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明目送方文靜進村去了,又站着發了半天呆,鼻子裡聞到焦糊的味道,纔想到麪條還在火上,湯水溢出來了。
嚴明趕緊抹了把臉,把手裡的莧菜放在鍋裡,心裡疑惑着爲什麼見到方文靜會流淚。想了半天不明所以,面已經煮好了,什麼也不想了,吃麪。
不多時,病人陸陸續續登門,嚴明一忙起來,把這事也就忘了。
自從嚴明把小診所的收費提起來之後,來他這裡的看病的人反而多了。嚴明心中暗歎人真是奇怪,把診費又往上提了提。
這天,七叔從地裡回來,覺得胸口有點悶,吃點飯就想吐,來嚴明這裡看病。這種病在農村比較常見,大多是因爲疲勞過度,加上飲食不調造成的。
嚴明給七叔開了些三棱、青皮、陳皮、白朮、白芍等治胸肌勞損的藥,又加了些吳茱萸、生薑、大棗、等暖胃的藥。
把這些藥稱量好,分成七小包包了,嚴明囑咐七叔:“每天熬一包,早晚各喝一次。”七叔答應着就去掏錢,邊隨口問:“多少錢?”
嚴明這段時間給人看病提價提慣了,順口說:“每副三十,七副二百一。”
七叔臉色一變,“咋,小明,這藥怎麼貴了?”
嚴明這纔想起,這是本村的七叔,和七嬸向來等他像自家孩子一樣,連忙擺手說:“是我糊塗了七叔,把你當剛纔來的那個外村的有錢人了。這藥啊,五十塊錢。”
七叔把錢放在桌上,坐下來道:“小明,以前不管外村本村,來瞧病的,你收費都不貴。現在怎麼改規矩啦,外村來的,收費高了?”
嚴明笑着說:“七叔,我行醫這麼我年,你看我這日子過的,時常連肉都吃不着,還要你和七嬸照顧。可是,這段時間我提高了診費藥費,來我這裡看病的,不僅沒少,還多了,收入也增加了不少。你看我這身衣服,就是沈雪幫我買的。以前,我哪穿得起這麼好的
衣服。”
七叔拿出煙,給了嚴明一根,嚴明摸出自己的火柴,給七叔把煙點着,自己也點頭抽了一口。一時小診所裡煙氣彌散。
兩人抽完一支菸,七叔才說:“小明啊,難爲你這麼多年,全心全意的給大家治病。別人不知道,咱村裡的人誰不說你醫術好,心地好。你說的也沒錯,是該把自己的生活改善一下,不過呢,這診療費,你自己心裡要有個譜。”
嚴明聽懂了,七叔是讓他不要漫天要價,壞了良心。嚴明看着七叔的眼睛,認真地說:“七叔,你是看着我長大的,我不是那貪心的人,我知道分寸。”
七叔拎着藥去了,嚴明自己又坐了半晌,想着七叔說的話,想着以前師父帶着他過的簡單的日子,也覺得這段時間自己有些過分。可是一想到生活條件的確改善了,又有些留戀目前的狀況,心裡不禁有些茫然。
這天接下來的時間,嚴明一直心思恍惚,好在他算是個“老”醫生了,來的病人也沒什麼複雜的病症,倒也沒出差子。
晚上嚴明躺在牀上,想着自己又要守德,又要賺錢,怎麼才能把這兩者都滿足,賺錢能賺得心安理得。想到後半夜,嚴明想到個主意,如果能得到鄉里人的支持,說不定可行。
主意打定,嚴明總算能好好睡覺了。這一覺睡得沉,好象剛閉上眼,就被鳥兒的叫聲吵醒了。
嚴明起牀洗漱完畢,飯都沒吃,趁着還沒人來就診,在門口貼了張紙,寫着“稍後就回”鎖上門去了村裡。
嚴明先去了七嬸家,聽說七叔趁着涼快,一早去地裡收麥子了,嚴明打聽着地方,也往田裡去。小河村西北邊有個小山包,荒涼的不大長東西,但是有一條七里河從北到東圍了個半圈,向來是不缺水的,這被圍起來的大半個村轄區,土地還算平整,種莊稼長勢還不
錯。
只是糧食向來賣不上價,你長得再好也沒用,小河村基本上還是很窮的。村子裡最好的房子就是村家長,也不過是個帶院子的紅磚青頂的瓦房。
嚴明走了沒多遠,就看見七叔在麥地裡忙活着。今年天氣不錯,麥子長勢還算好,但一畝地也不過幾百斤。
“七叔。”嚴明喊了一聲。七叔擡頭見嚴明站在田埂上,直起腰道:“小明怎麼來啦?”
“七叔,我是想跟你說點事。”說着,嚴明挽起褲腿和袖子,也下到地裡來了。
“哎呀,你下來幹什麼,麥茬怪紮腳的,回頭別把你腳扎疼了。”小河村依着個小荒山,荒山不出產什麼,淨長着些灌木雜樹和雜草,沒什麼用。秋冬天村民們就上山砍些雜樹枝回來作柴禾,所以麥草就用不着了。
一般收麥子的時候,只把麥穗割掉,留着長長的麥秸放火燒掉,留在地裡還能作肥料。那些長長的麥秸杆,人在裡面走一趟,能把露出來的小腿皮膚全劃得刺癢難耐,汗一浸更疼。
嚴明說:“沒事,我哪兒有那麼嬌嫩。”
話是這麼說,可是嚴明走到七叔跟前的時候,他那白皙的腿上已經被劃出幾道紅痕了。七叔指着說:“你看,還說沒事,不如把褲腿放下來,弄髒了回頭讓七嬸給你洗洗。”
嚴明也覺得這樣更好些,索性把褲腿放下來,“我又不是小孩子了,自己能洗衣服。”說罷,拿起七叔備用的一把鐮刀,彎腰和七叔一起割麥穗。
“你特意跑到地裡來找我,是想跟我說什麼?”
“七叔,你昨天說的話,我想了一夜。我想着,咱們這兒這麼窮,光種地沒有出路,得想個別的辦法增加收入。”
“這能有什麼辦法?出去打工的也有,不過辛苦一年也掙不下幾個錢,還背井離鄉的,顧不上老也顧不上小,不是個辦法。”七叔出去打過工,知道這裡的苦。
“七叔,我是這麼想的。你看咱們這兒,地不多,也不厚,出產的糧食除了自己吃,剩不下多少。如果咱們把地都用來種草藥,草藥可賣得比糧食貴得多吧,那收入不就能提高了?”
“不種糧食種草藥?吃啥?”七叔第一反應就是吃飯問題。
“七叔,咱種草藥只要能賣到錢,還怕沒糧食吃?哪兒買不到糧食。”
七叔點點頭,“沒錯,只要有錢,就不怕買不到糧食。”他手裡攥着把麥穗,蹲在那兒認真的想了想,又往四周看看,“咱村的地不多,種糧食也剛剛夠吃的。如果改種草藥的話……”
“七叔,草藥可都是按兩算錢的。”
七叔道:“我知道,草藥按兩算錢。你這裡賣的草藥,算是最便宜的了,隨便換家醫院,草藥都賣得出價。只是沒聽說咱們這兒有誰家種草藥,到時候你那診所肯定用不了那麼多,鎮衛生所和縣醫院又不大用中藥,那要賣給誰去?”
嚴明開了診所這麼些年,當年還跟師父去過山裡鎮上的草藥市場,大概知道些草藥的行情和銷路,聽七叔問,就說:“銷路我大概知道一些,咱們可以先種些試試,把這個渠道打開,再擴大種植面積。”
“可是,你的醫術是不錯,你也懂種草藥嗎?”七叔還是不放心。
“七叔,我當了這麼多年醫生,大概知道什麼樣的草藥生長在什麼樣的環境裡。像咱們這兒的野地裡就生着好多種草藥,如果能種起來,肯定長得好。”
見七叔還是沉思,嚴明又道:“我去山裡買草藥的時候,也跟那些專門收藥的人打過交道。到時候我他們給我們技術指導一下,沒有不願意的。”
“哦?買藥的還管這事兒?”七叔沒注意過這行,不知道這裡面還有這門道。
“是啊,他們想買到好藥,當然想草藥質量好。他們自己種不過來,所以出來收購,技術上他們有錢請人,有人願意種他們當然願意教。只是賣藥的時候,給他們優先選購權就行。”嚴明以前在藥材市場瞎逛的時候,聽過幾耳朵那些買藥賣藥的扯皮、閒聊。
七叔摸摸下巴,“這個事兒要是能做成,咱還真能有點賺頭。”
嚴明趁熱打鐵道:“是啊,七叔,不過要真想做成,就不能是一畝兩畝的種,要種就得種個七八十百十畝的,不然出產的藥材不成規模,銷路仍然不好找。”
“啊,要百十畝?”七叔有些吃驚,“不是說先試試麼,怎麼需要這麼多。萬一搞砸了呢?”
“七叔,草藥基本上都是乾的,地裡種一畝兩畝,製成幹劑還剩下多少?況且咱不能只賣一種藥吧?多種幾種分量上一分攤,就沒多少了。”嚴明耐着性子跟七叔解釋。
七叔牙縫裡吸着涼氣,說:“這百十畝地不好湊啊,咱小河村村小地少,攏共就這麼些地,湊個百十畝出來,就不剩下多少了。”
“所以來找七叔想辦法,七叔,你是見過世面的,知道咱們這裡這麼下去不是辦法,但凡有點辦法,都可以試試。對不對?”七叔年輕的時候,跟着縣城一個工程隊出去打過工,跑過不少地方,眼界心胸都比其他人廣些。
七叔點點頭,又割了幾把麥穗,嚴明見七叔把割下的麥穗都扔了,趕緊攔住他,“七叔,你想事兒,我來割麥穗。”他把麥穗割下來放進旁邊的揹簍裡。
嚴明在地裡麥穗,七叔坐在田埂上抽了根菸,又四處走了走。看着地裡和麥子比賽着長的野草,七叔嘆口氣,回到嚴明身邊,“這事兒要想做成,咱們得跟村長說說。”
“我也這麼想的七叔,只不過我年輕說話沒分量,怕村長根本不聽我說話,所以先來找七叔的。”沈村長是個無利不起早的,想讓他幹事兒,必需給他好處才行。
在這方面嚴明真是一點經驗都沒有,他身上這個差事,還是沈雪手把手教他得來的呢,他自己哪兒敢往村長跟前湊啊。
“行,那咱現在就去找村長說話。”七叔站起來,麥穗了不割了,帶着嚴明沿着田埂往回走。太陽已經升高了,村子上空升起些炊煙,有的人家準備吃早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