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到客廳短短的幾步路,餘白似乎走了半個世紀的光陰。她彷彿腳上帶了鐐銬,肩上負有枷鎖,“對不起,讓你擔心了。還有,我替媽媽向您道歉!”餘白愧疚地望向疲憊至極的餘暉,他如同喪門星的臉上依舊沾有淚水的痕跡。
“呃,你沒有什麼對不起我的,不必爲此感到愧疚。大人之間的恩怨,與你們小孩子……無關。那我……走了啊,你和塵塵好好的,你自己多注意身體,也拜託你照顧他。有什麼事情電話聯繫!”
平時不近人情的餘暉竟然囁嚅了,他繼續囑咐道,“學習上盡力就好,保證睡眠,減少熬夜,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健康永遠是第一位的。嗯,我想着我們的事情,還是先不要告訴你媽媽了。當然,如果你想知道自己的親生父親是誰,我可以幫你去查。”
“爸爸!我不想知道。”餘白望着餘暉黯然失神的背影,抿了抿嘴脣,終究沒有再多吐一字。她突然記得小時候餐桌上的尷尬情景,有一回餘暉幾乎破天荒的難得給她夾菜,“白白,吃個雞腿,寓意腳踏實地,再吃個雞翅,寓意展翅高飛。”沐浴着餘暉的心靈雞湯,餘白忍不住了翻白眼的衝動,嚼着平時最愛的雞腿卻彷彿在嚼蠟。
吳秘書慌慌張張地跟了上去,來不及和餘白好好道別。
壓抑的汽車內,吳秘書揣着一顆小心臟詢問,“董事長,我們現在是回公司嗎,還是找個旅館湊合一夜?”
餘暉在後座上撥弄着手機,嘴邊掛一抹意味深長的冷笑,吳秘書把手搭在方向盤上,靜靜地等待他發話,“我們走,去這家,蘭茵酒吧。”
高德地圖持續爲您導航,目的地蘭茵酒吧。前方道路直行……導航提示音應聲響起,吳秘書不禁一愣,他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趕緊加大油門。我到底該怎麼勸他呢?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董事長怕是去酒吧買醉的吧。說不定他喝了點酒就能消愁了吧,平時不喝酒的人,關鍵時刻喝點酒沒準兒比什麼都管用。想到這裡,吳秘書沒有出言相勸。
已抵達目的——蘭茵酒吧,本次導航結束,感謝您的支持!
餘暉隔着車窗打量着眼前的酒吧,門口發出幽幽綠光的霓虹燈招牌已然破落,燈管在斑駁歲月的折磨下損壞了一部分,卻是壞得恰到好處。他莫名產生了些許嫌棄,卻又懶於另覓一家酒吧,他慢吞吞的下了車。
“你們這是叫‘蘭茵酒吧’,還是‘三因酒吧’?”餘暉望着盡力憋笑的吳秘書,沒好氣的皺了皺眉,語氣裡透着一股威嚴和質詢。
“兩位裡面請!客人,名字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們酒吧的上等好酒和您來喝酒時的心情”,門口的服務員望着西裝革履的餘暉和吳秘書,意識到他們不尋常的身份,一臉殷勤地鞠了一躬。
餘暉習慣性伸出右手想與對方握手,卻突然意識到自己身處酒吧,他訕訕地抽回右手,“那你看我心情如何?”
“看起來很格外糟糕。”服務員細觀名牌西裝的光鮮外表下灰頭土臉的餘暉,垂着手說出了大實話,“一代梟雄曹孟德曾經說過,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別看我們門面小、招牌破,麻雀雖小五臟俱全。小店酒水類品種齊全,願你們今夜一醉解千愁!”
餘暉似乎被打動了,他撩開繪有古風圖案的簾子步入酒吧,打量四周,如同發現桃花源的漁夫一般,驚覺裡面竟是別有一番天地。他坐在吧檯的高椅上,“來杯Whiskey,要烈的!”
吳秘書眼神觸及吧檯小姐詢問的目光,他硬着頭皮推開酒單,萬般無奈和委屈道,“一杯果汁就行,我得開車。現在酒駕抓得可嚴了,以前就是扣扣分,現在的拘役可不是鬧着玩兒的。就連過斑馬線時闖紅燈,身份信息都會被投影在街頭的數字大屏幕上哩。”
旁邊一桌的客人聽到小吳的話,投來鄙夷的眼光,像是在嘲笑不解風情、膽小怕事的鄉巴佬:小子,不喝酒也好意思來什麼酒吧?還在這裡講什麼交通法規,危言聳聽,當我們不知道嗎?
吧檯小姐露出一抹失望,然後遞給吳秘書一杯橙汁,冰塊在杯中絕望的浮沉,吳秘書啜飲了一小口便感受到脣齒間的寒意,但也沒好意思開口要常溫的,在酒吧點果汁已經夠囧的了。
酒吧身材妖嬈的舞女在狹小的舞臺上扭動着身子,餘暉卻醉翁之意不在酒,也無心聽歌,他正思量着進門時分那名酒保的無心之語,“呵呵!名字不重要,餘白……易塵……簡直是個天大的笑話,我就這樣被矇在鼓裡整整二十年!別人的兒子其實是我兒子,我的女兒其實是別人的女兒?這些都不重要嗎?那麼告訴我?什麼才重要!”
餘暉翻開伴隨了他多年的皮夾,抽出透明名片夾中那張泛黃的全家福,這還是餘白十歲那年一起去影樓拍攝的。那時候的P圖技術還沒現在這麼高超,背景還是真實的佈景,畫面卻不失唯美,林落梅手中捧花,餘白的小手搭在他和林落梅的肩上。
他突然驚叫了一聲,發瘋似的將照片撕毀,幾塊碎片散落在吧檯之上。吳秘書緊跟着驚叫一聲,卻已然來不及阻止,他趕緊搶過吧檯上掉落的碎片,問吧檯小姐要了幾張紙巾,拭去其中一張碎片上面的水跡,然後把它們包裹起來,默默收進自己公文包的夾層。
“董事長……,嘿!暉哥,你喝醉了,我們走吧。”吳秘書覺得在酒吧稱呼董事長不太妥當,他彷彿古時候微服私訪的皇帝的小跟班一般警覺。望着醉得不省人事的餘暉,吳秘書叫天不應叫地不靈,他在酒保的幫助下艱難地把他扶上車。餘暉似乎看起來十分難受的樣子,吳秘書系上安全帶,糾結了片刻,在導航欄的位置輸入了——同里巷22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