我，因爲我其實很努力了！”
夏涼伸手比劃着：“明明魔法少女同伴是很重要的關係，應該比一般的朋友更要好吧？我想要那種更友愛的，更能溫暖內心的……”
彷彿是打開了話匣子般，隨着想出了第一條，夏涼隨即提出了一連串聽起來頗爲麻煩的要求。
彷彿想通了某處關隘版，夏涼一拍手，肯定地說道：“對，是你們兩個都很偏心！”
她想從翠雀和林小璐那裡得到的，不僅是戰友情，不僅是師生情，而是可以代替家庭空缺的——親情。
夏涼思索着回答：“平時授課有問題也問我一下？不要只問小璐？”
“學校裡？”
“我會教你。”
垂下眼，翠雀慢慢地解釋着：“在如此懂事的孩子面前，完全感覺不到自己是稱職的成年人，甚至還需要孩子來哄自己，彷彿自己纔像是完全不懂事的孩子一樣。”
毫無疑問，夏涼成長過程中對其影響最大的，便是她的生母。然而生母對其所灌輸的“做乖孩子”這種理念，反過來導致了夏涼如今對自身的疑惑。
“我的媽媽？說實話，我也搞不清楚。”
“好痛！”夏涼慘叫。
夏涼陪着笑，面露難色：“而且就算要學會任性，我該怎樣去做呢？”
翠雀語氣放緩，擡起食指：“並非一味地以笑容迎合，而是學會自私一點，去爲自己考慮。”
這是她必須幫夏涼理清的思緒，讓她認清楚這兩者之間的區別。
對夏涼在這件事上的執念感覺到有些頭痛，翠雀嘆息一聲：“如果你真的感覺放不下的話，那就把它好好存放起來，先向前看吧。”
長久的沉默後，她低聲道：“就算現在意識到這些，我也已經沒辦法彌補了。”
說到這，夏涼彷彿意識到什麼般，有些驚恐地捂住嘴。
“先從日常生活開始吧，學校也好，魔法少女同伴也好，你有感覺到什麼不滿嗎？”翠雀給出了自己的提議。
夏涼就這樣總結着，翠雀在一旁時不時發表自己的評價，直到她說完所能想到的每一項內容。
“剛纔學習會的時候，其實我還有很多東西不懂！”
缺乏愛，渴望愛，所以一直在追求與他人聯繫的夏涼，現在依然沒能感受到“愛”。因此，她纔會依然感覺到寂寞。
沉思後組織好話語，翠雀開口：“你現在，對自己的母親是怎樣的感情？”
翠雀單手下按，示意她耐心聽：“無時不刻的任性是會讓人討厭沒錯，但是，適當的任性，其實是也是一種討好。不如說這就是一種撒嬌的方式。”
“所以你其實沒有錯，是你的媽媽不夠稱職，你們分別處在母親和女兒的角色上時，她比起你失敗太多了。”
搖搖頭，翠雀打斷了她的自怨自艾：“除此以外，我想說的是，乖巧是沒有錯的，乖孩子應該被表揚和稱讚。但與此同時，其實‘任性’纔是孩子的特權。”
“小隊？”
雖說平時的夏涼似乎也是隨心所欲有話就說，但很顯然，這種“隨心所欲”也是內心斟酌後體現出的結果。
夏涼瞪大眼睛，語速加快：“雖然我覺得她那樣很有趣，但總是被這樣對待也偶爾會感覺難過的！”
“以及最重要的一項！”
夏涼擡起頭，面上的笑容比以往什麼時候都要真實：“我，想和小璐，還有小前輩關係變得更要好，更親密！”
夏涼視線上挑，似乎很努力地思考着：“感覺，自己被排擠了？”
“什麼？”
“哦，好厲害！”
“我是可以接納並容忍任性的成年人，所以，你可以以我爲對象，嘗試說出你平時被壓抑在心裡的話，我並不會因爲這種事而討厭你。”
思索着翠雀的問題，夏涼怔然地低下頭：“大概還是對她有些留念的吧？所以才一直想找她要個答案，但是從那之後，不管去監獄幾次，她都完全不願意見我。”
就是因爲你覺得惹她生氣“有趣”，纔會被這麼排斥吧？
“如果是普通的家長還好，會因此而反思自己是否有所不足；但如果是內心已經完全被陰暗集聚的人，只會去異化，去排斥，甚至對這樣的孩子感到厭煩。”
聽到這樣一番話，夏涼今晚第一次露出了名爲“崇敬”的表情，就連語氣都上揚了些許：“小前輩，這麼說話的時候真的就像大人一樣呢！”
等了數秒才意識到夏涼表達的意思，翠雀挑起眉頭：“排擠？爲什麼你會有這種感覺？”
“那麼，到底應該怎麼開始呢？”似乎刻意忽視了翠雀的這句話，找到新目標的夏涼開始思忖起來。
可這時再做這個動作顯然爲時已晚，翠雀已經三步並作兩步挪到她的面前，給她狠狠來了一記腦瓜崩。
“小前輩你雖然一直對誰都很冷淡的樣子，但總是對小璐的關心多一點；小璐就更過分了，對小前輩你這麼熱情，對我就一直是兇巴巴的！”
將話題拉回原本的軌跡，翠雀接着問道：“學會任性，首先要直面自己真實的想法。你覺得我有所偏心，那麼你想要我如何改變？”
“……抱歉。”
“誒？”夏涼驚愕出聲，“就算你這麼說……”
“我，感覺……”
既然如此，她便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了。
夏涼則在反覆思考中，發現自己竟不知道如何去反駁翠雀。
眼下這個一條條掰扯些小問題的，纔是真正打開心門的她。
這個要求讓翠雀略感不解，繼而解釋道：“魔法少女同伴本來就是很親密的戰友關係，等你們日後並肩作戰的經歷增加，甚至實力走到我這一步，我們的關係註定是會很親密的。”
翠雀不語，卻在心中作出了判斷。
“任性。”翠雀淡然地肯定。
“像我之前說的，先學會任性如何？”
翠雀撐着沙發，傾聽着夏涼的話語。
夏涼擡起頭，乾笑道：“但從來沒有人解釋過爲什麼，小前輩你是怎麼認爲的？”
“那麼，你說的親密，具體需要如何體現？”
“胡亂誹謗可不屬於‘任性’的範疇，亂說話是要付出代價的。”
“總之，我承認你說的問題存在，那麼你想要什麼呢？”
翠雀調轉擡起的食指，使其指向自己：“甚至於現在，我就在這裡。”
明明才彼此相識一個月，就提出這樣過分的要求，可以說已經是十足的“任性”了。
“小錦。”
“因爲，‘乖巧’和‘被愛’是沒有因果關係的。”翠雀面色冷淡，但語氣十分認真。
“太過乖巧的孩子，因爲完全不會任性，不會去表達自己的慾望，顯得太過完美與理想化，反而會讓爛掉的大人感覺到自己的無能。”
“我想想……”
“我感覺不是那種原因，你跟小璐互相關心的程度絕對不是那麼簡單。”
“我會注意。”翠雀點頭。
“我和白玫認識得更早，所以的確彼此更爲熟悉。”
“任性？”夏涼呆住了一瞬。
設身處地去想，若是她處在夏涼的位置上，一個人居住在這間同時承載着幸福與不幸回憶的屋子裡。每天作爲魔法少女活動結束後，回來後卻還是要面對孤獨。想來，她也是會感覺到寂寞的。
微微睜大眼，夏涼不解道：“但是，任性肯定會被大人覺得很煩，然後被討厭的吧？”
聽懂了她所想表達的意思，翠雀在心中爲她補充了一句。
……大概本質還是“寂寞”吧？
“哈哈，說的也是。雖然這種程度的話，其實我早就想到了。”
“沒有‘就像’，我本來就是大人，年紀比你們大得多。”翠雀拉下眼瞼道。
“人心本來就是複雜的，所以不要因爲這種事去責怪自己，你已經做得很好。”
改變姿勢爲正坐，翠雀神情鄭重地看着夏涼：“我認爲，伱媽媽所說的東西是錯的。”
但也正因爲夏涼這種堪稱偏執的想法，讓她感覺到了，面前的女孩，是一個心中尚有許多稚嫩想法的，真正的孩子。
“已經說過了，這本身就不是你的錯，談何彌補？”
“你可以多向你的隊友：白玫和我表露真心。”
“不，不是那種親密啦！”
“……很多人對我說過這句話呢。”
“讓我去妄加猜測的話，你的母親，想來最後就是這樣的心情吧。當你試圖去安慰她時，反而會刺激到她的自尊心。”
翠雀說完了這一大段話，看出夏涼在試圖理解，便不再言語，給予她一定的時間去消化。
“……不，是在小隊裡。”夏涼偷瞄了一眼翠雀。
“親密？”
翠雀認爲，自己或許沒法三言兩語根除這種理念對夏涼的影響，但至少自己得告訴她，究竟什麼纔是對的。
“是你把大人想象得太片面了。”
更能彌補因爲家庭的破碎，而缺失的“愛”的。
“下次不敢了。”夏涼捂着額頭。
聽到了翠雀的問題，夏涼停頓片刻，然後雙手合十，露出一個甜美乖巧的笑容。
“我之前就已經說過了哦，小前輩。”
她目中泛光，似是祈求般地望着翠雀：
“今天晚上，我們睡一起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