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紅色的手術指示燈一直亮着，方纔她的女兒被醫生推進了急診室。
柯凝藍站在門外，仰着頭，嘴脣輕抿，眼巴巴地看着那緊閉的手術室大門，內心早就波濤洶涌，指甲深深地扣在掌心，嵌進肉裡，竟也不識得疼痛。
韓辰翊站在她身邊，輕輕地拍着她的背脊，出聲安撫，“凝藍，別擔心。我相信彩兒一定會沒事的！”
她轉過頭，忿恨地甩了他的手，眼中是赤luo裸的怨恨。
她咬牙切齒道：“韓辰翊，爲什麼你每回都要奪走我在乎的東西？彩兒還那麼小，如果不是因爲你，她不會……”
“對不起……”第一次，他向她低頭認錯。
這些年，他一直想要對她說這句話，可惜可無機會。
“對不起有用嗎？”她冷冷地嘲諷，“韓辰翊，你害得我家破人亡，我都沒這麼恨你！要是彩兒有個萬一，我一定不會原諒你！”
“彩兒是我女兒，我當然不希望她有事！”
他愛他們的女兒，也不願意她受這份苦，可事先他真的不知道彩兒有病。他根本不曉得一塊小小的巧克力，也許可能令他的女兒喪命。每次見到彩兒時，彩兒總是活蹦亂跳的，她聽話懂事，活潑好動，看起來跟健康的小朋友沒有區別。
“彩兒是十個月之時，被醫生查出來有先天性糖尿病，你知道我當時心裡有多難受嗎？”她抓住他的衣襟，手指彎曲，青筋在白皙的皮膚上躍出，厲聲質問，“我是一個母親，怎麼忍心我的孩子受這種罪？她這輩子都要依賴胰島素過日子。這些年，我活得膽戰心驚，生怕彩兒有一絲損傷！你倒好，居然帶她吃冰淇淋，吃巧克力？你知不知道，這些東西會要了她的命啊！”
“我……”
“你以爲給彩兒買好吃的，就是疼她嗎？”她拿手抹掉那奪眶而出的淚水，兇狠道，“你以爲我不希望彩兒像個健康的小孩一樣，想吃糖就吃糖，想吃冰淇淋就吃冰淇淋嗎？我也想啊！彩兒是我的寶貝，她若是想要天上的星星，我也會想盡辦法幫她摘下來。可是……可是我不能啊……”
說到痛心之處，柯凝藍無力地低下頭，頭髮披散，淚水順着臉頰不斷地下流。
她的歇斯底里，令韓辰翊的心更爲難受。
當年，他害的她家破人亡之時，她也沒這麼激動過……
他吶吶出聲，“彩兒，爲什麼會得這個病？”據他所知，他們兩家都沒有這種遺傳病。
“哈哈……”她突然笑了起來，“你問我
彩兒爲什麼會得這個病？韓辰翊，你怎麼不捫心自問一下，要不是當年你醉酒之後乾的好事？彩兒需要忍受這份痛苦嗎？”
那時，她流產才兩個月，身體還處於受損狀態，卻被他強行霸佔。
連她自己也驚訝，因爲那屈辱的一晚，她的身體里居然多了一個小生命。不過，也正是因爲有這個小生命，讓她堅強地站起來。孩子是一個女人的底線，如果……如果彩兒沒有了，她該怎麼走下去？
彩兒是她一手帶大的，她看着彩兒從嗷嗷待哺的小不點，漸漸茁壯成長爲如今的模樣。
彩兒第一次開口叫媽媽時，她喜極而泣，彩兒不肯打胰島素時，她費盡心力哄着她，彩兒哭鬧時，她熬夜陪着她，彩兒忍受病痛折磨時，她比任何人都要難受。爲了彩兒能夠受到良好的教育，她又回到了T市。可是，因爲他的出現，一切全都打亂了。
柯凝藍的笑聲，聽在韓辰翊耳朵裡，特別的刺耳。
他清楚流產對一個女人身體的傷害有多重，她在身體尚未恢復之下便懷上了彩兒，必定吃了一般女人不曾忍受的痛苦。
他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動了動嘴脣，半天，還是憋出一句對不起。
任他平時巧舌如簧，可面對她之時，卻只剩下了一句對不起。
如果不是他，他們之間或許早就有了一個健健康康的小孩。
如果不是他，他們之間也許幸福和睦。
如果不是他，彼此也不會蹉跎這麼多年。
砰砰砰，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往這邊奔來，兩人紛紛回頭，瞧見了一臉擔憂的易翊林。他着急地問，“凝藍，彩兒怎麼樣了？”
柯凝藍一見到他，馬上就起身，條件反射地撲進了他的懷裡，聲音哽咽，“學長，彩兒她還在手術室裡，我好擔心……”
易翊林順勢抱着她，柔聲安撫，“凝藍，你冷靜一點！彩兒情況未明，你別自亂陣腳！”
“我怎麼冷靜啊？”她已經失去了理智，幾乎快要瀕臨崩潰，“彩兒她吃了好幾塊巧克力，還有冰淇淋，這些東西會要了她的命……”
“別過度緊張，彩兒吃下去沒多久，及時洗胃，應該沒事的。”
“真的嗎？”帶着淚水的眼眸瞅着他。
他沒有遲疑，鄭重地點頭，“你忘記了？上回那麼危險，彩兒也挺過來了。何況現在呢？醫生不是說，彩兒這兩年身體恢復得不錯，幾乎跟健康小孩沒沒區別了？”
她怔了怔，顯然，易翊林的話起了奏效。
她失神地重複，“對啊！我的彩兒這麼勇敢，這一關一定能過的！”
待柯凝藍的情緒逐漸穩定，他這才偏過頭，看向呆滯在那頭的韓辰翊，眸光銳利，“因爲你？”
韓辰翊也沒爲自己辯駁，點頭承認。
他也沒氣惱，只是淡淡道，“下回小心點！”
“我知道了。”
韓辰翊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是處於怎麼樣的一種境況，柯凝藍對易翊林依賴有加，那是一種全心全意的信賴，而他，只會惹怒她，招來她的恨意，甚至連女兒都看護不好。他突然覺得，他們纔像是一家人，而他卻徹徹底底成了局外人。
第一次，他感覺到無力，一種由內而外的乏力，扼住了他的喉嚨口，令他難受異常。
他覺得內疚，無論對凝藍，對女兒，他都充滿了歉意。
三個人在急診室外又多等了十來分鐘，外頭那紅色的指示燈終於滅了。三人的心，也在這一刻提到了嗓子眼了。半會，門開了，醫生出來了。
柯凝藍率先衝了過去，緊張地問，“醫生，我女兒怎麼樣？”
醫生扶了扶眼鏡，帶着笑意，“放心吧！我們及時給她洗了胃，沒什麼大事了。不過，小孩子底子虛，以後千萬得注意飲食。糖尿病沒藥可治，只得靠後天調養。”
她終於鬆了一口氣，頻頻點頭，“我明白。以後一定會注意。醫生，麻煩你了……”
方纔，她的身體完全繃緊，現在得知彩兒沒事了，全身便虛脫，腳下一軟，差點摔着。
易翊林太瞭解他了，馬上伸手扶住了她，“凝藍，小心點！”
她擺了擺手，“我沒事。”
“醫生，我們什麼時候可以去看女兒？”他問道。
醫生囑咐着，“你們先幫她辦住院手續，待會護士會把病人送入病房，小女娃身子還很虛，你們別待太久，也別吵到她。”
“好。我們一定不會的。”
易翊林轉過頭，瞥了韓辰翊一眼，“韓辰翊，你看着凝藍，我去辦住院手續。”
“我去吧！”他有自知之明，這個時候，柯凝藍希望陪伴在她身邊的那個是易翊林，而不是他。
易翊林也不與他搶，任由他去了。
他邁開步子，朝收費處走去。
彩兒沒事，他應該鬆一口氣的，可心情卻越發地沉重了。他發現，時光流轉，滄海桑田，很多事情都已經改變了。他們之間，或許，真的已經回不去了。只是，他真的不甘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