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中的長沙發上,坐着一個老人。
他頭髮花白,臉上雖然皺紋堆累,卻依舊精神矍鑠。一雙湛藍的眼睛,沒有絲毫的渾濁,鷹鉤鼻下的嘴脣有些皸裂,但是從中透露出的和藹微笑沒有因爲這皸裂而影響。
“來了,孩子……”
老人笑着,緩緩從長沙發上站了起來。
陳非卻沒有再說話,而老人此時亦是沉默的望着他,眼中雖有和藹,亦有冷清。
眼神這玩意兒能看出東西嗎?
能。
有些人緊皺眉頭是思考,有些人雙目無神是冷漠,有些人眉開眼笑是開心。
善察言觀色者,能從眼神中發現不少事情,比如……
張道陵。
“這人有點兒問題。”
腦海中,張道陵暫時放棄了翻譯的工作,如此說道。
“什麼問題?”
我雖然也覺得老人和陳非之間有些詭異,但是說老人有問題……我還真沒太覺得。頂多是眼神不太對?
“體內有兩股靈魂,嗯……與你和艾琳娜不太像,倒是更像白沐和夜沐相處的方式。”
張道陵說這話都有些遲疑。
連他自己都遲疑,我更不敢說什麼了。
陳非和老人保持了一會兒這個姿勢之後,老人忽然坐下,和藹的笑道:“站着幹什麼,來,坐。”
這次我倒是聽的差不多,也不用張道陵翻譯了。
陳非點了點頭,沒有露出絲毫不解困惑的表情,直接坐到了沙發上,然後說着英語和老人交流着。
看着他的動作,應該是在向老人介紹我們幾個。
老人一一衝着我們點頭致意,我不懂英語有張道陵,張道陵自己本身就懂,尹落英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是爲了實用,雖然和我上一所高中,但是英語水平是天壤之別。
樊噲……他就一保鏢,這會兒應該蹲在門外和陳非外祖家門口那種看門的黑背交流感情呢。
我擡頭望向了窗外,外面的較爲高大的灌木叢上,落着一隻紫金色的小鳥。
沒錯,金子也來了。
不過他和我們不同,他是作爲隱藏力量的。
在尋找一些東西的時候,可能我們幾個作爲明面上的人脫不開身,但是藏在暗處的金子卻可以伺機而動。
此時,他看着窗戶內的老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老人說的大概就是什麼陳非承蒙各位的照顧,日後多多關照,這幾日玩得開心,先去吃飯云云。
說完之後,老人又和陳非單獨說了幾句話,轉身就離開了。
“這就完了?”
我們幾個人面面相覷,最後尹落英問道。
陳非點了點頭:“完了。”
“我還以爲你們久別相逢會說很多呢,怎麼……”
陳非笑道:“現在早已經不是當年家書抵萬金的年代了好不好?通訊和網絡現在如此快捷方便,我和外祖聊天還不是輕鬆的很?”
“……”
尹落英無語。
我也無語,卻是轉頭望向了張道陵,低聲道:“怎麼回事?”
我聲音很低,原因很簡單,就是不想讓陳非聽到。
現在還不知道陳非知不知道他外祖這個奇怪的“病”,如果貿然說出,很有可能得罪於他。
現在陳非是好心幫我們,我們也着實不應該恩將仇報。
畢竟背後傳別人的流言是最爲不禮貌的,要知道有時候言語的傷害比真正的槍林彈雨還要強大,所謂衆口鑠金。
但是張道陵卻像是沒有領會我的意思一樣,高聲說道:“你是問我陳非的外祖怎麼回事?”
他是明顯提高的聲音,顯然就是針對某個人說的,是爲了讓某個人聽見的。
陳非。
陳非轉過了頭,妄想了我們,臉上卻沒有絲毫的不悅,反而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你們也發現了嗎?”
……
陳非的臥室中,除了金子之外,我們幾個人都集中了起來。
“沒錯,我外祖的確是有些……不正常,而且不僅是他,他的嫡系甚至親近的旁系都會感染上那種毛病。”
我和張道陵都知道是什麼毛病,但是尹落英懂得不多,道行不夠,看不出來,樊噲沒有親眼看到,也不知道究竟是什麼“病”。
他直接開口問道:“什麼毛病啊,直說。”
“外祖就像是有雙重人格一樣,時而會和藹可親平易近人,時而又會冷漠如冰,而且這兩種性格下的外祖……長相略有些許不同。差距不大,但是……能夠看出來的。”
陳非坦然的說道。
我和張道陵對視了一眼,果然更像白沐和夜沐。
我和艾琳娜算是共用身體,在艾琳娜用我身體的時候,我的外表基本是不會變化的。但是白沐和夜沐……
他們二人的差距,就太大了。
遠了不說,兩個人一個黑髮一個白髮就在明顯不過了。
而尹落英顯然也是想到了白沐夜沐,凝眸沉思。
倒是樊噲……
他沒見過白沐夜沐變換,倒是最迷茫的一個。
而且他似乎遠遠沒有張道陵的博學,自己也想象不到。
“所以,這一次來你不僅僅是想要還人人情?”
張道陵忽然挑起了脣角。
陳非表情一僵:“不,不是……”
“不是嗎?那麼我們不需要你的人情,我們走。”
張道陵二話不說,轉身就往外走去。
我開始還以爲他是鬧着玩,但是看到他毫不停留的步伐以及開門時的乾脆動作,就知道了他不是鬧着玩的。
他是真的要走。
要走啊……
張道陵都要走了,我們這夥人當然也不能落後,同時也都知道是陳非這傢伙惹了張道陵,於是連告別都不和他說。
陳非站在原地,雙手握緊,最後忽然拽住了我的肩膀:“等一下!”
在陳非的手捏住我肩膀的一剎那,樊噲迅速回頭,大手如刀,帶着凜冽的勁風劈向了陳非的手臂。
我清楚的看到,樊噲的手還沒有接觸到陳非的手臂,陳非的手臂就已經被勁風吹的彎折了。
咔嚓。
陳非的手臂突然發出一聲脆響,陳非悶哼一聲,臉已經漲紅如血了。
而我的肩膀此時再也覺不到他用的力了,趁機轉身到了樊噲的身後。
“利用我們,很有意思嗎?”
張道陵不知何時走了回來,站在已經痛的趴在了地上捂着手臂的陳非的身前,擡腳,一腳踩在了陳非的斷臂上。
“啊!”
陳非一直緊咬的牙關這次徹底打開了,慘叫聲從他口中發出,震得我耳朵生疼。
“閉嘴。”
張道陵淡定的鬆開了腳,然後用腳尖挑起了陳非的下巴,一腳直接將他踢了起來。
不得不說,陳非確實是部隊出身,是真的練過的,動作乾脆利落,在半空中一個轉身落到了地上。
而他一直捂着的斷臂,此時看起來完好如初。
“多謝天師不殺之恩……”
陳非喘着粗氣,忽然跪了下來。
張道陵目光微冷:“你應該知道我爲什麼不殺你。”
“知道……”
“你應該知道這個世界上我辦不到的事情很少。”
“知道……”
“你應該知道不該耍小聰明。”
“知道……”
“都知道,那就起來吧。”
張道陵這次沒有再用腳尖將陳非踢起來,而是伸出了手,拉着陳非的手站了起來。
這變化差距之大,讓我都有些適應不來。
“天師,我……我知道這次做的事情很不地道,但我也確實是爲了我外祖考慮,爲了我外祖家考慮。”
張道陵點了點頭:“可以,但是記住,下次爲誰考慮都好,先要爲你自己的小命考慮一下,懂了嗎?”
“懂了……”
“那就說說吧,怎麼回事?”
張道陵坐到了臥室中的牀上問道。
陳非嘆了口氣:“我外祖家不知道是不是被什麼東西給詛咒了,也就是之前說的那個毛病。這病輕的時候就只是夢魘而已,嚴重了就會像是精神分類一樣產生第二人格,非常可怕。”
“我聽說過張天師的名字,上次的夢魘也是裴小姐幫我治療的,對於你們我很信任,所以……”
“所以你希望藉着這次我們需要你‘人情’的機會,把我們送來這裡,然後‘順便’給你解決解決你外祖家的疾病,對嗎?”
看了這麼久我也算是徹底明白髮生了什麼事情了,於是也冷聲說道。
而尹落英說話更是直接:“用你欠我們的人情去你的外祖家幫你外祖祛病解難,當真是一點兒都不虧的算計啊。”
陳非嘆了口氣:“我……”
“也罷,給你一個機會好了。”張道陵說道,“如果這件事情處理完了,你欠我兩個人情,如果沒完,那麼你還是欠我一個,如何?”
“……可以。”
陳非沉默片刻,最後點了點頭。
張道陵點頭,離開。
路上,他對我解釋道:“這次來這裡,其實陳非的目的就是爲了讓我,或者說我們終結了這怪物的體質。”
“而這,也就是用着欠別人的人情來滿足自己的慾望。”
“所以你才這麼生氣?”
我問道。
張道陵忽然笑了:“生氣?我有嗎?”
我一愣:“剛纔你不是……”
剛纔你不是都動腳踩了嗎?
“那是因爲樊噲辦事兒沒有什麼準頭,一掌下去胳膊都折了,我踩一腳雖然是疼些,但是那是爲了輸送真氣療傷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