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節

“這個不難猜,要說起生財之道,我還真有點佩服富察。收‘買路錢’這一招就是他去年想出來的,也真的讓我們收入不菲,省去了‘搶劫’的麻煩。我想這一次的目地無非就是三頭對面商量一下,以後吐蕃商人的錢由誰來收罷了。”

這是次丹堆古死後的後遺症,嶽震點頭表示明白。“阿羅哥你的意思呢?”

“我來,就是想和震少合計合計。”阿羅沉思道:“我們羌刺本來就是冒牌的馬賊,來這裡不是爲了發家致富。但是雪風就不一樣,震少你看···”

嶽震一拍手,微微笑說:“好,阿羅哥和我想到一塊去了,原來次丹堆古人家是地頭蛇,咱們這些外來人犯不着因爲幾個小錢惹起吐蕃人的衆怒。這種事就推給富察,沐蘭朵那邊由我去說。”

“好,就這麼定了。”阿羅站起來,重新戴上帽子。“富察在曲什的眼線很多,咱們私下碰頭要小心,震少還像剛纔那樣跟着我回到大路上。”

“阿羅哥你先請。”嶽震也跟着站起來說:“用不了幾天,咱們還會見面的。”

就這樣,嶽震回到路上,正好也看到跟着自己的兩個回紇兄弟在沐蘭朵耳邊低語。

大家匯合一處繼續前進,沐蘭朵很自然湊到嶽震身邊,關切的連聲追問:“怎麼回事?羌刺的人爲什麼先來找咱們?他們沒有爲難你吧?”

裝作若無其事的繼續緩步前行,嶽震也把聲音壓得很低。“大嫂,什麼事都沒有。但是你要記住,不管我在不在雪風,羌刺都是我們最可信賴的兄弟,都是我們的戰友。不管遇到什麼狀況,請你一定要相信他們,就像相信我一樣!”

沐蘭朵嬌軀一顫,腳步不自覺的慢下來,看着前面嶽震寬厚的脊背,她有些茫然。

曲什的大街小巷裡,已經明顯的有了節日的氣氛,大大的空地上也已是帳篷林立。路過一處寺院時,嶽震還見到很多吐蕃人根本就是席地而坐,不難看出他們是扶老攜幼全家齊出動,場面頗爲壯觀。

“遠近的教民都要趕來聽喇嘛誦經,寺裡的活佛們還會爲教民摩頂,賽馬會也是佛教徒消災祈福的日子。”他身邊的沐蘭朵介紹說。

嶽震漸漸明白了賽馬會的淵源,這些虔誠的教民是一個很大的消費羣體,沒準最早的賽馬會就是因爲教民的聚集,才應運而生的。

雪風在曲什有自己的落腳點,院落不大,有一口小井,平常是請兩位當地人照看打理的。

到了這裡,就像回到自己家一樣,沐蘭朵先是派兄弟去通知富察,然後就張羅爲大家分配房間。兩位頭領各自佔據了一間正房,其餘的弟兄們大都來過此處,也就輕車熟路的結伴住進幾間側房。

收拾停當,嶽震脫起罩袍和上衣,只留下一條長褲光着膀子到院中洗涮。沐蘭朵獨自打了一盆清水回房,小井邊就成了他們這些嘻嘻哈哈大男人的天下。

看到嶽震傷痕累累雄壯的身體,兄弟們聽說他還不滿十四歲,紛紛搖頭表示難以相信,不過眼光中更多的還是敬重與羨慕。難怪他們不信,回紇男子的身材偏向高挑精瘦,恢復的肌肉隆隆的嶽震,在他們中間顯得格外出衆。

洗臉,擦乾淨身子,嶽震又對自己的這一頭長髮倍感不耐,在布哈峻就有人勸他剪掉,那樣戴上回紇的小白帽就顯得很是乾淨利索,不像他現在這樣長髮披肩頂個小帽,給人感覺怪怪的。

他卻總想着不知什麼時候就要回宋,咬牙沒有答應。隨着天氣越來越熱,來曲什的這上,長頭髮就讓他吃盡了苦頭。

不能及時的清理梳洗,讓嶽震感覺很不習慣,也很難受。所以他今天下定決心剪掉,回臨安的時候若是還長不出來,大不了也戴個帽子。

聽說新頭領終於肯剪去怪異的長髮,院子裡的弟兄們開始起鬨,有人找來了剪刀,大家都爭着搶着,紛紛鼓吹着自己躍躍欲試。嶽震雖然很是懷疑他們的手藝,卻也不好意思明講,準備咬牙閉眼逆來順受的時候,幸好沐蘭朵及時出來,把這幫傢伙趕走。

拿着剪刀站在嶽震身後,沐蘭朵不禁有些猶豫了,左看右看,沒有動手。

“震兄弟,還是不要剪了。以後嫂子每天給你梳理,剪成他們那樣光禿禿的,你回家時豈不讓人笑話。”

嶽震嚇了一跳,“那怎麼行,這邊和富察談妥,等蘭楓和巴雅特帶着那些鄉親回到布哈峻,嫂子你就有得忙了。我也幫不上什麼忙,哪能再麻煩你天天梳頭。不妥,不妥,嫂子你就動手吧。”

“唉···”沐蘭朵幽幽嘆着攏起他的頭髮,動起了剪刀。“別忘了我是你的奴僕,梳梳頭髮又算得了什麼···”

無言以對的嶽震只能裝聾作啞,嗅着身旁若有似無的幽香有苦難言暗自禱告:大嫂,麻煩你快點好不好。

他們沒有想到富察來的這麼快,嶽震剛剛弄好頭髮,正要和沐蘭朵商量吃飯的事,女真馬賊頭領的笑聲就到了院門外。

“哈哈,震頭領,沐當家來得好快啊,真是給我富察面子。哈哈哈···”

進到院中看見赤膊而立的嶽震,富察算得上閱人無數,亦免不了要在心中讚一聲:好一個強壯的少年!與煥然一新的少年四目相對,富察突然產生了一種奇怪的錯覺。少年微微眯着的眼睛,好像看穿了很多東西。

萬里晴空,浪靜風平,笑容可掬的少年,卻彷彿昂然宣佈,我來了,一切都將改變!

富察凝視着嶽震有些失控走神,嶽震也是第一次這樣近距離的打量他。和以前見過的女真人一樣,富察的眉形很短,眼睛狹長眼角微垂,眼神是那種難以掩飾的犀利,皮膚暗紅,長臉、闊口、鷹鉤鼻,一付標準的梟雄模樣。

“富察大哥哪裡話,請屋裡坐。”沐蘭朵好像看到了兩人之間火花四濺,開口打斷了他們的對視。

“呵呵···不了,不了。”富察一陣乾笑道:“兩位大駕光臨,富某怎能不盡地主之誼?剛宰的肥羊已經掛上木架,美酒也已經斟滿酒碗。震頭領,沐當家,請···”

正值吃飯的當口,沐蘭朵有心拒絕卻也找不到好的藉口,把視線轉向了嶽震。

“這怎麼好意思呢?”嶽震眨着眼睛微笑說:“雪風應約而來,未見羌刺那邊的首領卻與富察大哥私下會晤,會讓人家誤會的。等我們三家之間把事情談妥以後,小弟一定陪富察大哥不醉不歸。富老大盛情小弟心領了,多謝多謝···”

沐蘭朵暗自拍手叫絕,富察自然是一陣語塞,嶽震的姿態實在是滴水不露。

“哈哈,好!震頭領少年英雄,光明磊落,是富某考慮的不周。”他應對的漂亮,富察也轉的不慢。“這個好辦,羌刺阿羅首領也在曲什,富某這就派人去請。咱們先走一步,等阿羅來了再開宴如何?”

嶽震和沐蘭朵對望一眼,看來富察是鐵了心要請吃飯,嶽震只好點頭。“如此甚好,那就麻煩富老大了。”

留下人看守門戶,嶽震和沐蘭朵帶着其餘的弟兄,跟着富察到了他的車馬店外,還沒有進去烤肉的香味就已撲鼻而至,一整天趕路的人們不由都食指大動。

寬大的院子裡架着幾處篝火,富察的手下們正在翻動着木架上的肥羊,金黃色油亮亮的羊兒香氣四溢。嶽震垂涎欲滴中不禁有些後悔,後悔不該裝模作樣,現在只好眼瞅着吱吱冒油的美味,等着阿羅到來。

“富某知道沐當家是虔誠的伊斯蘭,不敢招待諸位飲酒,雪風的兄弟們請自便。富某和震頭領稍後與阿羅小飲幾杯,沐當家的不介意吧?”

他滿臉殷勤語氣誠懇的主人模樣,沐蘭朵怎好反對,使了個眼色讓嶽震小心,她就帶着雪風的兄弟坐到火堆旁。

富察拉着嶽震走近中間的大火堆,那裡很明顯的只放了三個座位,旁邊擺着酒罈子、托盤和一些烤肉調料之類的東西。“來來來,震頭領稍等片刻,阿羅馬上就到。”

作繭自縛的嶽震只好坐下,實在不忍和美食咫尺天涯,他便強迫着自己移開視線,看着跳動的火焰暗自琢磨。是不是富察臨時起意,要在酒飯之間開始三家的談判?也不錯啊,男人們之間有酒有肉,氣氛首先是很融洽的。

阿羅果然沒有讓嶽震忍耐很久,就帶着幾個羌刺戰士前來赴宴。

一直留意着門口的富察,自然又是笑語寒暄一番把他們迎進來。阿羅先是和沐蘭朵打了個招呼,看着那些羌刺戰士被安排坐下,他這才和富察並肩向嶽震這邊走過來。

“來,富某爲兩位引見一下吧,這位是···”

“不必了富老大,我們見過。”阿羅看到嶽震變成了一頭短髮,心裡暗笑不止,臉上卻依然那種不冷不熱,拒人於千里之外的神情。“前些日子在東邊追殺韃靼人時,我們曾與這位小兄弟有過一面之緣,只是不知道小兄弟什麼時候成了雪風的首領。”

嶽震也似模似樣的站起來扶胸點頭,嘴角還微微露出些許孤傲的笑意。這一切看在富察的眼裡,分明就是兩個人有些互不服氣,這也是馬賊頭領之間最正常的表現。

富察居中,嶽震和阿羅隔着他相繼坐下,不用什麼致辭,大草原上最常見的大聚餐便開始了。小嘍囉們給沐蘭朵他們奉上磨盤大的麪餅,雪峰的弟兄和羌刺戰士們,紛紛抽出短刀開始分食外焦裡嫩的肥羊,院子裡的氣氛熱鬧起來。

飢腸轆轆的嶽震剛剛拔出匕首,卻見富察遞過來酒罈子,也只好先去接下。

“兩位兄弟,這是產自遼東的燒刀子,是女真商人不遠萬里帶來的。”富察手擎酒罈左右他們,說道:“今晚咱們只管喝酒吃肉,別的不提。震頭領算是咱們這一行的後起之秀,來,富某和阿羅敬你,祝願雪風早日重振!”

人家眼巴巴的端着酒看着自己,嶽震無奈先放下刀子,雙手端着酒罈笑笑湊到嘴邊。

“咳咳咳···”彷彿一團辛辣的熱火流進喉嚨,嗆得嶽震頓時流出了眼淚。上一次喝酒還是幾個月前和完顏靈秀那回,猛然間接觸霸道的遼東燒酒,頓時讓他感覺有些吃不消。一直注意這邊的沐蘭朵聲把目光投過來。

“沒事,沒事。”嶽震對富察擺擺手,平息了一會苦笑道:“小弟原本也是好酒之徒,只是有些日子不飲了,富察老大不用擔心小弟,你請便。”

富察這才仰脖灌了一大口,抹抹嘴角笑起來。“呵呵,好酒!兄弟你不必勉強,來,吃肉吃肉。阿羅你就不必讓我招呼了吧,別愣着,動手啊。”

嶽震也就不再刻意的應付他,放下酒罈用刀卸下一條羊腿大吃起來。

又和阿羅對飲了一口,富察也取下一片肉放到嘴裡,饒有興致的看着嶽震,因爲他嫺熟流利的動作,看起來完全就是一個土生土長的草原人。

“呵呵,聽說震頭領以前在臨山原,富某看你這架勢,應該到吐蕃很久了吧?”笑眯眯的繼續瞅着他,富察好像無意的問道:“不過震頭領的身形體貌可不像吐蕃人,不知兄弟老家是哪裡?因何來到草原?”

富察藉機試探自己的底細,嶽震一點不感到意外,要是不管不問那才奇怪呢。藉着往肉上刷調料的動作,他腦子裡飛快的轉動着,把香噴噴的烤肉放到嘴邊時,他已經有了主意。

“富老大還不知道啊?小弟是宋人,到草原還不足半年呢。”將肉放進嘴裡,他一邊大嚼着,口齒已經變得有些不太清楚了。“小弟剛來的時候聞到羊肉味就想吐。再看現在,嘿嘿···時過境遷,好多事情都改變了。”

他說得含糊不清,富察也只是笑笑抿了一口酒,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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