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不見。”鍾璇啞着嗓子回了一句,但她想說的並不僅僅是這一句,然而現在卻不是說話的好時機。
眼看着陳靜就要若無其事地從她身邊走過,真的就像在大街上遇到並不太熟的人,一個點頭一個微笑就足夠得體,多說一句話都嫌累贅。
鍾璇有點發急,左腳下意識地往後方斜退一步,阻擋住陳靜的去路。
陳靜不得不停下腳步,疑惑地看向她,發出一個詢問的單音:“嗯?”
“早上的空氣就是清新,適合散步。”鍾璇轉了個身,厚顏無恥地變成和陳靜同路,還不忘招手讓跟在身邊的小夥伴們一起掉頭。
陳靜只是笑笑,沒有接她的話,轉頭又和韋昭玉聊起來,把死皮賴臉跟在他們旁邊的鐘璇視作無物。
韋昭玉不知道她們有什麼過節,出於禮貌,不好冷落鍾璇,反而主動跟她搭起話來。
“那些小朋友真聽話,你是他們的……?”
鍾璇本不想理會他,但轉念一想,還是笑着回答:“我是他們的老師。”
聽了這話,陳靜不禁有點吃驚,她剛纔就在思索鍾璇是用什麼手段把村裡的小孩哄得那麼服服帖帖的,想不到她居然在村裡當起了老師。
村裡的學校是什麼樣的狀況陳靜最清楚不過,當初她就是爲了能獲得更好的教育才去k市上學,從村子裡出去的人幾乎都沒想過回來,鍾璇倒好,一個城裡人,居然跑來這種窮鄉僻壤的地方來支教。
韋昭玉頓時目露讚賞之色,他不是沒眼色的人,一看鐘璇就知道她不是村裡的姑娘,又聽陳靜說她是自己在k市認識的朋友,稍加推敲,不難得出鍾老師爲貧困山區的教育事業奉獻青春和力量的結論。
“真難得。”韋昭玉由衷地誇了一句。
這時,一個胖乎乎的小男孩扯了扯鍾璇的衣襬問:“我們爲什麼不跑步了?我們要跟着那個叔叔和姐姐去哪裡啊?”
韋昭玉:“……”他是打扮得成熟了點,但沒道理和陳靜差了一個輩分吧?
鍾璇摸摸那個胖小子的頭笑道:“昨晚下了雨,路太滑,所以我們現在改爲散步,也能起到運動的作用。”語畢,轉頭看向陳靜,笑意深了幾分,眼神也更柔和,“一直往前有片楊桃樹林,結的果又大又甜,我前天摘了好多。”
陳靜沒來由地回想起昨天晚飯後陳媽從廚房裡捧出來的那幾個甜脆多汁的楊桃。
韋昭玉轉頭對陳靜笑道:“我們昨晚吃的楊桃就很大很甜,在城裡絕對買不到,原來這附近還有果樹,難怪口感那麼新鮮。”
鍾璇聽到陳靜昨晚有吃她特地送過去的楊桃,心裡不禁樂開了花,眉眼都笑彎成兩輪新月。
陳靜不看鐘璇,就像根本沒這個人存在,只衝韋昭玉笑笑,歪着腦袋道:“你喜歡吃,那我們現在就去摘。”
走在他們身邊的小孩子聞言,頓時變得無比興奮,一起大聲叫嚷:“摘楊桃,摘楊桃,鍾老師,我們也要去!”
“那就一起去。”鍾璇就等着這樣的機會,立刻附和。
一路上,陳靜都不主動跟鍾璇說話,鍾璇問一句她才客氣而疏遠地答一句,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韋昭玉將這些都看在眼內,終於明白自己的女朋友不怎麼待見那位鍾老師。偏那鍾老師就愛拿熱臉貼人家冷屁股,得到一句半句冷漠的迴應也樂得跟什麼似的。
村子的路不是水泥路,是很不平整的石頭路,而且還不是整段都鋪石頭,大部分是泥路,冒着黃黃綠綠的雜草,被昨晚的雨淋了一夜,又溼又滑,泥濘不堪。
陳靜穿了一雙高跟長筒靴,韋昭玉很自然地拉着她的手走,並很細心地注意着腳下的路,儘量讓她走平整的部分。鍾璇的目光冷冷地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滿嘴酸溜溜的滋味,卻又沒有立場去介意,恨得雙目赤紅,也只得拼命忍耐,還要假裝若無其事地微笑,不斷找話題引起陳靜注意,哪怕對方待答不理,她也照樣厚着臉皮說個不停。
“你的聲音有點啞,昨晚睡不好嗎?”鍾璇注意到陳靜的眼睛底下有淡淡的黑眼圈,忍不住微微皺眉。
陳靜只管欣賞路邊的野草野花,對鍾璇的問話置若罔聞。
“天氣冷,睡前泡一下腳,再喝半杯蜂蜜牛奶,要不聽聽輕音樂,記得要外放,別用耳塞,我之前給你下載的那些音樂還保存着嗎,我留有備份。”
陳靜面無表情地說:“刪了,我現在不喜歡輕音樂。”語畢,不知道是不是喉嚨太乾,接連咳嗽了好幾聲。
鍾璇連忙從小揹包裡掏出保溫杯,用蓋子接了一杯水送到她面前,還不忘用責怪的眼神瞪了一眼身上乾乾淨淨、什麼都沒帶的韋昭玉。
陳靜咳嗽完,用手摸了摸喉嚨,搖搖頭客氣地拒絕:“謝謝,不用。”
鍾璇湊到陳靜耳邊有點無賴地笑道:“要麼你自己喝,要麼我餵你。”
兩個女孩子說悄悄話再平常不過,雖然這兩人的關係不冷不熱,但也沒讓韋昭玉太在意。
陳靜太熟悉鍾璇的性子,知道她還真做得出來,又氣又無可奈何,只得心不甘情不願地接過杯蓋,用舌尖探了探水溫,然後慢慢喝下。鍾璇笑眯眯地看着她喝水,彷彿自己得了天大的便宜。
韋昭玉看看她們,打趣道:“我也口渴,鍾老師介不介意也讓我喝一杯?”
鍾璇擡臂指了指前方,笑道:“再走幾步就是楊桃林,這裡的楊桃水分充足,韋先生等一下多吃點。”說得就跟那是她家的林子一樣。
因昨夜雨大,靠近楊桃林的那段路積了很大一片水窪,胖小子擡頭問鍾璇:“老師,我們還要過去嗎?”
鍾璇很嚴肅地點頭:“記住,無論做什麼事都不能半途而廢,更何況,我們有韋叔叔在。”
韋叔叔:“喂……”
作爲城裡來的紳士和這羣人裡的唯一一名壯丁,韋昭玉義不容辭地擔負起揹小孩子過水窪的重任。
陳靜看到韋昭玉揹着胖小子走過水窪,積水挺深,淹到了他腳脖子,她不由自主地低頭,掃了眼自己腳上穿的名牌皮靴。
鍾璇說:“我也來幫忙。”
韋昭玉聽到了,頭也不回地笑道:“鍾老師有力氣的話當然最好。”那幫小傢伙們少說也有七八個,光靠他一個勞動力真是有夠嗆的。
鍾璇眼中閃過一絲狡黠的光芒,她往陳靜所站的地方跨出一步,與此同時,陳靜彷彿心有靈犀般轉過了頭,那一刻,陳靜已經猜到鍾璇想幹什麼,她想往後閃躲,但已經被鍾璇抓住了胳膊,然後整個人被穩穩地凌空抱起,力氣霸道,容不得她掙扎半分。
小孩子們頓時大聲起鬨,又笑又叫。
“你……”陳靜氣結。
鍾璇很溫柔地看着她,低聲道:“我讓他先過去,就是爲了這一刻和你獨處。”
圍在水窪邊的小夥伴們:“……”被忽略得那麼徹底嗎?
陳靜:“……”上一次是引用《傲慢與偏見》,這一次連《苔絲》都搬出來了。
“幼稚。”陳靜別開頭,不看她,也不掙扎。
鍾璇真想就這樣把陳靜抱回家,然後鎖起來,不再讓任何人覬覦。
壓在雙臂上的重量是她此生夢寐以求的幸福,她小心翼翼地抱着陳靜,宛如抱着世上最名貴最易碎的珍寶。
兩個人貼得太近,陳靜聞到了鍾璇身上飄來的淡淡菸草味,她微微皺眉,嘴脣抿成一道冷漠的弧線。
韋昭玉一回身就看見踩碎一地晨光和積水的鐘璇,輕輕鬆鬆地橫抱着清麗佳人,步履穩健而輕鬆地走來。
韋昭玉禁不住驚歎一聲:“鍾老師,想不到你力氣那麼大。”說完後便立刻覺得有點不對,他真正想說的不是這句,剛纔腦子裡飛快地閃過某個詭異的念頭,但稍瞬即逝,他沒能捕捉住。
陳靜被抱着她的人戀戀不捨地放下來時,眉眼不擡地淡然說了句:“謝謝。”
太過客套禮貌的語氣,瞬間拉開了彼此間本就已經疏遠的距離。
鍾璇感到陳靜的那句“謝謝”宛如利刃般狠狠剖在心上,尖銳地刺痛着,痛不欲生。
鍾璇強忍着痛楚,衝她溫柔地笑笑:“不需要和我客氣。”
陳靜不置可否,視線落在迫不及待想要過來的那幫小孩子身上,淡淡地道:“小朋友們都在催了。”
等到鍾璇和韋昭玉將小朋友一個個抗過來時,陳靜已經帶着三四個已經過來的小孩走進了楊桃林裡。
旭日的光芒透過枝葉的罅隙照進來,在水汽繚繞的樹林裡形成一線線柔和的光柱。陳靜在其間姿態悠閒地站立着,表情帶了點天真和新奇,正眯着眼睛尋找樹上的果實。她微微擡頭,尖細的下頷順着頸項延展出優美的曲線,領口微微敞開,隱約露出精緻的鎖骨,看得鍾璇眼睛發直,不難想象爲何總有人爲她神魂顛倒。
一個高大修長的身影走了過去,從後面柔情地摟住陳靜纖細的腰肢,陳靜愣了愣,隨即放鬆身體往後靠去,脣角揚起一抹柔和的笑。
胖小子很大聲地問了一句:“叔叔要和姐姐結婚嗎?”
周圍的小夥伴們都捂着嘴笑,明明懵懂無知,卻又帶着自以爲是的表情。
韋昭玉顯然很高興,逗小胖子說:“你知道得挺多。對了,以後你要是叫我叔叔,就要叫她阿姨,不然就叫我哥哥。”
“爲什麼?”小胖子不懂,但有幾個年齡大一點的小孩馬上鬨笑起來:“笨,黑白配,男生女生配。”
鍾璇一言不發地站着,臉上沒有一點表情,其實是不知道該露出什麼樣的表情。陳靜由始至終都沒有看過來一眼,她的眼中已經沒有了她。
穿過樹林的風彷彿也穿過了鍾璇的身體,寒冷徹骨。她這麼一個不怕冷的人,這一刻,竟覺得冷到心尖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