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飛揚暗運內力,體內真氣果然無法凝聚丹田,他大吃一驚,但並不掩飾,說道:“你的話沒錯。”
玲瓏笑道:“現在你還可不可以殺我?”
白飛揚如實道:“不可以。”
玲瓏依舊笑:“你不僅很聰明,而且很老實。”
“我還是有些不明白。”
“什麼事?”
“既然喝了酒我就功力消失,你爲何還要跟我說這麼多廢話?”
“那不是廢話,你只有開口說話,酒性纔會滲入你的四肢百骸。”
“原來是這樣。”
白飛揚本來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就算面對死亡也不會多說一個字,今天,他卻想問個清楚:“你們爲什麼要這樣做?”
玲瓏道:“你想知道?”
白飛揚道:“是。”
玲瓏卻道:“我不告訴你。”
白飛揚無所謂地:“不說也一樣。”
玲瓏道:“不說怎會一樣?”
白飛揚道:“你們會放過我嗎?”
玲瓏道:“不會。”
白飛揚道:“你們準備怎樣殺我?”
“你猜呢?”
“你們還沒有殺我,我怎麼知道。”
“殺了你,你還能對我說?”
“死人也會對你說的。”白飛揚道:“就像剛纔,我殺了兩個人,但他們還是奔出了雪巷。”
“我們的刀法怎能跟你比。”
“這麼說,你們也是用刀殺人的?”
“是的。”
“刀呢?”
“在我手上。”
白飛揚這才注意她的手。她攤開手掌,掌心果然有一把小刀。
這是一把比剃鬚刀更薄更小的刀。
在玲瓏又大又厚的肉掌上,小刀閃着寒光。
刀身映着暗紅的血影——
就像純潔的嬰孩身上一塊醒目的胎記。
玲瓏手掌一握,小刀已在她的拳心。
若不是白飛揚親眼所見,他怎會相信她的拳頭裡捏着一把殺人的刀!
玲瓏幽幽道:“自從十五年前我用這把刀殺了欲取代花劍侯的劍客江滿天,就一直沒讓它見過陽光。”
她的話令白飛揚微微吃驚:十五年前,花劍侯從江湖上消失不久,就有一個名叫江滿天的青年劍客,揚言他的劍法更勝花含香。
那時白飛揚刀法已成,他決意找到江滿天,想領教江滿天的劍術,可是時隔不久,江湖上就傳出在長江上游發現了江滿天的屍體。
江滿天死得很奇怪,不是被人封喉而死,也不是被人震碎內臟,而是手腳上的筋脈被極薄的刀片割斷……見過江滿天劍術的紛紛驚歎:武林中將出現一位空前絕後的刀客!
可是殺人的薄刀從此不在江湖上出現……沒想到這位空前絕後的刀客竟是玲瓏……
“你一直捏着這把刀?”
“是的。”
“任何時候都是?”
“是,它在手上並不妨礙我做事。”
“你隨時都想殺人?”
“沒錯。”玲瓏道:“可是十五年來一直沒有值得我殺的人。”
“你不擔心刀會割斷自己的筋脈?”
玲瓏笑道:“我的刀只割別人的筋脈。”
“你就想用這把刀將我四肢筋脈割斷,然後把我的屍體拋到長江裡餵魚?”
“對。”
“可你有沒有想過,十五年未殺人的刀是很難再殺人的。”白飛揚說着緩緩站了起來。
玲瓏瞪大雙眼,她盯着白飛揚看了很久,忽然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的……”
白飛揚道:“天下沒有不可能的事。”
玲瓏驚恐地:“原來你一直在騙我……”
白飛揚道:“我從來不騙人。”
“可你……”
“我剛纔力氣全失,現在纔有力氣站起來。”白飛揚道:“我忘了告訴你,我從小在深山野林長大,命賤,對天下的毒物卻天生不怕,幾天前在萬壽峰頂中的花毒或許早已在我體內了。”
玲瓏變得很難看。
“花劍侯只要有力氣說話,就能拔劍出鞘,而我,只要還能站着,就能出刀。”
白飛揚哼了哼,道:“我的刀雖然不能像花劍侯的劍那樣出刀封喉,但只要我出刀,就能在對手身上留下一道刀痕。”
玲瓏退了一步,她不敢再看白飛揚。
她害怕。
她見過他的短刀留下的刀痕。
——那是天下最可怕的刀!
“十五年纔等到一個值得你殺的人,我給你一次機會,讓你先出刀。”白飛揚說話時根本不看玲瓏,他望着桌上的空酒壺。
玲瓏已經鎮定下來,她的聲音有些嘶啞:“白飛揚,你不要後悔。”
她緩緩擡起右手,衣袖裡露出一個拳頭。
拳頭裡有刀。
小刀。
致命的割脈刀!
她與白飛揚相距極近,只隔着一張小圓桌,她手臂一擡,拳頭距白飛揚的胸口尚不足三尺!
這麼近的距離,玲瓏先出刀,白飛揚能躲開嗎?
可是玲瓏舉着拳頭,始終沒有出刀。
她是沒有勇氣?
還是在等待機會?
白飛揚落寞地,他的眼皮顯得很沉重,彷彿昏昏欲睡。
——他也在等。
——等玲瓏出刀。
他不想食言:在玲瓏出刀之前,他是絕不會出刀的!
空氣窒息!
白飛揚卻慢慢合了雙眼……現在,對他來說,眼睛已經沒有用。
他知道,這麼近的距離,他不能用眼睛去看,而應該用感覺。他相信自己的感覺。
儘管他閉上了雙眼,但玲瓏出刀的一剎那,他一定能夠感覺到!
玲瓏的目光卻始終沒有離開過白飛揚,她想從他的臉上看出哪怕是非常細微的變化。
可是沒有,白飛揚始終是同樣的表情,沒有悲,沒有喜,沒有驚恐,沒有緊張……
只有對自己絕對有把握的人才會這樣!
玲瓏開始緊張……
她的拳頭開始微微顫抖……
“砰!”雅座的門被一物撞開!
空氣爲之一顫——
幾乎同一瞬間:玲瓏的拳頭張開,薄薄的小刀飛向白飛揚。
跟小刀一樣快的,還有玲瓏的身軀,刀出手,她的身軀同時後掠。
別看她身體肥胖,平時連走路也吃力,此時卻閃身如電,往牆邊疾退!
玲瓏的刀身有暗紅的血痕,她的刀飛出,應該劃出一道奪目的彩虹,十五年前,江滿天就是在這樣的彩虹下被割斷筋脈的。
可是今天,玲瓏沒看到奪目的彩虹——
她只看見一道白光。
白光很冷。
冷得使眼睛生痛!
這種冷和白,只有冰封了千百年的雪山上纔有!
雅座裡怎麼會有又冷又白的光?
玲瓏心念一閃,馬上想到:
難道這是白飛揚的刀?
刀光一閃而逝。
玲瓏退到了牆角,白飛揚仍站在桌邊。
撞門而入的是一個黑色包裹。包裹落地,散開,裡面竟是一個人頭!
人頭彷彿是活的,眼睛在人頭落地的一剎那居然左右轉動了兩下!
看見這個人頭,玲瓏忽覺一陣噁心,她想吐,一張嘴,吐出的竟是一口鮮血!
便在此時,一人疾風般衝了進來,口中叫道:“玲瓏,這個該死的小劍,我終於殺了他了。”
衝進來的當然是庸碌。
用人頭撞門的當然也是他。他快如疾風,可是在即將撞向桌子之前,硬生生收住身子,鐵釘似的站穩。
他進來,剛好看見玲瓏吐了一口鮮血——
他顯然被驚呆了,僵住沒動,驚恐道:“玲瓏,你怎麼啦?”
“我吐血了。”玲瓏悽慘道。
庸碌還未驚醒過來:“玲瓏,你怎麼會吐血的?”
玲瓏絕望道:“庸哥,我被他砍了一刀,你看……”
她說着慢慢轉身——
庸碌看見,玲瓏的背上赫然印着一道刀痕!
背上的衣服已破,但不知刀痕是深是淺!
只聽玲瓏害怕道:“庸哥,你看刀痕有多深?”
庸碌的聲音已經變調:“玲瓏,這一刀……”
“這一刀怎樣?”
“它深及心肺,看來已沒得救……”
玲瓏霍然回頭,她剛纔被信念支撐,未覺痛楚,庸碌這一說,她只覺心口冰寒瀰漫,迅速將軀體凍結!
她雙目已失神,頹然道:“庸哥,這……是真……的……”
庸碌痛苦道:“玲瓏,我幾時騙過你。”
“庸……哥,你……殺了他……”
一口氣沒接上,玲瓏已無聲。她顯然死了,可她的眼睛還死死盯着庸碌,像是想看着他殺死白飛揚。
玲瓏是他的妻子,妻子死了,他一定會爲她拼命的。
一個人只要拿出拼命的勇氣,那麼,他的力量也許是平時的好幾倍。
庸碌肯定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高手拼命,那是極其可怕的。
眼看着玲瓏嚥氣,庸碌沒有流淚。
男兒有淚不輕彈。
他要將憤怒的力量傾瀉到白飛揚身上!
白飛揚睜眼,擡頭,他注視着庸碌:庸碌的這一擊,也許是他前所未遇的!
可是,庸碌並沒發出傾盡全力的一擊,而是看也不看他一眼,轉身往外走去!
庸碌沒有爲玲瓏拼命,卻要離去!
玲瓏不是說他很愛她嗎?
難道,夫妻間的情感可以在一瞬間變得淡如雲煙?
白飛揚以爲庸碌在耍什麼花招,他不相信他會就此離去……眼看庸碌擡腳就要走出雅座,白飛揚說道:“你別走。”
庸碌立時站住。
白飛揚道:“你這麼怕死?”
庸碌道:“沒有人願意死。”
“可是,我殺了玲瓏。”白飛揚冷聲道:“她是你最心愛的女人。”
“不。”庸碌這時才轉過身來,白飛揚發現,庸碌已變得十分冷靜,臉神沒有絲毫憤怒與悲痛,他說:“我從來就沒有喜歡過她,這些年來,是她一直逼迫我,我早就想殺了她,可我的武功不及她,而且,她連睡覺時也握着殺人的刀。”
庸碌長長吁出一口氣,接道:“現在你殺了她,我不僅不會跟你拼命,還會給你去燒幾個下酒菜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