０１
習慣發呆。
習慣走神。
習慣和外界隔絕。
習慣自己和自己玩。
習慣將最真實的情緒深藏在心底。
也在習慣裡忘記幸福的存在。
這些, 原來都是因爲你生病了的關係。
你的心，病了。
０２
有一次上課的時候，語文老師出乎意料地提出了一個話外題, 問全班同學：如果有時光可以倒流, 你們最想做的事是什麼？
一直低着頭, 盯着課本的陸淺夕眨了眨眼睛。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
最想做的事是……
如果時光真的可以倒流。
如果真的有“如果”存在。
如果我們提及過的“假設句”都可以變成真實的。
陸淺夕趴在桌子上, 呼吸淺淺的, 卻隱約暗藏着迫切的願望。
如果有時光可以倒流。
我想你活過來。
我想你活過來，和我一起上學，穿校服時擺出老大不情願的臭臉, 每天厚着臉皮跟我拿錢買甜品店裡的湯圓，偶爾拉着我一起逃課, 枕在我腿上咬着草莖閉目假寐。
我想要你活過來, 我想要一個活生生, 表情真實的你。
如果願望可以成真——如果時光可以倒流。
請上天再給我一次機會，當你的姐姐, 可以照顧你的姐姐，在你生病時守在你牀前，在你傷心時講笑話逗你開心，在你受委屈時生氣地站出來幫你出氣。
我想做這樣的姐姐。
讓我再有機會疼你，將你之前爲我所做的一切, 都加倍的回報你。
讓我有機會, 近距離地看着你, 感覺得到你的呼吸。
讓我有機會, 坐在你身邊, 看着你津津有味地吃湯圓。
讓我有機會，在你遇到危險的時候, 及時趕到現場去救你。
祈求老天，讓我有機會，去完成這輩子來不及對你想做的事，對你的好。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
森森。
如果時光可以倒流。
我願意爲你做任何事。
即使只是一個路人，在下雨的時候，給你遞上一把雨傘。
這樣我就可以心滿意足了。
陸淺森，如果可以重新回到過去，我會將將我現在的缺憾填補。
陸淺夕右手握着筆，左手捂着眼睛。
淚水從指縫裡流出來，滴在紙上。
暈開了字跡。
“如果”。
如果時光倒退。
換來我來替你承受死亡。
０３
記憶裡，你神色緊張地跑向我，一邊哭倒在我面前，看着被驚嚇得兩眼無神的我，嘴裡哆嗦着喊着“姐姐不怕，我來救你了”，一邊緊緊地抱着我，重複地呢喃保證說“我不會再讓姐姐哭，我要保護姐姐”。
我也曾試過在你因爲闌尾炎動手術而住院的時候，因爲半夜醒來，看到你睡得一臉安詳，於是惶恐不安地着伸出食指，顫抖地在你鼻子下試探你的呼吸，直到確定你還活着，我才舒了一口氣。
我們是那麼彼此的深愛着。
如果心無掛礙，就不會有恐怖。
正是因爲愛到了極致，於是日夜害怕會隨時失去，產生了極大的恐懼——
我們總是害怕自己愛的人會突然死去。
——曾有個人，讓我知道能夠寄生於這個世上，是一件多麼美好的事。也是他讓我知道，沒有他，我存在於這個世界，將是一件多麼生不如死的痛苦。
——你知道麼？在這個無限大的世界，在這個繁華又落寞的人間，有這樣的一個人，即
使世界末日猝不及防的來臨，即使你被世人誤解被孤立了，即使你面臨很窘迫的困境，你也
不會很害怕很恐懼。因爲你心裡有一個人，那個人，他永遠無條件的站在你這一邊，永遠都是和你同一條戰線，他不會背叛你，不會離棄你。你的心裡裝着這樣的一個令你心安的人，因此你會很勇敢，你活在這個世界上無所畏懼。當然，除了他會離開你，再糟糕的事情都不會令你太恐慌，除了他離開你。
假如有一天他不在人世了，你纔會感受到，這一輩子你從來沒有嘗過的害怕和慌張。
那種巨大的恐懼感，完全可以把你淹沒吞掉。
陸淺森對我的意義，就是那樣的一個人啊。
０４
半夜裡，陸淺夕睡得很不安穩。
她夢見了陸淺森。
那是小時候的陸淺森，蹲在柔軟的沙灘上，專心地對着沙丘。
“這是我送給姐姐的房子，等我長大了，就和她一起住進大房子，買好多好多鹹湯圓，買好多好多甜甜的棉花糖，全都堆滿了房子，嘻嘻！”
陸淺森最愛吃的就是鹹鹹的湯圓，陸淺夕最愛吃的是甜甜的棉花糖。
在夢裡，陸淺夕是一個完全不相干的人，擁有一張陌生的臉孔，體內的靈魂卻是陸淺夕自己的。
“你喜歡你姐姐嗎？”
“喜歡！”
“姐姐是你最喜歡的人嗎？”
“嗯！”小男孩篤定地點點頭。
回答完，陸淺森又自顧自地玩他的沙子。
“萬一你姐姐死了呢？”
“死了？什麼是死了？”陸淺森睜大了眼睛，好奇不解地問。
“死了，就是你姐姐不能和你一起玩了，也不會陪你吃湯圓，你以後做了壞事，惹爸爸不高興了，爸爸打你沒有人幫你了，你考試零分也沒人管你了，你要找姐姐，也找不到……”
還沒說完，陸淺夕就被哭聲打斷。
只見陸淺森丟下手中的鏟子，哇哇大哭起來。
“我不要姐姐死！不要！不要她死！姐姐要陪我玩！姐！姐，你在哪裡？”陸淺夕一邊哭喊着，一邊跑開去找宋蓂。
陸淺夕看着已經跑遠的陸淺森，小小的背影，那麼的傷心那麼的慌張。
她蹲了下來，掩着面，不可抑制地悲慟大哭。
０５
在自己撕心裂肺的哭聲中，陸淺夕驚懼地醒了過來。
她猛地從牀上坐了起來，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額上全是涔涔的冷汗。
一陣寒氣也爬上了脊背。
猶豫地擡手去摸自己溼淋淋的臉，結果手上摸到的竟是冰涼的淚水。
夢境裡的陸淺森，熟悉的身影，久違的面容，近在眼前。
原來是真的。夢是真的。
陸淺夕抱着膝蓋，把頭埋在膝蓋上，悲悽地哭了起來。
她還記得今天早上和牧憶莫說話的情景。
他哽咽着說，淺夕，我們去看心理醫生吧。
而她，是怎麼回答的呢？
是的，當時的她，聽了牧憶莫的話，竟笑了。
像是聽見了天大的笑話，她笑得肩膀一抖一抖。
“你覺得我病了？”
“可惜啊，這個世界唯一能治我病的人，陸淺森，他不在了。”
她轉過身去，背對着已經呆若木雞的牧憶莫。
“以前，我偶爾會想，爸媽關係不好，也不會是最害怕的事；即使有一天爸媽真的離婚 了，也沒有關係，只要我和陸淺森在一起，只要他在我身邊就好了。他給我的關懷和呵護，就好像用行動告訴我：陸淺夕，這個世界哪怕再不濟，其實你還有我。他曾給過我那麼多的愛……”
說到這裡，陸淺夕哽咽住了，她低頭沉默了一會兒，才帶着濃濃的鼻音接着說：“一個給過我那麼多愛的人，我的世界一直只有他，從來沒有人像他那樣對我好，可是爲什麼這樣的一個人，說不見，就不見了呢？”
身後的牧憶莫，早已泣不成聲。
“如果我病了，陸淺森就是我的藥，藥沒了，病就無藥可救了。”
淚流滿面的陸淺夕緩緩地說，聲音像是一把鋸子劃過聽者的心臟：“我說過，我很認真的想過了，在以後漫長的幾十年裡，一想到我要一個人活在這個世界上，那會是怎樣的……痛苦和難熬。”
然後身後一雙溫暖的手從後面抱住了她的腰，帶着哭音的聲音近在耳邊——
“淺夕，不要怕，你還有我……”
他奔騰的淚，滾燙地滑落下來，溼濡了她瘦弱的肩頭。
０６
害怕嗎？
其實也不會害怕。
當最親愛的人離開這個世界後，當失去人生唯一的珍貴的東西后。
其實已經不會再有什麼害怕。
因爲最害怕的，已經怕過了。
所以在往後的歲月裡，已經無所畏懼這個世界帶來的所有風雨。
在［一無所有］和［失無所失］之間，我明顯屬於後者。
因爲失無所失，所以不會再害怕，已經沒有什麼是再值得我去害怕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