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見自己熟悉的人失去了所有生命跡象,靜靜地躺在你的面前,是這個世界上最爲殘酷的事情。儘管我和趙書記的交情並不深厚,幾次接觸都是爲了工作,但從這個案子一開始,我們就一直身處這個血色的漩渦當中一同掙扎,如今看到他的屍體,我忍不住鼻子發酸。
他的眼球因爲窒息而變得突出發白,嘴巴張大,伸在外面的舌頭髮紫,雙手呈爪狀,似乎想要抓住什麼。除了頸部有一道明顯的紫色瘀痕,屍體表面並無其他傷痕,看來的確是上吊致死。可是他爲什麼要自殺?
趙書記的妻子癱坐在屍體旁邊,一邊痛哭,一邊絮絮叨叨地嚎道:“你怎麼說去就去了啊?……你好狠的心啊……留下我們孃兒倆日子怎麼過啊……”這聲音讓我的心既煩且酸,我連忙轉身出了屋,防止自己掉下淚來。
剛走出門就撞上了從招待所趕來的徐輝。我對他搖搖頭道:“我還是不相信趙書記會自殺。”
徐輝看了眼屋中正在哭號的趙書記的遺孀,說道:“老實說,我也不信。但目前的一切證據都證實趙安國是自殺身亡。屍體表面沒有其他的傷痕,也不見有激烈反抗過的痕跡。而作爲唯一的目擊者,趙安國的遺孀證實他在傍晚時分回到家裡,之後就一個人進了房間。他老婆開始忙着做飯沒太在意,做完飯過了好久還沒看見他出來,這纔去房間看。結果發現房間的門是鎖着的,叫人來打開之後,才發現趙安國已經上吊自殺了。房間我們看過了,所有東西都很整齊,完全看不到有掙扎過的痕跡,除了他上吊搬動了一個椅子之外,其他東西據他老婆觀察都在原位。所以我們只能認爲他是自殺。”
“可是你不覺得太巧合了嗎?我們剛準備找趙書記了解情況,他就被發現上吊自殺了。而且莫名其妙,沒有半點徵兆,也沒有理由。我的直覺告訴我,這當中肯定有什麼玄機。”我語氣生硬地對着徐輝說道,橫生的枝節攪亂了我本就晦暗的心情,口氣也自然不好。
徐輝並沒有同我計較,語氣平和地說道:“你說得很對,之前我也有過同樣的懷疑。不過在經過對李三的鄰居以及村裡的村幹部錄過口供之後,我們找到了他自殺的理由。
根據他們的口供,李三嬸死了之後,李三幾次找到村部,一方面要求嚴懲兇手,另一方面要求村裡給予一定的喪葬補助。村裡的經費基本在水庫建設上用得差不多了,在案件沒有定性、沒有具體結果的情況下,鎮裡也不同意撥款,所以這件事就僵在那裡,李三拒絕將李三嬸的屍體下葬,爲了這件事趙書記一直往李三家跑,讓他先將死者入土爲安。但是李三的脾氣很犟,堅決不同意下葬。今天下午兩個人吵了起來,李三當着衆人的面大聲數落趙書記,說他忘恩負義,還說要到鎮裡去告他賄選,把他以前的事情抖出來。當時趙書記的臉色就很難看,在這種前提下他一時想不開自殺也很正常。”
徐輝的話說的比較含蓄,但意思卻很明白。如果趙書記當真有什麼把柄落在李三的手裡,他因爲懼怕後果而上吊自盡一了百了也的確不是沒有可能。可是我總覺得這當中有貓膩。我不相信如此巧合的事情背後沒有問題,但在現實的證據指向下,我又無力推翻現有的結論。我再度望向屋子裡靜靜躺在那裡的趙書記,心中一片茫然。
除非他活過來告訴我真相,否則他的真正死因在目前的情況下,恐怕是難以查明瞭。我這樣想着,鼻子又是一陣發酸。
“我想去現場看看。”我對徐輝說道。
徐輝沒有正面迴應我,只是淡淡地說道:“除了屍體之外,現場的所有東西我們都沒有動過。”
趙書記的房間不大,還是老式的農村式樣,正對着門有一張很大的五斗櫃,櫃子頂上放着一面圓形的摺疊鏡和幾張老照片,照片都是記錄趙書記兒子的成長,沒有什麼特別的地方。離櫃子不遠的地方放着一張老式的櫸木大牀,牀上架着厚厚的蚊帳,看上去給人一種古早的感覺。牀的旁邊側放着一張老式辦公桌,桌上的物品雜亂地擺放着,雖然凌亂,卻很有家的感覺。擡頭望去,房樑上還架着一層隔板,上面放置着籮筐一類的東西。整個屋子看上去很簡陋,的確沒有太多值得看的東西。難怪徐輝他們都沒有動過,這裡僅僅是掃一眼就看得差不多了。
但我始終覺得這個房間的空氣中有一種壓抑感,凝聚不散,在無形中的空氣像是生成了一種有質的物體,盤旋在整個房間當中。我再仔細觀察一遍,仍無線索。深深的失望和不甘像是有形的石塊堵住了我的胸口,讓我覺得氣悶,我只得轉身離開。
徐輝依舊在門外等我。見到我的表情,知道我沒有任何發現。他掐滅菸頭,簡單地說了兩個字:“走吧。”
夜色吞沒了秀水村的天空,仲秋沉悶的空氣像是一張巨大的網,網住了我們的身心。漆黑的夜色中,我跟在徐輝後面沉默地走着,深一腳淺一腳,艱難前行。徐輝擡頭看看黑如墨汁一般的天空,嘆了口氣道:“要下雨了,咱們走快點。”話音剛落,就聽見天空中“轟隆”一聲悶響,巨大的雷聲似乎震得整個大地都在搖晃。我不由得加快腳步,緊跟在徐輝身後。走了沒多遠,就聽見徐輝突然喝道:“誰?”我停下腳步,向他手中的手電筒光線照射的地方看去,只見三個白色的亮點閃耀,正在向我們接近。
“徐所長嗎?是我,周亞夫。”聽到周教授的聲音,我們心裡安穩了許多。
“周教授,快下雨了,怎麼還出來?”
“就是因爲快下雨了,我得到現場再去看看,做點記錄,看看有沒有什麼遺漏。否則一會兒雨水一衝刷,現場的痕跡就被破壞了,到時候想再找線索就更難了。”說話間,周教授已經走到了我們身前。
“那我陪你一塊去吧。”徐輝道。
周教授連連擺手:“不用不用,有黃營長和你們派出所的同志跟着我,沒事。我只是做調查,又不是上前線,用不着那麼多人跟着。你們也忙到現在了,趕緊回去休息吧。”說着周教授看了我一眼,對着我點點頭,算是打招呼。
我的內心中生出一種溫暖的感覺,同時又有些自責。我這才發現,其實並不是只有我對趙書記的死心存傷感,徐輝和周教授同樣希望能夠爲他的死做點什麼。而我們能做的,就是儘快找到兇殺案的兇手,還秀水村一個朗朗青天。
聽周教授這樣說,徐輝也不再堅持,帶着我繼續向招待所走去。沉悶的雷聲如同連環炮,一個接着一個在頭頂上響起,我的心卻格外地平靜。
“譁……”大雨如同瀑布一般從天空中奔流而下,透明的雨水密密連結,像是在天地間連接起了一道白色的天路,接引着世間的人們通向天堂。我站在招待所的露天陽臺上,細密的雨水隔絕了我的視線,如同一塊巨大的白色天幕,將我和外界隔絕。我呆呆地站在那裡,任憑細細的雨絲不斷擁到我的身上,清涼的感覺透過皮膚直沁心靈。
站立許久,刺骨的涼意取代了初時的清涼,讓我遍體生寒,不禁打了個冷戰。綿延不斷的雨滴一如我紛亂的思緒,不斷衝擊着地面,激起一汪水花,沒了蹤影。我的不解、不甘和疑惑,隨着這飄散的雨滴四處紛飛,雜亂無章。答案,究竟在哪裡?
案子的現狀,就像眼前的大雨一樣,矇住了我們的雙眼,使一切真實都變得模糊。我想着在大雨中追尋線索的周教授,猛然下定了決心。
“喂,你好。”
“你好,是康濤嗎?”
“對,是劉記者吧。你好,有什麼事嗎?”
“我想讓你幫我催眠。”
“……你考慮清楚了嗎?這可能會激起你之前的一些不好的回憶,從醫生的角度來說,在你的病情沒有有效的進展之前,我不鼓勵你這樣做。”
“我考慮清楚了。現在我需要怎麼做,你告訴我就好了。”
“……好吧,我看看……這樣,後天下午我有時間,你到我的辦公室來好了。”
“我想問,在電話裡可不可以?”
電話另一端的康濤突然笑了起來,笑得很開心。我耐心地等他笑完,只聽他說道:“我沒有試過,不妨一試。不過沒有成功的先例做參考,所以具體的效果如何我不敢保證。今天晚上我還有點事情,明天吧,你有時間的時候打我的電話,OK?”
“好。”我掛掉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