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八月的天氣仍舊是風朗雲清。雖已是秋天, 然花風如扇,綠柳成陣,處處融風暖陽, 半點也沒有秋天的肅殺寂寥之感, 怪道白樂天曾贊:“江南好, 風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 春來江水綠如藍, 能不憶江南?”自古煙柳繁花之地,果真有其不同凡響之處。
九曲石橋上,一位容顏極爲俊美的黑衣少年正乘着一匹毛色發亮的黑色駿馬緩緩而來。
那少年神情甚是冷傲淡漠, 無視那繡幔朱欄內的鶯聲燕語,無視那滿樓的紅袖招搖, 漠然地徐徐行過此際行人並不算多的大街, 全然不管他這慢走徐行的過客此刻挑動了多少閨閣繡樓的芳心。
這黑衣的少年正是夏夜, 那日與秦淵一別後,夏夜便也離開了錦夢谷。她本不願離開的, 然而不知怎的,沒有了秦淵伴在身旁,她突然覺得谷中竟然有些孤寂,再者,師父養育教授了她這許多年, 她早已將師父當成了最親的人, 即使不願再過這種腥風血雨的生活, 她也應該給師父一個交代, 正式告別師門, 讓自己的過往有一個完整的結局,也罷, 一如江湖歲月催,全身而退又談何容易。
夏夜離了錦夢谷後,便徑直去了孤明山莊,不爲別的,只爲夜風還在那裡,那日,她深夜帶傷離開,情急之下沒能帶上夜風,她想它應該還在那裡,果不其然,當她潛入莊內一聲唿哨後,一聲歡快的嘶聲便立即迴應了她。此時孤明山莊的莊主和少莊主都外出未歸,誰又能擋得住她?當莊內的家丁護衛趕出來時,她早已騎了夜風絕塵而去。
夏夜騎着馬在大街上緩緩而行,秀眉微蹙,似乎滿腔的心事,正神思遊離之際,突然聞得一身大喝:“臭□□,連倒酒都不會,小爺還要你做什麼?”隨着這一聲大喝,前方一莊酒樓內,一個紅衣女子猛地被人狠狠地摔了出來,從二樓的欄杆直跌向樓下,眼見這女子不死也得重傷,樓上樓下的衆人都一齊驚呼。
夏夜聽得驚呼聲,陡然回過神兒來,身形一動,便離了坐騎,疾向那女子掠去。
衆人正在驚呼之際,但見大街之中突然掠出一道黑影,如離弦之箭一般飛速向那紅衣女子摔去的方向追去,堪堪在那女子就要觸地時裹住了她,穩穩地落在地上。
衆人不由得一齊叫好,這纔看清,那道黑影原來是一位身穿黑衣的少年。不看不打緊,這一看,衆人又是一陣驚歎,呆在了那裡。這次的驚歎卻不是爲了那女子的安危擔心,乃是爲了那出手救人的黑衣少年的相貌。但見那少年黑髮飛揚,膚如凝脂,鳳目微張,朱脣緊抿,仿如韓梅傲雪,又若秋菊凌霜,竟生就了一副絕世的容顏,在這熙攘的大街中,愈發顯得秀逸出塵,飄然若仙。雖然看起來冷漠了些,然而因着這冷漠,更額外添就了另一番風姿,衆人不由得都在心裡暗呼道:“天下竟還有如此美貌標緻的人物!”
夏夜一掠而出,雙手一探,已將那紅衣女子抱在懷中,攜着她緩緩落地。那女子大概是駭得很了,此刻只管整個身子軟綿綿地貼在夏夜身上,一動也不動。夏夜有些不自在,但也不能就這樣扔下她,只好喚了一聲“姑娘”,沒反應,就稍稍提高聲音又喚了一聲。
那紅衣的女子初時被人拋出樓外,只道此番必死無疑,早已嚇得魂飛天外。恍惚之間覺得自己好像人抱住了,但她驚駭之下哪能多想,早已暈了過去。此際聽得一個非常動聽的聲音在耳邊呼喚,方纔又醒了過來,感覺自己正躺在一個溫暖清香的懷抱中,始才慢慢擡起頭來。這一擡頭不打緊,卻險些又使她暈了過去,原來此刻她依偎着的竟是如此一位如朦月微暈、花樹堆雪般秀美如神的少年男子,怎不讓她心如小鹿亂撞神思迷離遊移?
夏夜不着痕跡地將那女子推開半尺,才又淡淡道:“姑娘沒事吧?”卻半天不聞回答,拿眼看時,但見那女子杏眼桃腮、倒也十分清秀標緻,此際卻是滿臉紅雲,低垂了粉頸不作聲。
夏夜見她如此,微覺尷尬,一抱拳道:“姑娘既已無事,在下告辭了!”舉步欲行,卻突聽那女子出聲喚道:“公子……”夏夜停下腳步,沒有回頭。
那女子又道:“多謝公子出手相救,大恩大德,沒齒不忘。”
夏夜淡淡道:“舉手之勞,何足掛齒?”
那女子上前一步,站到夏夜面前,搖首微笑道:“救命之恩,豈是小事?還沒請教恩人高姓大名?”
夏夜還沒回答,只聽酒樓內又是一聲大喝:“哪個王八羔子敢敗壞小爺的好事?”接着便有一人急匆匆地衝至朱欄旁邊向下探望。
夏夜目力極好,雖相隔有十多丈遠,還是看清了那急急忙忙衝出來的乃是一位錦衣華服的少年,二十多歲的模樣,長相倒也端正,只是眉眼之間有些戾氣。
夏夜看他相貌,覺得有些面熟,卻又一時之間想不起來在哪兒見過。
夏夜生平最看不慣這種暴虐粗鄙的紈絝子弟,聽他出口成髒,更加不屑接他的話,當下也不作理會,只向那女子道:“姑娘保重,在下告辭!”沒等那女子說話,夏夜便已轉身走開,卻又聽得那聲音大喝道:“想逃?沒這麼容易,小爺今天就要好好教訓教訓你這只不生眼睛的縮頭烏龜!”
那華服少年站在樓上,因爲離得遠,沒看清夏夜的相貌,這時見她要走,以爲她想逃跑,便出聲喝住,轉身下樓。手下人有剛纔站在樓外的,看到夏夜出手救那女子,料知此人身手不凡,便拉住了那華服少年,勸他不要衝動。
那少年正在氣頭上,哪裡肯聽?三步兩步便已跨下樓來,後面跟着四位下人,都是一身勁裝,腰佩兵刃。
那少年撥開人羣行至夏夜面前不到五米處,正待再進一步繼續開罵,卻在眼光看到夏夜的面上時猛地頓住了腳步,神色異常驚訝地道:“二公子?”
夏夜經他這麼一喊,突然想起此人就是那夜她負傷離開孤明山莊後在郊外圍攻她的人之一,和方佑海是一夥兒的,她似乎聽見過方佑海叫他“佑棠”。這時見他身後四人都是深藍色衣裳,衣服下襬都有細細的金光閃閃,依稀是金線繡成的飛魚模樣,夏夜便冷冷道:“飛魚幫?”
這一行人正是飛魚幫的,那華服少年便是方佑海的兄弟方佑棠。飛魚幫近年來在江南一帶作威作福,欺壓百姓,幫衆整日裡偷奸搶掠,無惡不作,百姓深受其苦。然而據說因其幫主何魚水武功高強,神龍見首不見尾,其副幫主方佑海也是城府極深,身手了得,因此竟沒人敢去招惹飛魚幫,使得他們更加地橫行無忌。
聽夏夜開口,方佑棠微微一哂:“難爲二公子還記得我們飛魚幫,乍一見二公子,在下還以爲誤闖了天堂呢,此時方知道,是二公子又投胎來人間了,似二公子這般福大命大,真是可喜可賀啊!”說話間,手中一柄摺扇“啪”的打開,微微輕搖。
原來這方佑棠雖是脾氣暴虐,但也並不是草包,手下也有幾分硬功夫,方纔一見夏夜,實是吃驚不小:“他怎麼會還活着?我親眼見到他被大哥打下山崖的,怎麼會還活着?”轉瞬便已瞭然:“泊魂二公子夜魅在江湖中名號響亮,自是有幾分真本事,沒死倒也是不奇怪,倒是我輕敵了”,心念及此,忙調整好了心情,是以有此一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