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一條顏色鮮豔的金魚在透明的魚缸裡游來游去。
圓鼓鼓的肚子,嘴巴一張一翕,不停地吐露着晶瑩的水泡,一搖一擺的尾巴,如華麗絢爛的綢緞,在乾淨透徹的清水中滑動。
陸淺夕一手捧着飼料袋子,一手捏了一小把的飼料,往魚缸裡輕輕地撒下。
金魚十分機靈地遊向飼料徐徐沉下的地方。
聽說,金魚只擁有七秒以內的記憶。
在小小的魚缸裡,游過去,七秒,游過來,七秒,又是生鮮的世界。
那麼七秒以外的記憶呢?七秒以前的呢?七秒之後的呢?
都會遺忘得徹徹底底、一乾二淨嗎?
原本這個魚缸裡是有兩條金魚的。
金魚是弟弟陸淺森買的,高一剛開學沒多久,某一天他抱着一隻魚缸回來。裡面有兩條几乎一模一樣的金魚,其中一隻肚子有一小塊的白,陸淺森說那只是代表自己,取名“小陸”,另一隻代表陸淺夕,取名“大陸”。
兩隻金魚被放在一起,遊弋在同一個魚缸裡。
然而奇怪的是,在陸淺森離開的第二天,那條取名“小陸”的金魚也接着死了。
都說萬物是有靈性的。
那天早上,陸淺夕早上起牀後,照常迷迷糊糊地帶着起牀氣,去給金魚喂飼料。
誰知,她看到的,是一條金魚靜臥缸底,一動也不動。另一隻金魚始終依偎在它身邊,圍繞着它游來游去,侷促不安。
是那條肚子有一塊白色的小陸死了。走得無聲無息。
昨天她才參加了陸淺森的葬禮,今天小陸就死了。
陸淺夕怔怔地看着那條不知何時死掉的金魚,抱着魚缸哭了。
她抱着金魚缸,低着頭,一邊哭一邊不斷地發抖。
連你也走了……連你也走了……
晶瑩剔透的淚水,滾落進金魚缸裡面,蕩起一圈接一圈的漣漪。那隻代表她的金魚大陸似乎感應到她的傷心難過,它也漸漸不安起來,使勁游到金魚缸的內壁附近,擺動着尾巴,圓鼓鼓的嘴巴一下又一下地碰擊玻璃魚缸。
透明的氣泡接二連三地上升。
快接近水面的時候,就無聲地破裂開。
她彷彿聽見內心深處,也有什麼東西,與此同時,正無聲地破裂碎開。
那天,陸淺夕撈起了那隻死了的小陸,她把那隻金魚埋在了陸淺森房間窗臺上的花盆底下。
接着又幫魚缸重新換了水。
魚缸裡,只剩下一條金魚,大陸孤零零地在魚缸裡游來游去。
形單影隻。
看上去,可憐極了。
和自己一樣。
陸淺夕伸手進去魚缸,纖細的食指輕輕觸碰金魚。
大陸隔着水親吻她的手指。
以後,你就是孤零零的了。
那一天,她抱着魚缸,呆坐在陸淺森的窗臺前,緊緊地抱着魚缸,靜靜地發了一天的呆。
02
夜涼如水。
喂完了魚,陸淺夕坐在房間的窗臺上,把玩着手上的手機。通訊錄上只有一個名字。
也許這個世界上,使用手機的人,通訊錄上只有一個人的電話號碼,已經絕種了吧。
但陸淺夕就是這樣的人。
她的手機,只存儲了陸淺森的手機號碼。
記得在高一時,有一次語文老師在課堂說,如果你想念一個人,就響兩聲他的手機。讓那個人知道,你在想念他。
陸淺夕念高一時的語文老師,是學校出了名的文藝女青年,對學生從不採取嚴加管教,而是因材施教,平時班規跟不存在似的,從來不對手下的學生體罰,上課幽默風趣,教學方法特別又生動,大家都很喜歡她。
如果你想念一個人,就打電話給他,響兩聲就掛斷。
陸淺夕靠在窗臺上,手裡拿着自己的手機,不用看通訊錄也能流利背得出陸淺森的手機號碼。
那組熟爛於心的數字。
那組原本可以隨時隨地找得到他的數字。
陸淺夕的拇指輕輕一動,按下了“呼叫”鍵。
嘟——
一聲。
嘟——
兩聲。
掛斷。
如果我想念你,我就打電話給你。
我只會響兩聲就掛斷,不管有沒有人接聽。
如果我想念你,我就打電話給你。
我只能響兩聲後就掛斷,因爲我知道——
電話的那頭,已經不會再有人,接起我的來電。
蒼茫的夜色中,在狹小的窗臺上蜷縮成一團的陸淺夕,一手握着手機,緊緊地貼在耳朵旁,一手捂着眼睛。
微弱的光亮從手機和臉的縫隙之間透出來,沒多久就暗了下去。
一直捂着眼睛的那雙手,指縫裡流出了透明的淚水。
03
不管是清醒,還是在夢裡,我都想選擇性失憶。
不想承認你已經死去。
不想記起曾眼睜睜地看着你化成一堆灰,被埋在了冰冷的地下。
清醒的時候,費盡力氣也找不到你的身影。
閉上眼的時候,腦海就會浮現你在一片染了血般的紅河裡,掙扎着喊“姐姐救救我……救救我……”
不管是現實還是夢境,我都想再見到你。
弟弟。
我好想再見到你。
04
按照學校的慣例,星期五的下午最後一節課是勞動課,全校動員大掃除。
南方的四月,一旦過了清明節,便開始炎熱起來。春末的午後,一陣涼風吹拂過來,經過楷氏私立高級高中的高二(5)班。清爽的空氣裡,夾雜着淡淡的花香和隱約的藥水味。
正在大掃除的徐維川,嗅到空氣裡飄散的藥水味,不禁皺了皺眉,一直在抹窗戶的動作,也隨着他的停頓而慢了下來。
出身在醫生世家的他輕易地聞出了那是正骨水的味道,消腫止痛、活血祛瘀,用於跌打扭傷的藥。
有同學受傷了嗎?
徐維川的心裡一陣困惑。
這樣想着,他忍不住停下了手裡的動作,轉過頭,環視了一下週圍正在進行教室掃除的同學們,最後,他的目光,停落在離他不遠的一個女生身上——陸淺夕。
她總是穿着大一號的楷氏高中的校服,寬鬆的校服讓她整個人看起來有點瘦小,早在高一就領到的校服,她穿在身上仍然非常嶄新干淨,短袖的白色襯衣,裸露出瘦瘦的手臂,衣領上深藍色的蝴蝶結,質地如綢緞般光滑,襯得女生的臉秀氣可愛,柔軟的劉海使她每次一低頭,微黃的頭髮就遮住了她的眼睛。
高二已經來到了第二學期,他和她同班已經半年了。根據他無意的觀察,全班的女生當中,她最不愛說話,也不合羣。上課時從來不主動舉手回答問題,下課時就趴在桌子上閉着眼睛,或者靜靜地發呆,眼睛哪裡也不看,整個人處於放空狀態。放學後,總是有個男生來接她回家,聽說那個男生是特藝班的體育生,叫牧憶莫,長得很好看。
就連體育課平時的練習,她也不例外地落單,似乎一點也不在意缺考的後果,並沒有其他女生對體育測驗的擔心和緊張。
還好,她每次都完成得很好,姿勢完全正確,順利通過了測驗。他還記得他曾幫擔任體育委員的司徒桀監督過女生的跳遠測驗,當時的自己,以爲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她,運動也許不怎麼樣,直到她在眼前那漂亮的彈跳,順利的落地,連貫的動作讓他難免刮目相看,不禁懷疑她曾有高手指導。
於是,他毫不猶豫在她的名字後面,打了一個大大的紅勾,力度泄露了主人激動的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