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落的舊宅,淺綠色的絲瓜藤無力的垂掛到了外牆上,吳振華蹲在門口的水泥石阪上抽菸,四處飄散的煙霧籠罩着他,模糊了他的臉,也顯得有些壓抑。
“爸,您怎麼不在屋裡坐着呢?吃飯了嗎?”吳清將信將疑地走近了,終於看清了煙霧後父親那張憔悴的臉龐。
吳振華動作遲緩地擡起頭,“阿清,你回來了啊!怎麼不打電話提前說?等着,我這就去做飯。”
吳清搶先一步走進屋子,步入狹小的廚房,看到竈臺上放着的一盤油乎乎的炒好的花生米,還有一碗還沒拌開鹽塊的醃黃瓜,鹽塊還堆在最上面,旁邊的兩隻碗裡分別放着還沒下鍋的大塊番茄和沒撒蔥花的雞蛋液,“爸,你就吃這個啊!?”吳清驚訝地叫出聲。
“哎,我一個人嘛,偷懶,就隨便吃點。我嘛,其實稍微喝點小酒,就着點香噴噴的花生米,就知足了。”吳振華安慰道,笑得泛起了道道皺紋。
吳清半晌不說話,“爸,是兒子沒出息、沒本事讓您過好日子。虧待您了!要是我早點娶個媳婦兒,至少……就可以好好照顧您,您就不會吃苦了啊!”
吳清默默地望着皺紋滿臉的父親,心想到:餘暉說的對,爸爸比他也大不了幾歲,看起來卻像垂暮的老人了。他覺得吳振華總是悶悶不樂的樣子,便勸着他去公園跑跑步、下下棋、跳跳舞。最好是跟着公園裡颳風下雨、雷打不動,三百六十五天準時出勤的老師傅們打打太極。可是,爸爸天天就是這樣在家門口坐着,眼巴巴地等着自己回家吃飯嗎?
吳清從口袋裡摸出一個信封,用力吸了吸鼻子,“爸爸,這是我最近三個月的工資。您收好了,有空找幾個得力的幫手,再叫上隔壁那幾個老叔,把咱家的老屋好好翻一翻!翻新一下屋子,不是您一直以來的心願嗎?可惜卻一拖再拖……”
吳振華沒有伸手去接,“唉,你這孩子,快收起來,你收着吧。現在年輕人開銷大,你能攢下這些錢來,爸爸覺得很欣慰。我自從傷了腿就在家裡享受着單位給我的補助,雖然少是少了些,但是我也沒有什麼特別大的需求,唯一的愛好就是抽抽菸、喝點酒,夠花夠花。你的錢自己留着,將來自己花在刀刃上!”
嚥了口唾沫的吳振華憨憨的笑,“至於娶媳婦的事情嘛,我平時也看不見你的影子,自然不知道你小子有沒有看上哪家的姑娘。吳清,我們家也沒有什麼好家世,是爸爸賺不到錢。所以也不求高攀什麼,爸爸也沒有什麼特別的要求。我無聊的時候看看電視,講的盡是些富家小姐的爸媽看不起窮小子的故事。爸爸知道你雖然能吃苦,但也不願意你去別人家入贅,一天天看人眼色,聽人使喚,忍氣吞聲的。可是有一點你記住,要是真喜歡人家姑娘,就千萬不要辜負了人家!咱們不能做那陳世美之流啊!”
吳清鄭重地點頭,“爸爸,我明白你的意思!小時候雖然我們挺窮的,但是我們一家人相親相愛,我也從來沒有因此自卑,我只是……只是因爲學習成績不好而擡不起頭。你說要是媽媽沒有生病,沒有早早地離開我們,那我們該是多麼幸福圓滿的一家啊!”
他突然想起家裡的碗,由於舊時經濟水平的低下和生活條件的落後,農村裡辦喜事的時候碗總是面臨不夠用的局面,於是便得挨家挨戶地借碗,再費事兒的挨家挨戶地還回去。爲了以示區別,碗內都會刻上擁有者名字中的一個字。
起初家裡的不到十隻的碗內都刻着“華”字,幼小的他不服氣,也想擁有刻着自己名字的專屬碗。於是他偷偷找了心靈手巧的鄰家伯伯幫忙在自己的碗內刻了“清”字,孝順的他還幫另一個大碗刻了“娟”字。
雖然媽媽發現碗內的秘密時只是淡淡一笑,放下手中的活兒,點了點吳清的鼻子,平時也不會刻意用刻了她名字的碗盛飯,但是吳清覺得三隻碗彷彿就是家庭幸福的簡單縮影。
直到媽媽病逝,爸爸默默收起了刻了“娟”字的那隻碗,吳清頓時覺得他平淡真實的幸福頃刻崩塌,碎了一地。他試圖彎腰拾起那些殘破的碎片,卻發現爸爸從此愁眉苦臉,一蹶不振。他幾乎翻遍了狹小的家裡,卻不知道爸爸把碗藏到了哪裡,正如他使出渾身解數,也不知道怎麼融化爸爸內心的憂傷。
他只恨自己不是學習的那塊料兒,總是拿着70多分的卷子去找爸爸簽字,勞累了一天、盯着紅色醒目分數的吳振華眉頭皺的更緊了。雖然父親不會責罵他,甚至會用他粗糙的大手摸摸他的頭鼓勵他“盡力就好”,但是吳清依舊埋怨自己的不爭氣,爲此處於無盡的自責之中。大概是越在意越無能爲力吧,他的成績始終處於中下水平。
“爸,都說好幾次了,我們公司那叫董事長,不叫什麼老土的老闆。纔不是呢,是你兒子我小腿勤快,跑起來一陣風似的。而且老闆讓我讓我往東,我絕不敢往西。還有他家裡遇到點事兒,我總是衝在最前面的。”
“那就好,那就好。董……事長他家裡人都好吧?”
“您是問林……阿姨嗎?”吳清頓時收了笑容,“爸爸,我知道是林阿姨介紹我進餘董事長的公司的。但是我這次升官被提拔是因爲我辦事牢靠,還有出色的……能力,董事長信任我,不是因爲……您的老同學林阿姨的關係,您千萬別多心。”吳清下意識摸摸自己的臉,不確定自己臉上是否寫着真誠。
“阿清,我知道,我從來都相信你能行!我只是隨口一問,關心一下那個……董事長還有……我的老同學。”
“好的,董事長、夫人和小姐一切都好。”吳清把手垂放在胸前,回到了做秘書時的彙報的口吻和滿臉的恭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