餘暉帶着一撥人風塵僕僕趕來的時候,易塵正獨坐在客廳的白色毛絨地毯上,手裡死死攥着一個文件袋。大概是門窗緊閉的緣故,屋內異常悶熱,吳秘書發覺餘暉的暗示,迅速打開了客廳的窗戶。
餘暉在電話裡交代易塵不要到處亂跑,要相信他們會盡快把餘白帶回家。“小祖宗,不要等下白白找到了,你又丟了?你不是想盡快見到她嗎,那就聽話,安靜地待在家裡,知道了嗎!”餘暉以爲是自己的話足以讓易塵信服,殊不知是心力交瘁、自責不已的易塵疲累到渾身沒有力氣,他彷彿霜打的茄子,生動詮釋了心有餘而力不足。
易塵癱軟在地、眼神空洞的模樣嚇了餘暉一跳,他連忙把易塵就近扶到沙發上,朝着跟隨而來的白大褂揮揮手,“醫護人員,快,替他看一下!”
癱倒在沙發上的易塵聽話地嚥下醫護人員塞到嘴邊的藥,咕嘟咕嘟嚥下幾口水,他迷茫的眼神漸漸有了焦距,“餘叔叔,你們終於來了!餘白呢?找到了嗎?”
“塵塵,你先彆着急,我把他們都派出去找了,白白她……不會有事的。”
“我,我有點事想單獨和你說,你能讓他們都去外面等着嗎?”易塵擡起頭,如夜色中的貓頭鷹般警惕地望着屋內黑壓壓的一羣陌生人。餘暉微微頷首,隨行人員立即整齊地鞠了一躬,一併退下。
吳秘書訕訕地瞟了易塵一眼,“小吳,哥哥嘛,留下,吧。”易塵虛弱地吐出一個一個詞,他終於鬆開手中緊緊攥着的文件袋,彷彿那是比生命更加寶貴的東西,他艱難地扭開纏繞其上的白色線圈,取出一張有些褶皺的紙。
“你還是……自己看吧。你的確是我爸爸,但你……不是小白的爸爸啊!”易塵把“不是”兩個字咬的很重,點點血跡從他略帶乾裂的薄脣邊無聲地溢出。
“這孩子,着急糊塗了吧?”餘暉望向易塵遞過的那張如蝴蝶翅膀般的薄紙,後退了一步,他左右搖頭,不敢輕易伸出手接過,似乎不接就可以否認一般。
“爸爸,請允許我……這麼稱呼您。今天是她20週歲的生日,我本來打算今晚告訴小白事實,這樣一來我們就擺脫了兄妹身份的桎梏,我想着我們之後可以一起瞞住你的。但事情好像被我搞砸了,原諒我,接受小白不是您女兒的真相,這對於你來說可能有些殘忍。但請你一找到小白,就把這告訴她好嗎?”
“其實我早就發現這個秘密了,它像一座大山一樣壓在我的胸口,我彷彿能夠理解,孫悟空被壓在五指山下五百年是什麼感受了。我就守着這個秘密一年多,都覺得自己快要死掉了。每次看到小白露出開心的笑容,我就無比慶幸還好沒有說出去,不然可能就看不到她的笑了。但是看着她明明在意我,卻又刻意和我保持着距離,我又在拷問自己是否應該坦白。爲什麼選擇的權力掌握在我的手裡?原來知道越多,日子越艱難。怪不得人們會說傻子是世間最快樂的人。偏偏我們是聰明又敏感的人……經常看破對方的意圖卻又不忍說破。”
大概是說了一長段話的緣故,易塵咳了起來,他下意識捶了捶自己的胸口,卻發現那是餘白的專屬動作,他忍不住開始抽泣,“可是,現在她覺得我們相愛是萬劫不復的深淵,所以她寧可毀掉自己,也不會任由我萬劫不復的!請您告訴她真相吧!這是拯救小白,也是拯救我的唯一方法了。”
易塵驀地擡起頭,目光觸及牆上嘀嗒的掛鐘,距離6點18分只剩幾十秒了。
他緩緩閉上了憂鬱深邃的眼眸,在心裡悄悄默數着,當時鐘的秒針劃過數字12的那一霎那,餘暉看到易塵幾乎同時睜開眼。
客廳背景牆上蒙着的一塊幕布順着滑輪自顧自徐徐拉開,明豔花哨的“生日快樂”氣球裝飾依次登臺亮相。與此同時,茶几上一隻不起眼的音箱開始播放旋律歡快的生日歌,兒童版的歌聲甜美純淨,不摻雜着任何雜質。天花板附近一架盤旋的無人機閃爍着紅色燈光。餘暉不禁暗歎道,這小子的人工智能搞得不錯。
易塵跟着音箱一起唱起了生日歌,餘暉和吳秘書佇立着,默默看着他開啓一場沒有主角的自導自演。他們不知道的是,易塵爲這一幕沒有女主角的戲起名爲《新悲慘世界》。
“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祝你生日快樂……”易塵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在唱歌,他的聲音低沉沙啞,這是一首浸透着淒涼的生日歌。“嘿,小白音箱,她不在,我只剩你陪着我了。你還記得那年小雪節氣我的生日嗎?阿波那個烏鴉嘴說,和智能音箱一起慶祝生日,是比悲傷更悲傷的故事。”
茶几上擺放着的音箱唱完了歌,開始播放一段錄好的聲音,“餘白,在2016年6月18日,你20週歲的生日,我想對你說——‘我愛你’,愛你很久很久了。如果你也愛我,請別等到一千年以後才告訴我噢。”
易塵的淚水決堤而下,餘暉上前抱住他瘦削的身軀,卻被不知哪裡來的巨大力氣推開,他只好吩咐吳秘書叫外面的醫生進來一趟。醫生皺了皺八字眉,把易塵扶進臥室,讓他平躺在牀上,聽了聽他的心率後搖搖頭,然後給他注射了鎮靜劑,他渾厚的聲音充滿清冷,“孩子,睡一會兒吧,不管發生了什麼,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燈光昏暗的客廳裡,餘暉跌坐在沙發上,“吳秘書,關於我知道了白白的事,先不要告訴夫人。公司那邊,我也不希望聽到任何風言風語。你知道該怎麼處理吧……咳咳,當務之急是趕快找到白白,易塵的話讓我非常擔心。這都快到晚上7點了,怎麼還沒有消息?他們是廢物嗎?”
“董事長,您冷靜!我們之前出於安全的考慮,悄悄在餘白的手機裡植入了GPS定位芯片,可惜的是她這次並沒有帶手機就跑了出去,所以搜尋起來就相對困難一些。易塵說她出門時穿着裙子,裙子一般沒有口袋,所以她的身上應該也沒有現金。您放心!餘白想來不會走的太遠,派出去的團隊已經在可能範圍內極力尋找了。”吳秘書不免露出擔憂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