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餐桌上,餘白默默地啃着麪包,漫不經心地剝了一個煮雞蛋,面無表情地蠕動着嘴脣。她仰頭喝盡杯中的牛奶,然後默默起身背起沉重的書包,“爸,媽,我上學去了。”今天或許註定有些不平凡,餘白得到的回答卻不是一如既往的“上課認真聽啊!”“路上注意安全!”
“白白,我開電瓶車送你吧,五分鐘就到了!”林若梅出人意料地說,語氣很軟。
餘白冰凍的心感到一絲絲的暖意,但依舊微笑着婉拒,“不用了,媽媽,你接着吃早飯吧!慢慢吃,彆着急。”
“白白,等一下,我開車送你吧!”餘暉拿起公文包就要去院子裡發動車子,令他非常意外的是,餘白竟然接受了他的好意。
餘白微微彎腰,坐進寬敞的蘭博基尼,她打量着車上的儀表盤和各種按鈕,覺得有些不自在。以前,餘暉將近10年開着同一輛國產的衆泰,餘白戲稱其爲“老破車”。餘白記得自己總是不留情面地吐槽——
“爸爸,你的老破車怎麼比公交車還抖的厲害啊!”
“爸爸!我們什麼時候能換輛新車啊!”
“爸爸!坐你的車都省了坐過山車的票了哦!這麼一想也不虧啦!”餘白透過車窗看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染上了車窗貼膜的淺藍色。我透過玻璃看到的,是實像還是虛像呢?她不自覺在腦海中回顧了蠟燭小孔成像的幾幅示意圖後,復又恍惚想起自己過去稚嫩的話語,只覺諷刺。
原來坐上蘭博基尼的我,也並不開心呢。
餘白在離學校還有約一百米的時候叫停了車,其實她本想在更遠的地方叫停的,但是轉念又想:本來走路只要十分鐘,開車一小會兒後就又下來走了,那麼開車的作用體現在哪裡?她一向保持着理性思考的習慣。
餘暉竟然聽從了餘白的指示,一腳踏下剎車板。面對反差,餘白猛然記得以前餘暉總是堅持把她送到校門口,目送她走進校門纔開車離開。我當時還責怪爸爸,怪他佔了校門口的停車位太久,阻塞交通呢!有一階段校領導還呼籲接送學生的私家車不要停在校門口,嚇唬我們說抓到了要扣班級文明評比的分數,我當時可害怕了!怕爸爸的老破車被抓到,連累我被兇巴巴的班主任批評。我反反覆覆地和爸爸說“停的離校門口遠一點,我不介意多走幾步路”,可是他總是一意孤行。
餘白停止了回想,正了正色,“爸爸,你真的沒有什麼要和我解釋的嗎?我決定給你一次解釋清楚的機會。你昨天晚上答應過我什麼?是不是你答應過我的,通通都做不到呢。”
餘暉沒有回頭,他舔了舔嘴脣,欲言又止,“白白,我沒有什麼好解釋的。我昨天晚上已經說的很清楚了,希望你能……理解我的一片苦心。我真的都是爲你考慮,爲你好!上課去吧,要遲到了!”
“好吧,權當是我會錯了意。爸爸再見!還有,謝謝你送我上學!”心被女兒話裡刻意的禮貌和疏離所刺痛,餘暉目送着她遠去的背影,卻沒有發動汽車,他在思索怎麼讓那個叫易塵的少年離白白遠一些,或者說怎麼讓自己的女兒對易塵完全死心。
餘暉眼中閃過一絲生意場上的狠厲,“就算你們怨我,怪我,我也一定要這麼做!”
或許是蘭博基尼太扎眼了,路邊走過的一對小情侶被它吸引了眼球,高高瘦瘦的男生對身旁的女生一指,“快看那輛車,是超貴的蘭博基尼!將來,我也會讓你坐上這樣的豪車!你相信嗎?”
女生淡淡一笑,眼角洋溢着躍動的幸福,羞澀又略帶幾分傲驕地催促,“信你啦!快走了啦!要遲到了!今天還想站在教室門外上早讀嗎?很丟臉的啦!我可是女孩子,臉皮不像你那麼厚哩!”男生撓頭憨笑,“我還得感謝老班主任呢,安排我們兩個一起在教室外面上早讀,嘿嘿……”
此情此景,餘暉不由有些恍惚。那天,意氣風發的他也是這樣牽着她的手走在路上,自信滿滿地向她宣告,“有一天,我會讓你坐上寶馬車的!”她羞澀地點點頭,“阿暉,我相信你會成功的!”
呵!當時寶馬還是稀罕物呢,現在寶馬已經相對普遍了。我的錢,都可以買上好幾打寶馬車了。可是我買了蘭博基尼,可惜你卻沒有坐過。你在哪裡?你過得還好嗎?
高二辦公室(8-12班),餘暉禮貌地敲門,“管老師,您好!我是餘白的爸爸。我今天來呢,是有個小小的請求。您看能不能給我們白白換個同桌?”
“嗯,餘白現在的同桌是易塵吧?他們兩個有什麼問題嗎?”管老師眼光犀利,推了推眼鏡。
“哦,這不過高一分班結束了嘛,班裡來了許多新的同學。換個新同桌,更有利於同學之間關係的融洽嘛?”餘暉小心翼翼的措辭,一面打量着管老師狐疑的表情,從而判斷出自己的理由應該算是蹩腳的。餘暉暗罵自己:平時開會的時候頭頭是道的,寫的發言稿也能堆成小山了。怎麼編個合理的理由都不會?
“這麼想來是我錯了,我安排座位的時候還特意沒有拆散那些‘原配’老同桌,我還想着老同桌不是更加好相處嗎?”
“呃,原配。您講話真是幽默風趣呢!不不不,您沒……沒有錯。我只是想說……”餘暉聽到管老師的自我檢討後更加侷促不安了。管老師似乎是看出了家長的窘迫和真誠,露出會心一笑,“好了,餘白爸爸,您的意思我明白了。我會給餘白安排新同桌的,都是小事情。還有件相對比較重要的事不知道能不呢請你幫忙,聽說你在人工智能領域有些研究?”
“是的,我本人對此比較感興趣”,餘暉慌忙遞上自己的名片,“我們是餘暉科技的CEO,公司主要從事一些有關人工智能的研發工作。”他不知道還要補充些什麼信息,因爲猜不透管老師的意圖。
“太好了!學校最近要開辦科普月活動,您看到家長羣裡的討論了嗎?不知道是否有幸能邀請您擔任‘人工智能’方面講座的主講嘉賓?”
“管老師,好的,沒問題!”餘暉笨拙地點頭。管老師大概沒想到他答應的如此爽快,連忙把事情敲定,“那我馬上向學校報備一下,稍後會把活動介紹和講座要求發到您的郵箱可以嗎?有什麼問題請您聯繫我。”
餘暉心情舒暢的走出教師辦公室,在拐角處露出一抹得意的笑,“搞定,總算是不虛此行。”
餘暉科技底樓的向陽咖啡廳。
“一杯卡布奇諾,謝謝!”餘暉坐在過道盡頭最隱秘的座位,用金屬小勺攪拌着杯中的液體,時不時擡頭望一眼過道,似是焦躁不安。“餘先生,不好意思,讓您久等了。”見到來人的餘暉迅速站起,和來者禮節性握了握手,“您請坐!要喝點什麼?”
“拿鐵,謝謝!”
餘暉擡高聲音復讀機般重複,“服務員,一杯拿鐵!謝謝!”說完這句話的他復又壓低了聲音,“張先生,這次找您是因爲一點私事。請您幫我調查一下惠文中學高二的易塵同學,我懷疑,呃,他可能是我兒子。這個文件袋裡是關於他的一些資料。”餘暉時不時瞥一眼四周,處於極度的不安之中。
“餘先生,請您放心!我會盡力辦事!”張先生出於職業習慣面無表情地說。
“還有,易塵和我女兒餘白是同桌,幫我關注一下他們之間的互動。”餘暉望着張先生離去的黑色背影,終於舉起杯子,優雅的抿了一口苦澀的咖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