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眉低頭沉思一會,又問:“後來呢?”
“後來,等我發現護體真氣反擊已經晚了,琴心她爹臨死前只對我說了一句話,他說,琴心天生患有癲癇,我死了,誰來照顧她?”
“你答應他照顧琴心?”
“沒有。”花含香道:“我當時還沉浸在後悔當中。”
“那麼,是琴心一定要跟着你?”
“不是,琴心根本不要我照顧她。”花含香道:“待琴心完全清醒,她默默地埋葬了父親,然後叫我離開她。”
“她是不是恨你殺了她父親?”
“也不是,琴心是一個非常理智的人,她的眼睛告訴我,她並沒有埋怨我。”
“但你還是留下來了?”
“是的,但是琴心並不知道我就在她的附近,我知道她的病不知何時就會發作,哪敢離她太遠。”
“你說她的病一年發作一次,你能等一年嗎?”
“別說一年,十年也得等,誰讓我害死了她爹?沒人照顧她,她根本過不了難關,不過……”花含香道:“我遇見琴心是秋天,第二年夏天,琴心的病再次發作……當琴心知道我因爲她而留在了秦嶺,於是便答應跟我走……”
“這麼說,並不是你離不開她,而是她離不開你。”
“不,儘管我可以用內力使她渡過難關,可是她令我覺得很快樂。”
“你每年救她一次性命,難道還不及她給你的快樂?”曲眉道:“你說過,跟性命比,任何東西都顯得微不足道,這豈非是自相矛盾?”
花含香道:“不矛盾。因爲,如果人活着沒有快樂,那這個人等於死了。”
“沒有她,你就沒有快樂?”
“人的快樂有很多種,但是,當我把琴心從死神的手裡搶回來,才覺得這是真正的快樂。”花含香微微笑道:“有什麼比救人一命更值得快樂?”
曲眉怔怔地望着花含香,良久才道:“現在我終於明白花劍侯爲什麼能夠做到永遠不敗了,因爲,你有一顆真正的愛心。”
花含香緩緩搖頭,又點頭,道:“人不可能永遠不敗,只是,我從來沒有恨過一個人。”
只有愛。
沒有恨。
這就是花含香。
只聽花含香接着道:“你知道我爲什麼沒有恨?
“那是琴心教我的,只要看見琴心那種仁愛的目光,我就無法恨任何人,哪怕是我的敵人!”
“誰是你的敵人?”
“世間任何邪惡的人都是我的敵人,我不恨他們,但我從不向他們低頭!”
曲眉忽然道:“難道你真的沒恨過任何人?”
花含香一愣,想了想,面容稍改,道:“我只恨過一個人。”
“那是誰?”
“我自己。”
“唯一恨的人是你自己?”
“是的,我恨自己琴心發病時不在她身邊……”
“那時你在哪裡?”
“寒天涯。”
花含香郁鬱道:“我相約與鬼刀王決鬥了一天一夜,回到山下的小屋,琴心已經……”
“這不能怪你,你們是相約決鬥。”
“可是琴心死了……”
“男子漢大丈夫,一諾千金,這隻能怪她命該如此。”
“只要琴心不死,我寧願做一個不守諾言的人。”昏淡的燈影裡,花含香的臉神堅毅而落寞,無盡的憂傷彷彿就寫在他的臉上!
從他的憂傷裡可以看出,琴心在他心裡至今仍佔據着多麼重要的位置……
曲眉若有所思,道:“琴心死了,所以你才退出江湖?”
花含香默然道:“當時我根本沒想過要退出江湖……”
“那你……”
“我只想死。”
曲眉有些吃驚:“你也有這麼絕望的時候?”
花含香道:“我也是一個人。”
然後道:“我想在煙花樓看一次日出,然後把生命交給大海。”
頓了頓,嘆道:“是你讓我覺得,琴心並沒有死……”
曲眉不解道:
“琴心沒死,你就應該快樂地活着,你何必又要退出江湖?”
花含香淡淡道:“我想忘記她。”
“忘記琴心?”
“是的。”花含香道:“我用了十五年的時間想忘記她,因爲我知道,虛幻的快樂總有一天會變成致命的傷痛。”
“現在你已經忘了琴心?”
“沒有。”花含香道:“我發現自己已經無法忘記她,在我心裡,她永遠不可能消失……而且,在我竭力想忘記她的這些年,我活得並不快樂……”
“所以你又重出江湖?”
“我要找回自己的快樂。”
“找到了?”
“找到了。”花含香笑了起來,道:“當我面對邪惡,想起琴心曾教我絕不向惡勢力低頭,我就會擁有力量,而當我身處險境,想到琴心在心裡爲我祝福,我又會充滿自信和無比的快樂……”
曲眉彷彿也被他感染了,她的臉上也出現了笑容,可是,她的笑很快變成了苦笑,嘎聲道:“花侯爺,你不告訴我真相,是不是怕我傷心?”
“什麼真相?”
“刀尊殺了清歡……”
“不,那不是真相。”花含香搖頭道:“這個世界到處都有欺騙和陷阱,看到的和聽到的並不一定就是真的,現在,連刀尊是什麼人也還不知道,怎麼可以相信他的話?”
說到這裡,花含香忽然聲音一變,沉聲道:“什麼人?出來吧!”
話音落處,一人從黑暗中飄出,赫然竟是謝醉!
“謝兄弟,是你!”曲眉陡見謝醉,以爲他去而復返,回來共同對付刀尊。
可是謝醉並不答話,左掌一揮,朝曲眉一刀切去!
這一變化任何人也想不到!
曲眉大驚失色——
謝醉的掌刀快而無聲,她根本無法躲避!
幾乎同時,另有一篷刀光,當空罩下!
這篷刀光實在太驚人——
燈籠裡的燈光也爲之一暗!
彷彿燈光也被刀光攝走!
如此驚人的一刀,天下有幾人能砍出?
刀光裡,更有一枚暗器,鬼魅般射出!
謝醉的掌刀劈出,花含香想也不想,便要飄身替曲眉擋一刀,他絕不會讓謝醉殺了曲眉!
可是,那蓬刀光和暗器,就在花含香和曲眉之間,只要花含香一動,就會變作刀下之鬼!
出刀者是誰?
用意何在——
想阻止花含香救曲眉?
還是算準花含香絕不會不顧曲眉,這一刀,意在取花含香性命?
出刀者真是用心良苦!
然而,出刀者的心計還是落空了——
花含香站着並沒有動。
謝醉也沒有殺了曲眉。
謝醉的掌刀,砍在了另一把刀上。
那是一把短刀。
長不足尺。
刀鋒閃爍。
這是一把鬼刀。
鬼刀在白飛揚的手中。
白飛揚竟然也在煙花樓!
他擋了謝醉一刀,那枚本用來對付花含香的暗器徑奔謝醉胸口!
謝醉也被這突變驚呆,眼看就要喪身暗器,伸過來兩個手指,不偏不倚,將暗器接住——
接暗器的,卻是花含香。
誰也沒看清,花含香是如何移動身體的。
那枚暗器,原是小小的牙籤!
謝醉出刀,暗器和刀光閃現,白飛揚鬼刀攔截掌刀,花含香飄身接暗器,駭人的刀光落空……這些變化在瞬間出現,又在瞬間結束,燈影裡多了一個人,一個白衫人。
白衫人、謝醉、花含香、白飛揚、曲眉五個人同時愕住了!
五個人中有四人同時說了一句話:
謝醉說:“大哥,你不該騙我……”
白飛揚說:“謝大哥,你真傻!”
花含香道:“原來你就是刀尊!”
曲眉驚喜道:“清歡,你真的沒死!”
白衫人果然就是山清歡!
山清歡沒有說話,他不相信眼前
的一切,不相信自己的刀和暗器會落空!
他已經算準,剛纔一刀,絕對不會再落空,所以,他一刀既出,便無需以背對人,可是……他喃喃道:“花含香,你爲什麼不去救曲眉,難道你忍心看着曲眉死去?”
曲眉乍見山清歡,心內狂喜,別的根本不去想,激動道:“清歡,你終於回來!”一邊叫一邊奔過去。
“站住!別過來!過來我殺了你!”山清歡大吼一聲。
曲眉見山清歡突然發怒,臉色蒼白,不由僵住,口中道:“清歡,你……”
山清歡仍舊對花含香道:“花含香,你說,爲什麼不救曲眉!”
花含香沒有回答,白飛揚這時說道:“謝大哥,你真蠢,你怎麼可以聽信你大哥的話,他是要你去送死的!”謝醉苦笑不語。
白飛揚接下去道:“就算你能殺了她,也絕躲不過花劍侯,花劍侯沒有劍也能殺了你!”
謝醉忽道:“白兄弟,我知道……”
白飛揚驚道:“知道你還這樣做!”
“我的命是大哥救的,爲了大哥完成心願,我死算什麼。”謝醉苦笑道:“我說過,爲了朋友,我可以捨棄性命。”
白飛揚道:“可你有沒有想過,你是我唯一的朋友,你怎麼可以輕易去死!”
謝醉不敢看白飛揚,道:“白兄弟,我一開始就騙你,你還當我是朋友?”
“你知道你大哥騙你,你不也照樣出刀?”白飛揚道。
謝醉擡頭,這才道:“白兄弟,你怎麼在這裡?”
花含香道:“謝大俠,其實,白兄弟比你先到,我知道你殺不了曲眉。”
原來,他早已知道黑暗中有人埋伏!
他這樣說,其實已經回答了山清歡的問題。
山清歡的臉由白轉青,盯着白飛揚,冷冷道:“你爲什麼要救曲眉?“你不是一直想殺了花含香,爲何還要幫他的忙?”
白飛揚露出不屑的神色道:“你們在江邊的談話,我都聽到了。”
山清歡和謝醉同時道:“原來那個人是你。”
倆人說的是同一句話,可心情卻不相同,山清歡絕望道:“那你是不是已經猜到了一切?”
白飛揚淡然道:“事實終歸是事實,無論你做什麼,是你做的就是你做的,如果我是你,在臨死之前一定把真相都說出來。”
山清歡冷笑道:“白飛揚,你不要口出狂言,就算是你師父鬼刀王,也殺不了我!”
白飛揚道:“我師父當然不會殺你這種人,我也不一定是你的對手,不過,你做了這麼多的壞事,還有臉活在世上嗎?”
“你!”山清歡的手握住刀柄,手背的青筋暴突!這是一把驚魂奪魄的刀,他的驚魂一刀,絕不比白飛揚的鬼刀遜色!
驚魂刀就掛在他的腰上,誰也不知道,驚魂刀一現,死的人是山清歡還是白飛揚!
可驚魂刀並沒出現。山清歡與白飛揚足足對視了一盞茶時間,他終於平靜下來,轉臉對着曲眉,柔聲道:“曲眉,你想知道我這些年來瞞着你做了些什麼嗎?”
曲眉搖頭道:“不,我什麼也不想知道。”
山清歡道:“你一定要知道。”
於是便將真相緩緩說出……原來,十五年前花含香從煙花樓離去後,山清歡就開始了一個極爲秘密的殺人計劃。
爲實施這個計劃,他扮演了那個神秘而無所不能的刀尊,他知道憑自己的武功不一定是花含香的對手。
便幕後操縱組織了千朵門,收買江湖上的邪惡勢力,又以卑鄙的手段迫百毒谷主上官無垠就範……他所做的一切只爲有朝一日殺掉花含香……
曲眉對丈夫一生癡心,她再次被驚呆了,喃喃道:“清歡……爲什麼你要這樣做?”
山清歡此時顯得無比溫柔,他動情道:“曲眉,你知道你對我有多重要麼?我可以失去一切,卻不能失去你……你知道麼?爲了你,我可以做任何事情的……”
曲眉茫然道:“清歡,我是你的妻子,我永遠都屬於你的……況且,我們還有彎兒,你……爲什麼不相信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