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飛燕!”轉角處,突然衝出了一片水綠,竟是一個人。那人尖銳清脆的呼聲裡夾着對她的憤恨,一張嬌俏的小臉映在黃昏的秋風中,帶了一絲詭異。抿上而又拉長的脣平平地將脣角延展成一個勝利者的得意的笑,深潭般的眸子眯起一絲半絲,卻清澈見底,底間除卻得意便是憤恨。
嫋娜的身段,纖長的細臂,衣袂浮動。整座雲府,便只有一人——海棠。
南飛燕蹙蹙眉,微低頭間撇一眼身後,看到舉足無措並未離去的碧桃——這個軟弱無用的女人!
上前一步,微微點頭,她竟像一隻高傲的鶴鳥般,只喚一聲“姐姐”,語氣裡全是不屑。
海棠精緻的小臉扭曲數次,是被她的不屑所激怒。最終,恢復了原來的表情,抿着的脣突然冽開,在暗色裡露出慘白的數顆白牙。
“南飛燕,不要想再隱瞞下去了,你的身份已經暴露,你就是加羅國的公主——傾——城——舞!”
她喊得那般篤定,纖細不顯的胸脯竟挺得高高的,卻因爲太過纖瘦,顯出了一些胸骨。
哦,十分有把握了。
南飛燕再回首望望不遠處的碧桃,但見她將頭低得不能再低,兀自玩弄着衣角,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
舔舔紅脣,她綻開了誘人的笑,在海棠看來,卻是充滿諷刺性的。“你還有什麼可說的,馬上跟我去見王爺!”
她沒有來拉南飛燕,雙手抱胸,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與背後手足無措的碧桃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你不敢的!”南飛燕終於出了聲,卻將海棠一時定住。
她的話簡單而樸實,不過幾個字,卻如幾根棍子,生生打在海棠的身上,一時將她的頭打懵了一般,只死死盯着她那張妖野如狐般的臉。
“我爲什麼不敢!”
她最終咬牙狠狠地迴應着,胸脯開始起伏,劇烈地上下抖動着。
“是你的身份不明,是你心懷不軌!”
可爲何是她的心在劇跳,她的臉在扭曲,她的情緒在激動?
在氣勢上,她便輸了南飛燕一着。不服氣地握緊了拳頭,細長的指甲承受不了這重重的壓力,連連斷了好幾根,一根未斷的,則深深陷入肉中,在指甲的邊緣,沁出絲絲血跡。
“如果你告發了我,凌子棋就會死!”
南飛燕將她所有的表情都收在眼中,直白地警告道。
“不可能!”
海棠漲得發紫的臉在昏黃的光線下不甚明顯,但她的語氣透露出了一切。
南飛燕輕輕地笑了起來,那聲音從昏黑的空氣暈染開來,與空氣格格不入,彷彿浮在半空中,輕盈悅耳。
海棠的身子顫了顫,像被美妙的笑聲嚇到了一般。
“你以爲呢?我是加羅國的公主,凌子棋是加羅國的大將,他能認不出我?”
擡高弧度優美的下巴,越過海棠的頭頂,望向遠處,沒有焦點。那個方向便是南方,最南的地方,是曾經的加羅國。那裡,有着她無憂無慮的青春少女時代的印跡,印跡裡,自處處少不了凌子棋的身影。
凌子棋,多麼熟悉的名字,當年少女心懷中,多麼了不起的人物!
紅脣勾勾,其間流露的是無奈,轉而,充滿了諷刺。“你不知道吧,我與他本是故人,熟得不能再熟了,他,還曾是我的師傅……”
當然,也曾是她的愛人,如果沒有國破,他還會是她一生的親人!
“你們……”海棠的語音裡帶着哭腔,她的臉色有多麼地難看,不用想,南飛燕也猜得出來。那是個惹眼的男人,走到哪裡,總會有許多人喜歡的,就算他卸下了大將軍的頭盔,僅是個無名的小小護衛長。
“所以,你告發了我,就等於告發了凌子棋,他的下場,將會比我慘得多!”
南飛燕冷酷地訴說着這一事實,海棠挺直的腰背漸漸萎頓,最終躬得如一棵承受不了寒風的小樹,簌簌兀自抖着。
不再多看一眼,不再多停一步,她已經有了十足的把握,海棠,是不會去告發她的。
離去,不曾回頭一次。眼角起了濛濛的霧氣,是哭了嗎?不,她南飛燕不可以哭,不可以爲那個毫無意義的名字哭泣!
“南小姐!”藍兒端了一杯熱茶攜着粉兒走來,驚醒了獨自傷懷的南飛燕。吸吸鼻端,她縮緊了纖細的雙臂,摟在身前。
“喲,看您冷得,這八成又要受寒了。”
一件毛絨絨的袍子披在肩頭,擋住了十月裡刺骨的冷風,冰冷的身體漸漸有了暖意,只是心的那一處,始終涼涼的,無法偎暖。
低頭借拉袍子,擦去眼角滑下的那滴清淚,南飛燕輕語道:“王爺回來了嗎?”
“回來了,正在找您呢。”這次,由粉兒回答。她閃爍着一對不甚亮堂的眸子,總想窺見點什麼一般。
這就是她不太喜歡粉兒的原因。太過深沉的女人,總是不那麼可愛的。
直接走在兩人面前,也不去管背後的海棠與碧桃。
“十夫人與十一夫人來找姐姐做什麼?莫不是又來找麻煩吧,姐姐還是要與她們離遠點纔好,這府裡的情況複雜着呢。”藍兒貼着南飛燕的身,用低得只有兩人方聽得到的聲音說道。
牽牽她略顯冰涼的小手,南飛燕感動地微點着頭顱。
她,便真的像她的親人般,處處關懷維護着自己。
回到居所,搖曳的燈光下,投射出一個長長的影子,那影子划動着,划動着,*了整個大廳。
另一道長影半躬着,定格在那裡,自始至終都一樣的姿勢。
東方風雲回來了。她籲一口氣,竟是無奈。
那抹划動的影子便是他的,他在想什麼?室內沒有聲音,如影隨形的凌子棋恭敬地立在他的身側,彷彿一座雕塑。
“風雲!”一聲嬌呼,東方風雲的身體便如點了穴般猛然靜止,在看到南飛燕微帶着紅的小臉後,向她急急邁進幾步。
“去哪兒了?害得本王好等。”
轉過些頭去,她的思緒還沒有完全恢復,便不想正眼去看他。無意見,掃到凌子棋半低的頭,透過那頭頂垂下的半舊絲帶,她似乎看透了他的心。
轉身撲向東方風雲的懷抱,南飛燕撒起嬌來。“人家不過是去園子裡走走,在這王府裡,端的是好悶喲。”
柔柔的語音,拌着嬌媚的外形,便是再鐵骨的男人,也定化成一灘水圍繞在她的身邊。
東方風雲便如陶醉了般,一雙勁臂摟上腰際,兩顆瑩亮的眼珠落在她粉嫩的頰間,來回巡視。
“莫不是我臉上少了什麼?”忽然不好意思起來,凌子棋發上的帶子太過扎眼,她便再演不下去,只將一張臉偏開一絲,卻也並不過於明顯。
“既然南小姐已回,屬下便退了。”凌子棋看不過去了般,主動請示。
東方風雲只將頭微微一點,算是同意。
體貼的侍女們輕輕將門關好,室內,便只有他們兩人。
“燕兒……”東方風雲的這一呼並不乾脆,似乎有話要說。南飛燕擡高嬌美的臉蛋,露出一條細嫩有致的頸子。
“風雲。”
她迴應,竟有些虛浮。
“皇兄十分地喜歡你。”
他是什麼意思?南飛燕只以一聲“嗯”來等待他接下來的話。
“他是天下的王,你不動心麼?”
他在試探自己麼?
抿嘴一笑,南飛燕笑得俏皮。“動心呀。”
在他的胸口划着心形,眼皮兒划動幾次,直激得捲翹睫毛上下扇動,像落了兩隻可愛的蝴蝶。
“可是,他不可能與我平等相稱,便就天下全是他的,他也不會是我的。”小嘴兒一撇,她把這話說得婉轉動聽,想必足以撫慰他的心了吧。
這世人都在裝嗎?東方風雲,明明不喜女色,卻要裝得流連忘返,用盡一切心機讓自己成爲天下笑柄。
東方風物,明明醉心紅顏,採花無數,卻還要裝得道貌岸然。
真是有趣,原來大家都在演戲。
南飛燕將一雙媚眼眯成了迷人的半月形,這笑,便不帶任何陰謀了。
東方風雲對她的回答滿意至極,堅毅的下巴頂在了發間,向下由鼻孔噴出絲絲氣流,溫潤着她絲緞般的發。
“可他邀我攜你下月初去參加珍妃的壽辰。”
“那便不去。”小嘴兒歪歪,她答得乾脆。
珍妃?緣何他說出這個名字後還要深深嘆息?南飛燕感受到了頭頂的一挫,他的胸腔便如被掏空了般,良久才被再次填滿。
“王爺,王公公到。”門外,是凌子棋的聲音。
相擁的兩人迅速分開,南飛燕感受着他身上殘留的體溫,卻不解他的面色緣何在一瞬間變得那般陰晴不定。剛剛的溫柔一掃而光,此時臉上多的便是凝重。
這王公公來做什麼?
“請。”
東方風雲理一次外衣,便打開了房門。
王公公站在門外,灰白的拂塵與頭上同色的發交相輝映,顯得老態而奸詐。他小眼掃過南飛燕,最終垂首在東方風雲面前。
“皇上有賞,賞安樂王爺美人五名。”
一揮手,從暗處走來五名模樣各異的美人,一個排開在面前,齊齊向東方風雲福身,道一聲:“王爺好。”
“哦,好,好!”東方風雲如突然變了個人般,幾乎要拍掌而起,他卷卷袖口,趨前將那美人一一扶起,目光不曾離開過那些人的臉和腰。
“多謝王公公,明日風雲定親自向皇上道謝。”他向王公公一抱拳,喜形於色。
這表情多少有些陌生,但又是熟悉的,南飛燕見過不多幾次,次次都是有皇上或王公公在場的時候。
五名美人,那些空守閨閣的妻妾們又將如何作想?
可憐,可嘆!
悠悠吐一口氣,南飛燕爲這雲府中的女人們抱着不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