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慵懶地映在林莉蒼白的面容上,她卻渾然不覺刺眼,只是捧着水杯,眼神空洞地發呆。我坐在她的對面,沒有說話,靜靜地看着她。對像她這樣喜歡隱藏心事的人,蒼白的安慰是起不了太大作用的,讓她自己想通了就好。
我環顧了一下這個房間,和剛纔的房間格局差不多,最大的區別就是地板上貼的是小碎花的瓷磚,座位由藤椅換成了沙發。這個房間是臨時和圖書館的工作人員商量換的,也是一個私人的空間。工作人員說這裡一般都是市作協的作家們看書和寫作用的,今天正好空着,就給我們用了。
我的心情有些沮喪。原來的那個採訪間是我特地佈置的,一直以來都很受受訪者好評,沒想到在林莉這裡栽了跟頭。想想也真是諷刺,當初決定鋪香枝木地板的時候,魯禿子還跟我一個勁地嚷嚷,說沒必要搞那麼高檔,最後還是我強調這是爲了順利完成採訪的需求,他才做了讓步。本來我還挺喜歡那暗暗的、帶着條紋的紅色,給人一種高貴和深重的感覺。誰能想到林莉怕血怕到這種地步,居然對暗紅色的地板也感冒呢?我跟她前世是不是冤家啊,見了兩次面,每次都搞得不愉快。
我搖頭苦笑。
林莉擡起頭來看着我,說了句對不起。
聽到這樣一個平素情緒十分冷漠的女生跟我說對不起,我頗有些受寵若驚,連連擺手:“沒什麼,誰都有點自己隱私的東西,是我事先沒考慮周全,害你受了驚嚇。”
她銜着水杯的嘴脣微微一動,似乎想說些什麼,卻終究沒有說出口。
我也沒有說話,耐心地等着,反正已經搞到這種地步了,豁出去了,今天無論如何也要把採訪完成,免得夜長夢多。
她停了一會兒,終於放下水杯道:“我們開始吧。”
我點點頭,拿出採訪本和錄音筆,開始提問。
和我預料的沒錯,像她這樣平時很沉默的人,其實也有自己關注的東西。談到這些話題時,他們就會有很多話說。我接連問了幾個關於她的作品和藝術創作上的問題,她一改平常拒人千里的樣子,雖然表情依舊平淡,但話卻多了很多。
我邊聽邊仔細記錄,接着拋出又一個問題:“聽說你現在在寫小說,是什麼內容的?”
“只是剛剛開頭,在網絡上連載中。是一個恐怖小說。”她回答道。
恐怖小說?我有點意外。
“能簡單談一點內容嗎?”
“復仇,關於復仇的故事。”她的表情依舊沒有變,我的手卻微微一抖。又是晦暗的繪畫風格,又是復仇的恐怖故事,我懷疑她的心理是不是有點太陰暗了,差點就衝口而出想問她有沒有看過心理醫生了。
她示意我把筆給她,在我的採訪本上寫上了小說連載的網絡地址。我點頭表示回頭會去看,接着問道:“聽說你以前是學醫的,爲什麼突然會想到轉爲藝術創作,在普通人看來,這兩個行業差距非常大。”
她的眼神飄向窗外,過了一會兒才轉過頭來說道:“我想做一些我自己喜歡的事情。”
“學醫的經歷是不是影響到了你的創作風格?”我突然脫口,把自己心中的好奇說了出來。
她一愣,似乎沒想到我會這樣問,想了一想才說道:“可能有吧……我沒考慮過這個問題。我只是把我想的東西畫出來,寫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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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些不自然起來,雙手的手指絞在一起,好像有點緊張。
我裝作沒看見,輕描淡寫地說道:“省藝協的王會長對你很欣賞,稱讚你的作品很有個人風格和想法,認爲你很有天賦。對你來說,他算不算是你的伯樂?”經驗告訴我,剛纔的問題讓她有些緊張。爲了避免刺激她的情緒,我趕緊換了個話題。
她的情緒果然平復了很多,點頭道:“我很感謝他。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是他主動邀請我的,見面之後他就稱讚了我,我看得出來他很真誠。他偶爾也會打電話詢問我的創作情況,鼓勵我繼續創作。在創作方面,他是我的老師……對我來說,他就像父親一樣。”說到最後,她猶豫了一下,補充道,語氣很堅定。聽得出來,她真的很感激王會長。文藝創作的道路是很艱辛的,很多時候作者要承受很多的壓力,尤其是像她那樣風格不討喜的作者。孤獨、不被認可,甚至是冷眼和嘲笑,都是創作者需要面對的。因此很多文藝創作者都對那些賞識自己、願意幫助自己的人心存感激,畢竟人生的道路上,誰都不希望只是自己一個人孤獨地行走,誰都希望有一個理解和支持自己的人一路陪伴。
“冒昧地問一下你的家庭情況。我們在報道的時候,還是要簡單提一下的。比如你的成長環境什麼的。”我向她解釋道。我知道她可能不願意談起這樣的話題,因此提前解釋,避免她迴避。
她淡淡地說道:“我的父母已經去世了。”
“那你有兄弟姐妹呢?”
“也去世了。”她的神情中多了一絲感傷。
“不好意思,提起你的傷心事。”我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了,乾脆作罷。
她沒有說話,搖了搖頭,表示無妨。
再和她閒聊了幾個無關痛癢的問題,採訪宣告結束。總體來說效果馬馬虎虎,沒辦法,其他需要的素材再從其他方面補足吧。
我收拾東西,林莉卻依舊坐在那裡,靜靜地,沒有一點想要起身離開的意思。可能她喜歡這樣的環境吧。
“有沒有想過把這個場景畫下來?”我突然問她。
她微微一愣,轉頭望向窗外。
傍晚時分,陽光並不刺眼,微風吹拂着樓外林蔭道上的梧桐,綠葉在風中舞動着。儘管隔着一層玻璃,彷彿依舊能聽到風拂樹葉的沙沙聲,能嗅到清新的自然氣息。這是一幅絕美的畫面,無論怎樣看也不會厭煩。因爲它充滿了生命的美好。
“或許吧。”良久,她轉過頭來喝了一口水,跟着站起身來向門外走去。走到門口,她突然停下腳步,轉過身來對我意味深長地一笑,道:“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