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要品嚐美食,今天一下午七部良都沒有抽菸,但他還是大口喝下熱茶,讓綠茶滌盪口中的異味,店裡異乎尋常的溫度讓他感覺燥熱,手帕幾乎溼透,但他還穿着西裝,只是偷偷鬆開領帶結,這時對面的料理名人次郎太拿出小碟,開始擦山葵泥:“這是從九州津江空運而來的頂級山葵,擦山葵用的是貼在柏木板上的鯊魚皮,比起不鏽鋼擦子來,鯊魚皮能夠將山葵的細胞完全粉碎,釋放出山葵原本的香味。”料理名人介紹道,“醬油則是採用古法釀製的純大豆釀造醬油,請自行選用。”
“啊,非常考究。”副警視長草甸感嘆道,
七部良接過淺碟,觀察着裡面的綠色山葵泥,他本能地感覺今天的山葵泥有哪裡不對勁,但是香味、色澤和手感都無可挑剔,確實是頂級的津江山葵,,,或許是這該死的疼痛讓自己的感受變差了,料理名人採用了某種自己不熟悉的料理方法,七部良閉上嘴巴待一波疼痛如潮水般消退,拿起筷子,夾起盤中的生魚片,
第一片生魚不沾任何醬料直接品嚐,這是他多年的習慣,醇厚的滋味在口腔擴散開來,八天的熟成使得肌肉和脂肪的界限微微模糊,更增加了鮪魚特有的香氣和口感,如果說新鮮的黑鮪魚品嚐起來像一曲華麗的絃樂四重奏,那麼這種完美熟成的黑鮪魚則是氣勢恢宏的交響曲,廣度、深度不可同日而語,七部良嚥下口中的食物,睜開眼睛輕輕地嘆了一口氣:“能吃到這樣的食物,真令我感觸良多。”
“確實非常美味。”草甸也動容地讚歎道,
“感觸個毛線啊,趕緊蘸山葵吃啊。”顧鐵在布簾後面着急道,
七部良夾起第二片生魚放在淺碟裡,猶豫了一下,用筷尖挑起一點山葵泥放在生魚片中央,將生魚片對摺起來,用對摺的部位在醬油碟中輕輕一觸,接着送進嘴巴,山葵泥微妙的異樣味道一閃而逝,接着美味洶涌而來,七部良不禁睜大眼睛,評論道:“若說鮪魚刺身是交響樂隊,被山葵和醬油引發的美味則是與搖滾樂隊合奏的交響樂團呢,就像金屬樂隊與舊金山交響樂團、蠍子樂隊與柏林愛樂樂團的完美合作一樣,飽含古典與現代氣息交融的複雜口感,真是天上天下絕無僅有的和諧旋律。”
草甸笑道:“你的這段話一定要出現在專欄裡呢,真是相當精闢。”
“和諧個毛線……多吃點吧……老淺,上菜的速度快一點,藥的濃度才能迅速提高。”顧鐵敲敲喉部震動話筒指示道,“一定要注意七部良說出的每一個字。”
“這是超低溫熟成的中背肉,因爲背部肉筋與纖維角度,我使用了急凍技術來改變肉質的口感,這是大阪‘菊香家’的獨特技術,請品嚐。”七部良剛端起茶杯喝了一偶,淺田雄山就將第二碟鮪魚刺身端了上來,“這種刺身與山葵的味道非常搭配,請使用多出平時分量的山葵食用。”
“就算單吃山葵也很美味呢。”草甸讚揚道,“是一種辛辣又不嗆口的溫和口感。”
七部良點點頭,夾起生魚片,隨着晚餐的繼續,他的心情在逐漸變好,惱人的疼痛感暫時遠去了,他可以專心致志享受盤中的美食,不知何時,他脫掉了西裝外套,解開領帶,挽起襯衣的衣袖,餐廳裡的溫度並不再讓他煩躁,然而使他有一種舒適的溫暖感覺,“冬天還是要喝一壺熱酒,要搭配熟成程度高的鮪魚,來自琉球的古酒‘泡盛’是再合適不過的了,這是1986年舞富名酒廠生產的70年古酒,酒精度是50%,但入口非常柔和醇厚,一點也不會辛辣,請品嚐。”淺田雄山適時將用熱水溫好的燒酒端了上來,
“正想喝一杯呢,又怕對食物不太尊敬,既然料理名人先生都這麼說了……哈哈哈,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草甸端起酒壺給自己和七部良各倒一杯,端起酒杯:“來,七部兄,我們雖然是早稻田大學的同學,卻很少像這樣出來好好地談心,我的工作沒什麼好聊,你的工作又有保密協定……不如就喝酒吧,乾了這一杯。”
七部毫不猶豫地舉杯與對方相碰,“是我平時太拿着架子不知道交際,給你添麻煩了,乾杯。”
摻有鎮痛藥劑的燒酒加快了藥效發揮,定期發作的疼痛徹底消失了,七部良像變了一個人一樣大口喝酒、哈哈大笑、划拳行令、聊着毫無營養的八卦話題,淺田雄山皺起眉頭,售賣魚類料理的飯店不是酒館,沒有廚師喜歡這種撒酒瘋的低素質客人,不過這時顧鐵的下一條指示來了:“想辦法看看他的左**下方一寸處,那裡應該有什麼東西,我不確定是什麼,不過以你的能耐,應該能在不知不覺之間看到,不被對方發現。”
琉球人黑漆漆的臉沒有表情,僅輕咳兩聲表示收到,“兩位客人,想不想觀看一個助酒的節目,我曾師從清源流劍道大師金原御一郎學習過劍的使用方法,在料理臺上菜刀與日本刀是合二爲一的,我想爲您表演獨門的凌空斬斷食材的技藝。”淺田忽然開口道,
“當然當然,請名人先生務必賞光。”兩個酒酣耳熱的中年人一齊鼓起掌來,
顧鐵在後面撇撇嘴,這個“一億玉碎”的大人物張口閉口就是各種大師、各種流派、各種獨門,簡直將日本人的心理掌握到了極致,也不知道這些傳奇的經歷究竟是真是假,
淺田從冰箱裡取出整塊鮪魚腹肉,整齊地切下5公分見方的一塊,“丸山,麻煩你拿一隻大平盤準備接住掉落下來的生魚片。”他吩咐着夥計,丸山正治笨手笨腳地端出一隻碩大的盤子,“笨死了,怎麼能用大拇指接觸盤子表面呢,這樣會破壞生魚細膩的口感的。”淺田雄山立刻大罵道,轉頭望着七部良:“我這個學徒什麼都做不好,讓您見笑了,如果您可以幫助我托起盤子的話……”
七部心情大好地答道:“當然,這是我的榮幸。”他雙手托起白色魚紋大盤,滿臉笑容地盯着廚師手中的菜刀,
這時整個餐館的視線都被吸引過來,淺田雄山微微鞠躬,然後取出連鞘短劍“北谷菜切”,“請注意看,各位,只在一瞬間。”他也不多說話,左手將整塊鮪魚向空中一拋,右手短劍電光火石間離鞘而出,在空氣裡畫出玄奧的閃電形軌跡,沒等衆人發出驚呼,短劍已經“喀鏘”一聲回鞘,整塊鮪魚肉完整地掉落在盤子中心,“獻醜了,清源流劍術‘繁花’。”淺田雄山伸出一根手指,在盤子邊緣輕輕一敲,“叮”的一聲清脆鳴響,鮪魚如花朵盛開般從中央開始裂成二十四瓣,鋪滿了整個大盤,每一片都呈現薄得幾乎透明的淡淡粉紅色,就像剛從樹上墜落的櫻花瓣,
“哇,絕技啊。”掌聲與驚呼聲響徹餐館,淺田微微鞠躬,帶着倨傲的表情道:“我要去準備一下食材,稍後繼續爲各位服務。”在掌聲中掀簾回到後廚,
“偷窺到了。”顧鐵興奮道,別人的目光都被劍光吸引,只有他看清了淺田左手的小把戲,他細長的手指從盤子下方伸了出去,快捷無倫地解開七部良的兩顆鈕釦,將襯衣掀開一角,接着又神不知鬼不覺地繫了回去,能夠擁有這種手法的人若不是慣偷,就是在武術上擁有極高造詣的大師級人物,顧鐵對這位不苟言笑的夥伴不禁有了新的認識,
“紋身,紅色鳥形,看起來不像是用墨水紋的,也不像混了硃砂的動物血。”琉球人簡略地說道,“我曾師從東京紋身藝術大師學習……”
“得了得了。”顧鐵趕忙阻止這傢伙介紹日本紋身的源流,“紅色雙頭鳥對吧,果然沒錯,我一直在觀察七部良的細微動作,這在心理學上叫做‘冷讀’,在曲馬多藥效發作以後,他偶爾會用手撫摸左胸口下方的位置,我就知道那一定是疼痛的起源點,他在害怕疼痛復發,如果雙頭鳥紋身是兄弟會激發疼痛的武器,那麼一定還有更多的功能,比如定位、監視、傳感和通訊,不用說那不是紅墨水,肯定是微型電子設備無疑啦,收穫不錯,繼續加油。”
就在這時候,顧鐵忽然豎起耳朵,七部良剛剛在與草甸的閒聊中說到一個他很在意的情報,藏在吧檯下方的拾音器將內閣情報調查室電腦資料部部長的聲音清晰地送進耳朵:“後天就要接待千代田區立番町小學校的那羣人了,真是麻煩。”
“就連調查室也要對外開放嗎。”草甸意外道,
“這是首相的新綱領。”七部良嘆了口氣,“幸好只是B1層的參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