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燈離去後,白飛揚忽然說道:“出來吧,小心凍僵了。”
雪野寂靜,草房無聲,他在跟誰說話?
難道,在如此寒冷的夜裡,在冰天雪地裡,還躲藏着一個人?
這個人是誰?
藏在哪裡?
很快,答案就出來了——
只見門口的雪地慢慢往上拱,越拱越高,然後出現了一個人。
昏暗的燈光照着這人的臉。
蒼白的臉,沒一點血色!
但這人的嘴脣卻鮮紅。
紅得心驚。
紅得怪異。
這人的嘴脣很薄,就像是女人的嘴脣。
然而,這人一開口說話,就知道他是個男人,他說:“我出來了。”
白飛揚道:“進來吧。”
這人馬上邁開靈活的腳步,走進草房,然後將門關上。
白飛揚內心吃驚不小,他其實在關門的時候就發覺地下藏着一個人,這個人在冰雪下藏了這麼久,不僅沒凍僵,且看起來對他的行動毫無妨礙,只是他滿身結着一層薄冰。
白飛揚道:“你好像被凍成了冰。”
他說:“我本來就是冰人。”
“冰人是什麼人?”
“只知道殺人的人。”
“你要殺我?”
“是的。”
“你也跟花劍侯有仇?”
“沒有。”冰人道:“我殺你,是因爲你要跟花劍侯決鬥。”
“你是花劍侯的朋友?”
“不是。”
冰人的鮮紅嘴脣一張一合:“至少現在不是。”
“將來呢?”
“也許是,也許不是。”
“到底是還是不是?”
“還沒結果,很難說。”
“結果已經明確,讓我告訴你吧。”白飛揚道:“花劍侯永遠不是你的朋友。”
“哦?爲什麼?”
“因爲你很快就會死去,死人是不可能跟花劍侯做朋友的。”
白飛揚又孩子似的笑了。
冰人道:“死的人應該是你纔對。”
“不,是你們!”
明明只有一個冰人,白飛揚爲什麼說“你們”?
難道屋裡真的不止一個冰人?
冰人聽了白飛揚的話,沒有血色的臉彷彿掠過一絲紅暈,沒等白飛揚說完,他忽然渾身一顫——
這一顫,不是因爲冷。
也不是因爲害怕。
是冰人的一招殺人招式。
天下殺人招式很多,可白飛揚從未見過有人用一“顫”來殺人!
從未想到一“顫”也能殺人!
現在他看到了——
冰人一顫,滿身的薄冰在他怪異的武功催發之下,雨花般飛濺!
薄冰頃刻間變成了銳利無比的殺人武器!
這些武器不僅可以殺人,還可以殺武功很高的人!
在雨花尖冰的傾覆之中,更有一雙冰手,鬼影般閃擊白飛揚胸腹!
沒有人會懷疑:白飛揚就算能躲開這無數的冰的武器,絕對避不開這雙冰手的一擊!
更要命的是——
就在薄冰激射,冰手閃擊的同時,從白飛揚身後的牆壁裡,無聲射出一道烏黑的寒芒!
原來牆壁裡也暗藏殺手!
而且,牆壁裡的一擊纔是最最致命的!
難怪白飛揚會說“你們”!
既然白飛揚已經知道不止一個對手,那麼他應該早有準備,但是,薄冰、冰手、寒芒,這麼多陰險凌厲的殺人武器,他能夠對付得了嗎?
他的“章門穴”已被寒燈的獨門手法點中,他的下肢無法移動。
幸好他的手還能動。
他的手一動,刀就從袖中飛出。
飛出的其實是刀光。
根本看不見的刀。
刀太快,旋起一股凌厲的勁風,傾覆而來的薄冰和那道烏黑寒芒俱被刀風悉數盪開!
刀從冰人的胸膛劃過,又貼着
牆壁忽閃了一下,最後隱入白飛揚的袖中——
從哪裡來回到哪裡去。
出刀。收刀。
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一切復歸平靜。
冰人睜大雙眼,不信地望着白飛揚。
他說了四個字:“好快的刀!”
然後又渾身一顫。
這一顫,不是殺人的招式,而是因爲冷。
冰人是不怕冷的,他怕冷,那是因爲他死了。
白飛揚嘆道:“我說過,你不可能做花劍侯的朋友。”話落,冰人已仰身倒下。
白飛揚轉頭,藉着昏淡的燈光,看見牆壁上多了一道刀痕,刀痕處被鮮紅的血滲溼了一大片。
白飛揚輕輕嘆了一口氣,他忽然覺得自己還有話要問他們:
他們是什麼人?
他們躲在這裡顯然不是爲了對付我,而是要殺寒燈,他們爲什麼要殺寒燈?
以他們的武功,應該殺得了寒燈,爲什麼在我到來之前不動手?
剛纔冰人說,他們殺我的原因是因爲我要跟花含香決鬥,顯然,他們是不願意我傷害花含香……他們既然不是花含香的朋友,爲何又要阻止我跟花含香決鬥?
他們死了,所有問題都變成了謎。
本來,他可以把握刀法,從容出刀,使冰人有足夠的力氣回答他的話,可是,就在他出刀的一剎那,他聽到草房的屋頂有一絲異樣的呼吸。
他有一雙特別靈敏的耳朵,常人聽不到的聲音他都能聽到。
他不知道屋頂躲着什麼人,驚詫之際,刀已出手,出刀稍稍重了點,冰人只說了四個字,牆壁裡的人卻半個字也吐不出。
他要留意屋頂那人的偷襲,所以,冰人和牆壁裡的人他只能一刀致命!
現在,屋頂的人還是沒有出手。
呼吸聲也已經聽不見。
寂靜。
雪已停。
忽然,有人輕聲說道:“真是一把好刀。”
白飛揚微微轉身,面對窗口,他看見了一張臉。
這是一張奇特而熟悉的臉。說它奇特,因爲它半邊黑半邊白,白飛揚剛剛不久前見過這張臉,所以很熟悉。
儘管熟悉,他還是吃了一驚,冷冷道:“醉三刀,原來是你。”
窗外的人,正是“兩面三刀”謝醉。
謝醉好像還沉浸在剛纔白飛揚的一刀當中,說道:“白大俠剛纔那一刀,真可算得上空前絕後。”
白飛揚並不得意,而是道:“你看見了?”
謝醉道:“沒有,可我聽到了。”
白飛揚道:“你什麼時候躲在屋頂的?”
謝醉道:“在你凍僵的時候。”
白飛揚道:“剛纔爲什麼不出手?”
謝醉道:“沒有機會,我怎麼出手?”
白飛揚道:“我出刀時便是你的機會。”
謝醉沉思一會,道:“我不想回答你曾對我說過的話。”
“我對你說過什麼話?”
“你曾說,你不想殺我。”
“那你想對我說什麼?”
“我想說,你不應該讓寒燈走,她說的沒錯,洪雷確實是個害人不留痕跡的人,再加上寒燈,花含香肯定凶多吉少。”
“你以爲我攔得住寒燈?”
“攔不住她,但你可以殺了她。”
“殺她不難,但我絕對不能同時對付冰雪下和牆壁裡的人。”
“你也怕死?”
“不,我是不想死。”
“你跟花含香決鬥,肯定會是武林中的經典一戰,到時候我一定觀戰。”
“你終於相信花含香沒有殺山清歡?”
“我相信你的話。”
“那你是不是應該馬上去香塵客棧阻止洪雷害人?”
謝醉搖頭道:“不。”
白飛揚不解道:“難道你不想看我跟花劍侯的最後一戰?”
謝醉道:“花劍侯香塵客棧受阻,正好給我弄清一件事的機會。”
他在窗外
晃了晃頭,接道:“刀尊很快會在千朵門出現,現在只有他能告訴我山清歡的下落。”
白飛揚道:“你有幾分把握能贏刀尊?”
“一分把握也沒有。”謝醉道:“可我只能這樣做。”
白飛揚道:“爲別人而死,值得嗎?”
謝醉道:“難道你沒有一個肯爲之而死的朋友?”
“沒有。”白飛揚茫然道:“我沒有一個朋友。”
謝醉嘆道:“沒有朋友的人是可悲的,當你有那種朋友的時候,就會明白我這樣做是值得的。”
他說着就走,白飛揚叫道:“等一等!”
窗外已沒了謝醉的臉,他已飄出十幾丈,站住,不回來,也不說話。
白飛揚知道他沒走,說道:“醉三刀,你可以做我的朋友嗎?”
謝醉仍舊沒說話,但他卻回到了窗前,白飛揚又看到了他那張黑白分明的臉。
這張臉上已多了一層笑意,他說道:“多一個朋友,就會少一分自己,你可要想清楚。”
白飛揚在江湖上獨行了十幾年,儘管他還沒一個朋友,對朋友的真正含義也不是完全理解,但不知爲什麼,他很想交醉三刀這個朋友,他也笑道:“你放心,我不會要你作爲我而死的那種朋友。”
謝醉乾脆道:“好,從今以後,我醉三刀又多一個朋友了。”
兩個人,一個在屋裡,一個在窗外,相視而笑。
良久,謝醉先叫道:“白兄弟!”
白飛揚從小苦命,鬼刀王死後又 孤獨寂寞,沒有親人沒有朋友,不料今夜結交了生平第一個朋友,不由得心潮起伏,聽到謝醉叫他白兄弟,激動不已,嘎聲叫道:“謝大哥!”
人活在世上,結交朋友乃是極其平常之事,可對白飛揚來說卻是非同尋常,“謝大哥”三個字雖叫得生硬,可他內心激情洶涌,眼眶也不覺潮溼了……
謝醉在窗外說道:“白兄弟,如今咱們是朋友,本應找家酒店痛飲一場,可我得即刻動身前往千朵門,因爲刀尊隨時都會出現,要是我僥倖能贏刀尊,咱們再相約一醉方休。”
白飛揚其實心裡一直想看如何才能阻止洪雷暗害花劍侯,聽謝醉如此說,便道:“謝大哥執意要去,請多加小心。”
謝醉笑道:“白兄弟放心,謝某向來命大,不會有事的。”
白飛揚想說什麼,欲言又止。
謝醉道:“白兄弟,我知道你擔心花劍侯,告訴你,這次花劍侯或許可以逢凶化吉。”
白飛揚道:“謝大哥剛纔不是說他凶多吉少?”
謝醉哈哈道:“剛纔我們非敵非友,我的話當然不是全真的。”
白飛揚愣了愣,謝醉接道:“昨日我在杏林莊遇到苦心大師的師弟苦禪,得知他乃是尋洪雷報仇,相信苦禪已然知道師兄是被洪雷所害,今日中午之前,苦禪定能趕到香塵客棧,天意也幫花侯爺,你就不用擔心了。”
白飛揚吁了口氣,道:“如此說來,就算我二十四個時辰之內悟不出寒燈的獨門解穴法,也不用擔心花劍侯會死在別人的手上了。”
謝醉道:“這就是多一個朋友的好處,不過有好處就會有壞處的。”
白飛揚道:“什麼壞處?”
謝醉微微一笑:“到時候你就會明白的,白兄弟,我走了。”謝醉說完,踏雪而去。
這回,謝醉沒作任何停留。
天亮之前,寒燈已到了雪龍山腳下。
她提着一盞油紙燈籠,幽靈似的來到香塵客棧門前,她沒有越牆而進,而是抓住客棧銅門的鐵環,“篤篤篤”敲起門來。
靜夜。
敲門聲顯得很響。
過了好久,才聽到裡面傳來腳步聲。
一會,門無聲打開一條縫。寒燈舉起燈籠,看見門縫裡一張狹長而陰暗的臉。
當然,裡面的人也看見了寒燈的媚笑。寒燈先說道:“請問這裡是不是香塵客棧?”裡面的人用驚疑的目光打量着寒燈,並沒說話。
寒燈又道:“請問這裡的掌櫃是不是姓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