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趕到“李氏祠堂”,許多人已經到了,茂榮、茂池指揮大家去搬倉庫裡的槍支彈藥,原來不是發槍,而是把槍支彈藥先搬擡出大院,待人到齊,就擡進山裡。茂慶在一邊鼓勵着大夥兒,說日本人也不是三頭六臂,也是爸媽養的,日本兵敢來,就捧他孃的。
永柏和永敏進入祠堂大院,永柏的雙眼就在人羣裡看,看見雄業、榮森、榮達等張姓民團團員都來了,只不過都在低頭幹活,沒有李姓團員搭理他們,他們也不搭理李姓團員,永柏是想過去和雄業打聲招呼,但發覺雄業並沒有看他,他也就沒有過去,而是過到茂榮那邊兒,將手中的火銃交庫,茂榮作了登記。
永柏回到永敏這邊兒,又留意地看幹活的人,戴、樑、黃、蒙各姓都有團員來了,沒有見到定慶和元斌。
正狐疑間,定慶也到來了。
定慶見了永柏和永敏,忙過來問元斌到了沒有。
永敏說還未見人。有人叫定慶過去幫忙擡槍,定慶就過去了。
永柏、永敏也過去搬擡彈藥,一面留心元斌,但一直到請點人名,元斌也沒有出現。
原來果然被定慶在石道塘說中了,承業公果然是捨不得元斌和日本兵打仗。
元斌剛要出門,被承業公叫住了。
“人姣[騷的意思]你又姣,”承業公教訓元斌,“人家打人家的,你瞎摻和什麼?子彈無眼,一槍打來,你小命就凍過水,你有幾條命?”
元斌恭恭敬敬地站在承業公跟前,一言不發。
“你有幾斤幾兩?”承業公好象對元斌的態度不滿,嫌元斌沒有應聲,又教訓元斌說,“一不小心,就算保得小命,落個斷手斷腳,瞎眼蹦嘴,你就悔一輩子。你以爲你能打,大多人比你更能打呢!國軍都打不過日本兵,你去逞什麼英雄?一山還有一山高,你見過多高的山?”
“那就任由曰本兵來燒殺虐掠了。”元斌嘟噥着說。
“保村保民的事,有大把人,多你一個不多,少你一個不少,你當得什麼料?”承業公說。承業公想發火,想大聲,但又怕外人聽聞,於是也就不敢大聲。
“個個同你想法,”元斌說,“誰保村保民?”
“你還頂嘴?”承業公終於火了,舉煙筒頭要打元斌,元斌扭頭就跑,承業公追出門口,對元斌大吼,“敢不聽話,看我不打斷你腿。”
旁人問承業公怎麼個事,承業公不敢明說。
承業公確實是擔心香火問題,就元斌這條獨苗,一有不測,就對不住列祖列宗了,以前承業公也不大情願元斌去加入民團,只是元斌堅持要去,又想民團只是嚇嚇土匪、盤査過路的活兒,沒多大危險,這才同意,現在真要和日本兵過招,怎不擔心?日本兵的厲害,可是可想而知的,小日本有幾個人,大半個中國都被它打下了,而且人家還在太平洋上打得美國人叫苦連天。
元斌最終是沒有到民團報到。
現在,梅令隊健全的老人們都不能說出當初是誰把日本人就要到來的消息傳入梅令村的,
梅令村確實有人開始避難了,有投奔親戚的、有投靠親友的,各想辦法,但更多的人是恃着村背有山,山高嶺峻,並不太慌。事實上,梅令村人也量低日本兵,除了樹祥公、春祺公、仲瑤公、茂偉公,還有大多人是出外讀過書的,見過世面,知道日本國有多大,人有幾個,就這幾個人能有幾個兵,就算加上東三省的僞軍,佔了這大半個中國了,正面戰場又這麼吃緊,還能空餘出幾個兵來對付地方?日本兵真能空餘出幾個兵來,也早又入廣西了,不至在廣東蹲了這久——退一步,就算日本兵能佔了平南、佔了丹竹、佔了梅令村,又能騰出幾個兵入山來搜?而且日本兵多僞軍,對付地方主要是用僞軍,日本兵入過廣西、在廣東又蹲了這多年,這點梅令村人是知道的,梅令村人自認天下桂軍第一,但就是桂軍,梅令村人也從未怕過,還怕什麼僞軍?——你僞軍還不是中國人?能比桂軍還強?就算是真的日本兵來,梅令村背後有這多大山,梅令村人也不信日本兵真能飛滕上天,日本兵真能飛滕上天,也不會在崑崙關被桂軍、國軍打得落花流水了。況且梅令村人相信,日本兵此來,必然是爲了去哪兒打仗,不會是爲了到梅令村搜山而來,梅令村人也見過太多的兵來匪到了。所以梅令村人只是加緊收糧藏物,準備着日本兵到來就避入山。
梅令村人這樣的認識確實是史實,不相信日本兵的大炮能拉進山裡、不相倍日本兵的坦克能開進山裡、不相信日本兵的飛機能炸得平這多的山,梅令村背後的大山安慰着梅令村人,也鼓勵着梅令村人,這種安慰和鼓勵一直堅持到幾年後共產黨、解放軍來,共產黨、解放軍來了,梅令村也還有人在這種安慰和鼓勵下走入山裡,以至吃了大虧,無關事物,在此不表。
恆才公是多僱人手將穀物搬運入赤馬全村, 梅令村人都佩服恆才公的高曕遠矚,自日本兵佔了廣州,這些年恆才公年年收租,都將絕大多數穀物運入赤馬全村或藤縣那邊,恆才公早在赤馬全村和藤縣那邊兒山裡找好山洞存放糧食,在梅令的穀物並不多,要不然恆才公這麼多穀物,此時不忙亂纔怪。
恆才公將穀物搬入全村,就在全村住着,直到共產黨來。
仲瑤公也關了在平南的律師所回來了。
秀英姑自有了永柏之約,就特別留心永柏所言的那棵苦葉樹,每天都要到被毀壞了的張李橋頭幾趟,希望能看到苦葉樹上的紅布帶,但讓她失望的是,她什麼都沒有見到,現在,日本兵要來了,她知道不能跑了,她就安心地幫着父母收藏穀物,在屋後畲角竹根旁挖坑,將穀物以缸裝着埋入地下。
因爲那句“日在東即旺、在西即沉”的讖語,而且日本兵在廣西的崑崙關確實吃過大虧,被國軍在崑崙關打得大敗而回,確實也應驗了那句讖語,所以,許多人也認爲日本兵是不敢再入廣西的。日本兵佔領廣州這久了,五年多了,將近六年,都沒有再來,也似乎說明着日本兵確實是不敢再入廣西的了。
但日本兵確實又來了。相隔了近六年,日本兵又再入廣西。有人說日本兵是忘記了在崑崙關的痛,或者是在崑崙關的養醫好了,所以又來了。無論怎樣,因爲日本兵來了,一切似乎都停止了,外村的張姓人停止了再來梅令村的腳步,永柏和秀英姑也私奔不成了,有些事放下就放下了,梅令村李姓人加立“儉德公墓”界碑的工作因颱風停下了,接着是大忙,就沒有人再着緊那回事,或者已經有人把那回事忘了,現在日本兵又來了,更是沒有人顧得理會那回事,那些石碑塊就靜靜地躺在那兒,但一切又好象在加快進行着,抗日烽火迅速燃遍了平南的西江兩岸,我們這本小說的故事,也轉入到梅令村抗擊日冦的光輝頁面上。
梅令村各姓族老會議一致決定:一是民團更名爲“梅令隊抗日自衛隊”,由茂偉公爲總指揮;二是雖然近年來村民團得到逢勃發展,茂偉公回來了,茂亮的槍枝彈藥源源不斷地運回梅令村,民團也有百幾十人,但考慮到日本兵不比太平軍,也不比捻軍,更不比大桂山上的土匪,連國軍都打敗給日本兵,梅令村人是不可以阻止日本兵入村的,村民盡然入山;三是傳喻村民戶戶穿牆,家家打洞,利於逃跑,也利於日後打仗;四是自衛隊決定在禾衝嶺石蛤背設營。會議之後,各姓族老又歃血爲誓:同心同德、共抗日冦,各姓族人,一不能給日本兵充當漢奸、二不能向日本兵出賣鄉鄰、三不能爲日本兵提供方便。
石蛤背有一座荒廢已久的小廟,原來供的是盤古爺,叫盤古廟。現在佛像也不見了,不知什麼時候被人毀了,有村民蠻橫的,求神不靈,火了,就將神像也扔下了山涌。相傳梅令村梁姓榮壽公,當年去三牛廟求仔,東求西求,家中婆娘生了八、九胎,就是生女,榮壽公惱羞終於成怒,去廟裡扇了幾巴菩薩,又罵了一通,警告菩薩婆娘下胎還是生女,就將神像搗了,哎,你還別說,婆娘轉胎真生了個仔,榮壽公就慨嘆說:“鬼怕惡人,不想神也怕惡人。”
自衛隊將石蛤背廢廟收拾收拾,就用作指揮所,又將指揮所的左房作爲倉庫,自衛隊的武器彈藥,除了最好的槍和一部分彈藥發以隊員帶了,一些老舊火銃和衆多的彈藥就保管在這間倉庫裡,鎖匙交由茂榮保管。
自衛隊在指揮所南面的一個坪子起爐築竈、搭建營房,茂慶又給後生們打氣:‘日在東即旺、在西即沉’,今日本人入廣西,註定要敗,前些年日本兵也曾入廣西,在崑崙關就敗給國軍,現在日本人又來,必支撐不了幾日。有人就唱起了歌。
誰能捍衛我國家,惟我廣西民團!
誰能復興我國家,惟我廣西民團!
我們要保護民族四萬萬,我們要鞏固國防守邊關。
我們有強壯的身體,我們有熱烈的肝膽
我們不曾咬文嚼字,我們只會流血流汗。
快奮起,同志們莫長吁短嘆,救亡救難,任重如山。
誰能捍衛我國家,惟我廣西民團!
誰能復興我國家,惟我廣西民團!
我們要保護民族四萬萬,我們要鞏固國防守邊關。
我們不會哀求討好,我們只會苦幹硬幹。
流血流汗纔是英雄,苦幹硬幹纔是好漢!
快努力,同志們莫偷閒苟安,強國強種,惟我民團。
這是廣西民團團歌,歌聲起來了,更多人跟着和唱,歌聲響徹林間,在山坳中迴盪,也激勵了每個的士氣,大夥兒加勁地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