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曲 十一 殘月軒 網
許家榮講那些仇殺械鬥我沒本事管,但這兩個月間南區陸續有孩子失蹤,警力卻被調來保護那種沒少做缺德事的富商,我大概同程笙一樣希望他早死。
路小天看着漆黑海面無聲的笑,心想跟一條子半夜兜到海邊,我希望自己早死纔是真的。
許家榮回頭走近他,很認真的眼神,講路小天,警方線索太少,那些孩子,我希望你幫手。
不是把許sir,你當我什麼,這是你們的案子嘛,用心辦啊。
不是黑道白道的問題,失蹤的都是十歲不到的女生,一共四個。
大概是有什麼變態殺人魔。
其中一個屍體已經找到,在南區第七街的一個垃圾桶裡,九歲,囧囧有被囧囧跡象,死了很久,屍體已經被野貓吃了不少。
路小天沉默,那邊男人卻不知死活的繼續說要不要看照片?
許sir,多的我就不知,十三街的麻雀兄弟是做A片生意的,我聽人講最近似乎有些小女生的片子出來,很變態,但賣得很火。還有上次你約我的嘉雲道,有家五金鋪,裡邊一個夥計聽說早先是個道士,對小女生動手動腳坐過牢。
大概就這些了。
多謝。
路小天張嘴,那句不客氣終是出不了口。
許家榮上車時他便調笑,講許sir這算不算玩忽職守,放着目標不去保護。那人回說我盯着你,就是保護他了。
路小天大笑,講你以爲程笙只我一個兄弟?
沒錯。
路小天捶了下方向盤,再不多言。
數不清這是第幾次了,這條子的話總是直接到可怕,全然不去考量他人心情。
不過也沒必要,想想彼此立場,原就無需客氣,就算他不是什麼好警察。
而且路小天明白,他沒胡說。
程笙如今勢大,兄弟很多,可真正信的,只路小天一人。
很多人心知肚明,路小天引以爲傲,如今被許家榮說來卻忽覺諷刺。
他想這算不算變相罵他傻,可這麼些年都傻過來了,誰能一夕變聰明?
以前小高喜歡講電影臺詞,開口閉口做兄弟,有今生沒來世的。路小天聽在耳裡,記在心上,總想這輩子有這麼一生死相交的兄弟,是福分。
程笙去紋身,小高帥發的名字都刻在了心口。路小天也曾指着他胸口笑說哪天我名字要是在上邊,拜託紋大點,看着清楚。
程笙看他,慢慢搖頭說你不會。
不是吧笙哥,區別對待!
你要是死了,我肯定也是死期將近,紋不紋又有什麼分別。
路小天一路狂飆,當年戲言卻在腦中翻騰。他想自己聽到時也沒特別記下,原來都印刻到心上。
他原想這世上最快活的事,有兄弟一起,喝酒胡鬧,有紅顏知已,溫柔知趣,有程笙,在他身前,不過如此。
羅錦安本是過客,哪怕程笙真動了心思想與男人親熱換換口味,也不過同旁人一起打趣說不想要管一男人叫大嫂。
不是大事,甚至連個事都算不上。
程笙愛男愛女,與他何干?
與兄弟何干?
亂什麼?
路小天咬着左手指節,風狠打在臉上,無知無覺。旁邊許家榮只側頭看他,饒有興趣。
就這麼在臨海公路上狂飆,開了天窗任由微腥海風灌進車裡,空氣潮溼起來。
許家榮說大半夜看什麼海,黑漆漆一片,阿天你搞什麼。
找個地方待會。下車,翻出欄杆跳到沙灘上,慢慢朝海邊走着。
許家榮撐在欄杆上看他,模糊不清的背影,漸漸融進夜色,只聽見平緩海浪的聲響。
於是他想我得找些話跟他講,隨便什麼,好的壞的,得同他講點什麼。
他朝路小天那邊跑去,說最近頭疼的案子,其實沒指望對方真去履行所謂線人的職責。
現在的南區很亂,又有些早先被Tony壓制的勢力開始搶生意,高校出現囧囧,皮肉生意也不再十七街獨大。阿成不理林晏民那套,程笙又還未真正掌權,分不出精神打理那些令警方頭疼的事。
而許家榮卻被告知要去保護羅澐渄。
他同林晏民講,管那老頭幹嘛,叫程笙做掉他好了,這種豪門每年不死幾個人才奇怪。
林晏民挑着脣角笑得淡然,他說家榮,有些事可以想,但只是想想。我也想辭職去漁村捕魚爲生,活得乾淨坦然,也只是想想。
許家榮脫了鞋,在沙灘坐下。夜晚沙灘yin冷,寒氣從腳底朝上竄。
他看路小天在海邊走,海水沒了腳背,忽而停下,愣愣看着前邊,許久未有動作,突然想大笑一場。
果然,老人言,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既然拜的是同一個神仙,處得好也是自然。
他喊阿天,下次再去喝糖水,堅記的糖水真的很有名。
那邊隔老遠回說許Sir,我也是真的討厭甜食,而且你在那裡掏qiang,老闆還會讓你進門?
我是客人,爲何不能進門,掏qiang是執行公務,老闆會體諒。
路小天走過來,居高臨下打量許家榮。他說我發現同你真的講不通。
那條子笑笑,說你上次一口都沒喝,老闆纔會生氣。
路小天踢了腳沙子,直挺挺躺了下去。
許Sir,真是沒見過你這麼自我中心的人,幸好不用同你做朋友,要不一定氣死。
許家榮答了聲是嗎,便去看那黑乎乎的海,怎麼都瞧不出點名堂。
程笙是被砸門聲驚醒的。
匆忙套了褲子奔出臥室,開門便見明仔微紅的眼。
笙哥,阿鴻死了。明仔哽着聲說道,程笙瞬時懵了。
昨晚他不是同我一起回來?
死在家門口,刀還留在身上,滿牆都是血。
程笙狠砸牆壁,突然走去打開路小天的房門,只看到一地亂七八糟的雜誌碟片,被子捲成一團的牀。
沒見小天?
到處都找不到18哥。明仔的聲音更加焦躁起來。他講笙哥,昨天你們不是一起去保釋阿鴻,天哥呢?
他同我吵,自己開車走了。
他會不會——
閉嘴!
程笙坐回沙發上,手抵着額頭,沉聲說明仔,去落兄弟砸了吳天成在九街的夜店和賭場,要快,不要戀戰。
但是天哥還沒——
管他去死!
他大罵,卻翻出手機一遍遍打着路小天關機的電話。
死小子,敢出事試試看!小高的身影浮現眼前,渾身是血。就那麼倒在街頭,安靜的像條死狗。
程笙總以爲自己承受不了下一次,但事實證明同樣的事他又經受多次,仍沒垮。
但是路小天不可以。
他們是一條心,一條命的。
明仔回去叫人,程笙在撥電話。羅錦安穿戴整齊走出臥室說我去醫院一趟。
程笙叫住他,講這裡不安全了,回來時找我,接你去別處。
我會自己安排地方。羅錦安過去拍他肩膀,說你現在的狀況,我在這邊一定是累贅。
猶疑着,上前輕輕擁抱,手掌拂過程笙背脊。
我知你是守信的人,我等你找我。
羅錦安近來頗少出門,帶着墨鏡仍有些不適應刺眼陽光。
他叫了車,報了地方,在後座閉目養神。
身體還留着昨夜情事後的不適感,隨着車輛顛簸有些微疼痛。
程笙蒙上情慾色彩的話語言猶在耳,戲謔的甜言蜜語,內容卻是些殺人放火的勾當。他想與這人是否再沒別的好說,算來相識已足月,彼此卻全不瞭解。除了姓名,也就知道身份背景罷了。
交流都少的可憐,怎麼就由着他做到最後?
有別於尋求刺激發泄情慾的,他知道與那男人的關係會是長久的,最起碼不是一夜的事。
他想自己許得還是太輕易,全然未做細緻考量。
車停在聖心醫院側門,他付錢下車,下意識看看四周,沒什麼不適感,便進了門。
十五樓的單間病房條件很好,羅澐灃已在此住了半年。
羅錦安推門進去,看到輪椅上的單薄身影,喚了聲爹地。
老人回頭,不斷抖動的手伸向羅錦安,費力開口說你沒事,很好。
要是這樣就掛掉,怎麼做你兒子。
羅澐灃僵硬臉上浮現詭異表情,想來是在微笑。
羅錦安過去,蹲在輪椅前,看着父親老態龍鍾的臉。
這男人年歲並不大,卻在意外中風後瞬間蒼老。羅錦安握住他雙手,那如同風乾橘子皮似的皮膚令他不適,但他仍是緊了緊手,露出溫柔乖順的笑。
爹地,我約了何律師,後天他會跟我一起過來,處理你名下股份轉給我的事。
羅澐灃遲緩的轉動眼珠,細細打量羅錦安那張秀美面孔。
他在想剛把這孩子接回羅家時他像只受傷的貓,張牙舞爪抗拒任何人的接近。如今卻已這麼大了,大到可以一點點蠶食生父的權勢。
羅澐灃明白如今羅家是怎樣的水深火熱,他嫡親的兄弟與唯一的兒子已然誓不兩立。
不管自己的病能不能好,失去一個至親之人,已經是他無法反抗的命運。
幸好,失去控制的身體給了他掩埋難過的條件,無論如何努力仍只能做出詭異表情的臉微微**,顫抖的手從羅錦安手中抽出,指向桌上水杯。
羅錦安起身,到了杯溫水細心服侍父親喝下,爲他擦淨嘴角。這曾經風光不可一世的男人在他面前如同嬰兒,他知父親心如明鏡,但也知他無能爲力。
這真是件美妙的事。羅錦安這樣想着,推開窗戶,將輪椅推上陽臺。
他靠在欄杆上對父親說我認識一個人,在南區很混得開,我同他買了二叔的命。代價大了些,不過值得。
這些天如果二叔來看你,儘量多跟他聚聚吧,你也同我講過,你們兄弟感情好,一起白手起家,他連最心愛的女人都讓給你。
那時,沒想過這種收場吧?
羅澐灃直直望着前方,嘴脣仍在顫動,可再努力,也講不出完整話語了。
路小天回到南區時又聽到刺耳警笛。
許家榮半途下車回警署,他心說那傢伙不至於yin魂不散到這地步,停了車沒走幾步就見一血人朝他跑來,身後是十來個舉着砍刀的男人,很眼熟,像是自家兄弟。
於是他擡腳踹翻那本就只剩一口氣的血人,皺眉看對方身上深可見骨的刀傷,大聲問已經追來的兄弟什麼事,笙哥呢?
18哥,你沒事啊!
18哥!天哥!
衆人七嘴八舌叫嚷起來,他伸手揪過一個小弟衣領吼道笙哥呢,在哪?
18哥,阿鴻被殺了,笙哥叫我們去砸了成哥在九街的場子,這傢伙是那邊看場。
他自己人呢?
他去了忠義堂,說是給各路大佬一個交待。
把這傢伙裝麻袋,留口氣先,叫明仔到倉庫等我,笙哥有沒有交待誰找飛仔?
有,可飛仔上週就不見了。
他跟着阿成的老婆出城了,給他電話,同他講可以動手了,把兄弟都叫回來,在堂口等我。
18哥,阿鴻死好慘的!
路小天翻出手機,早已因爲沒電而自動關機。罵了句粗口,伸手管旁邊人要了電話,撥給蘇子喬,聽到那邊人輕鬆愜意的語調時用力深呼吸。他講三少,我知你爲難,但你這次不要有動作,算我欠你。
不等回答壓了電話,回身上車狠踹油門。
指針飆到180時突然想起羅錦安。
他想那少爺會不會還在家裡?會不會被阿成知道?
他想程笙,你他媽的怎能讓自己有軟肋?
你他媽的怎麼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