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吩咐守在門外的容老,內心久久不能平靜。
他是知道小姐的身世背景的,卻是頭一次見她顯露真血,以靈獸的威勢喝退旁人。
十三年前,厲族復起,從琉族手中奪得權勢,得以成爲一州之主,改琉夷州爲厲夷州。
但鮮少有人知道,他們之所以能夠取代琉族,所憑藉的根本就不是什麼一族之力,而是一個女人。
或者說是,一隻靈獸。
那個女人,身上只流着一半人類的血。
另一半,隸屬於上古靈獸,祝靈天玄。
那女子的父親,是靈氣式微前,最後一隻強大到足以化形的祝靈天玄。
原本那女子獨自隱居生存,卻無意間與厲族直系的一名男子結下了不解之緣。
當時回族,那女子帶回的除了那男子的屍骸以外,還有一個約定。
“我是來履行承諾的。”她說。
容老當時得以見過她一面,自此以後,再不敢窺探她容顏。
美色似刀,不外如是。
光是那一眼,便叫人離魂奪舍,不知人間。
隨後,厲族跟隨着她,一舉掀翻琉族統治,取而代之。
次年,她於厲族中誕下一名女嬰,留下信後,再無蹤跡。
據知情者說,那女子即便是在上三城內,也依然威名赫赫,無人敢犯。
之所以下界,據說是要尋回一件物什。
沒想到在途中,還遺失了一顆芳心。
那女子從不與厲族之人談起她與愛人的事。
便是小姐日漸長大,她也不曾下界探視一眼。
但這件事在厲族之中到底不算辛秘,與小姐同輩的其他人,也都知道小姐的來歷。
知道小姐與他們不同,身上混了四分之一的異族之血。
哪怕他們身爲大人,再如何勸誡教導,也無法淡去這種疏離。
也因此,小姐對母愛的渴望愈加強烈。
每回獨自望向天空,都會向他問起母親之事。
回回都叫他於心不忍。
這種排斥直到同輩的小姐公子們長大了歲數纔有所好轉。
即便這樣,小姐也從不輕易在衆人面前顯露血脈之力。
她的血脈之力,與厲族承襲州主所得到的傳承不同。
更爲正統,也更爲龐大。
今日得見,果然如此。
他算是知道,能夠讓族老生畏的血脈之力,究竟隱藏着怎樣的威勢。
以凡眼窺之,竟如同拜倒在巨獸面前一樣,令人下意識臣服,生不起絲毫反叛之心。
這便是,異族的力量麼?
房間內。
厲婉曳重新躺回牀畔,眸子裡情緒翻涌複雜,不似剛纔。
半晌,她伸出手,輕點了一下自己旁邊的位置。
原本空無一物的牀榻忽地顯現出男子身形,容貌俊朗,呼吸均勻。
不是李元軒又是何人。
“大哥哥,可真好哄啊。”厲婉曳伸出食指,戳了戳李元軒的面頰。
與天真的動作截然不同,那雙水靈靈的眼睛裡,卻遍佈着詭譎。
“爲什麼會這麼輕易地就相信我呢?堂堂煞天魔尊軒轅逆,竟是這樣一個,癡愚到會將性命交付於他人之手的……”
似乎想不到合適的形容詞,厲婉曳撇了撇嘴。
憶起當時場景,猶覺得不可置信。
他說,如果自己害怕的話,他可以離開這裡。
這般的阿諛奉承,她見過不下數次,卻仍覺得他與旁人不同,似乎摻雜着別的東西。
純粹?還是真心?
厲婉曳分不清楚,只知道母親留下的信上說,他們一族不可輕易動心。
一旦動心,便是天涯海角,矢志不渝。
若是對象是良人,倒還幸運。
若是所託非人,便會傷心刻骨,萬劫不復。
她年幼時,曾差點心動過。
對方是他們厲族下人的孩子。
祝靈天玄與人類不同,一歲便可記事,二歲便能明禮。
是以,幼時的排擠對她而言,並不僅僅是孩童們少不更事的玩笑,而是實打實的創傷。
當時那個下人的孩子,是第一個向她伸出手的人。
最後,卻也因爲她的血脈暴露,而瑟縮畏懼,再不見面。
自此以後,她慣以天真純良僞裝自身,再不露出異族貓膩。
如她所願,周圍漸漸有了人聲,也有了笑言。
只是,她知道,自己大抵是再也不會遇到,那個高牆之上,願意伸出手,說帶她出去玩的男孩。
直到李元軒的出現。
祝靈天玄,能夠窺得人心。
即便她不用血脈之力,那些或壓抑或黑暗的情緒,卻能第一時間傳至她的腦海。
比如,她十歲時再次重逢下人之子,有意提起當年時。
那人表現熱絡可靠,心裡卻是一片斑駁,不復曾經。
再比如,剛纔容爺爺退出房間時,壓制不住的懼意與敬畏。
她其實始終沒能融入羣體之中,漂泊在外,像是水面上的浮冰。
除卻,在他的眼睛裡。
第一面,她便知道,這人接近不摻雜名利慾望。
隨後,他自秘境中脫離,留下辭別的信件,卻又一直若有若無地守護在她身邊。
她原本也以爲他有別的目的。
祝靈天玄靈智開竅得早,男女之事她亦是有所瞭解。
但當她揹着容爺爺故意脫去衣物,於溫泉中玩水試探時,他卻避了開來。
甚至還爲她,驅趕了附近的路人。
她真正開始正視他留下的信件,試圖思考計算,那份“得償所願”究竟含着怎樣的份量。
依照厲族的族規,她是不該與邪魔有所牽扯的。
但大抵也是她的靈獸血脈作祟,她偏不喜歡族內的條條框框。
她知道他的心是善的,也不想在自己沒能思考出答案時,就讓這人消失在自己的世界中。
所以纔會選擇出手,想要將這人留在身邊。
於是當他問她時,她故作天真地搖了搖頭,告訴他不怕。
然後又問他,“大哥哥會怕曳兒嗎?大哥哥相信曳兒,不會將大哥哥交出去嗎?”
問這話時,祝靈天玄的蠱惑之力發動。
厲婉曳本以爲蠱惑的時間怎樣也夠他說出一句回答,卻沒能想到,在她擡眼看去的時候,他便輕易落入她的陷阱。
——他對她竟是半點防備也無。
真摯得叫人手足無措。
“那就,先待在曳兒的身邊吧。”
厲婉曳抓過他的手搭在自己腰間,縮着身子鑽進李元軒懷裡。
對方的呼吸就響在她頭頂方寸,輕微的聲響,竟不覺吵鬧,而是令人無比安心。
“以後,也不要離開哦!”
厲婉曳哄小孩一般拍了拍李元軒的手背,一面繼續用血脈之力將對方身形屏蔽於所有人的意識之外,包括她自己。
一面安穩地閉上了眼。
此時。
洞天玄境內。
莫名其妙與自己身體斷開聯繫,意識出現在洞天玄境中的李元軒倍感無語。
之前出行時爲了有地方能給小軒徹底吸收雙頭魔雀的內丹,李元軒便擅自做主將小軒放入了與自己綁定的洞天玄境中。
但誰能告訴他,爲什麼現在小軒卻好似成爲了洞天玄境的主人,能夠將他的意識拖入其中?
“我不是讓你離我遠點,回青雲宗去保護大家了嗎?”
“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又是怎麼做到把我意識拖進來的?”
“外邊正有人追殺我呢,沒啥重要的事的話,就把你主人放回去給自己收屍吧。”
也不知道現在回去還來不來得及。
分別時聽雲峰主的口風,似乎下界的秘境,對於上三城的人來說都不算隱蔽,輕易便可探查破解。
既然如今他的意識還安安穩穩,沒有消散,那大抵是,事情解決了?
李元軒看着兩隻頭一齊說話的綵鳳鸞鳥,只覺腦瓜子嗡嗡作響。
“一個一個來!左邊的先說好吧。”
李元軒揮手喝止,耐下心來聽小軒左邊的腦袋嘰嘰喳喳地說了一大通,終於說到重點。
“什麼?!”李元軒雙目大睜,又驚又喜,連忙跟同小軒往洞天玄境中心走去。
洞天玄境內部,可隨主人心意變化場景。
先前爲了給小軒提供適宜的環境,於是此處青山環繞,碧水幽幽。
現在一人一鳥走到湖水旁,只見那柔軟的草地上另躺着一位女子,渾身覆傷,昏迷不醒。
“葉無憂?!”
李元軒呼喊一聲,忙跑過去探查對方傷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