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我突然忘了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墨晨,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去陵城辦一些事。”
“什麼事?”
“宮裡頭來了密旨,讓我去一趟, 有些事要處理。”
我沒再問下去, 墨晨身爲一國皇子, 皇帝這麼器重他這個兒子, 叫他去辦些事也是正常不過。既然是國事, 想來我也不懂,於是在一旁看着便好。
入冬以來的第一場雪終於降於人世間,不過一夜, 這如畫的江山便銀裝素裹,一白千里。入眼便是白茫茫一片, 虛幻得好似到了虛無之境。
在紫陽山的時候, 我看過無數次下雪, 孃親喜歡用妖力將這雪花擋在法界之外。我便坐在屋門口仰頭看着那凌空而下的雪花,輕似鵝毛, 隨風飄搖,在觸到法界的時候雪花便會融化,消失地不留痕跡。
因爲下雪,墨晨說要過幾日待這雪停了再走。這般大的雪將官道鋪上了厚厚地一層,着實不好走。所以, 從昨日起, 我們便在這客棧住下了。
我出了門, 踏在雪地裡, 伸出手去接飄落的雪花, 雪觸手時感覺涼涼的,片刻在手裡化開後便只剩下一粒水珠。 Wωω● тt kΛn● C 〇
身上多了一件狐裘, 而後,墨晨那一如這地上白雪般的身影出現在我身旁,“出門怎麼也不多穿件衣裳。”
我提了提肩上的狐裘,“因爲覺着這雪十分好看,一時心急出門便忘了。”
我擡頭看了看繼續飄着的雪花,“墨晨,五百多年來,我看過下雪的次數連我自己都記不清。”
“嗯。”他應了一聲。
我繼續說:“而五百年後,我依然可以站在此地看這雪花紛飛。”
而你,是否還會在我身旁,爲我添衣裳。
“那五百年後你記着來尋我,我與你一同看。”
我笑了笑,想到了蒼弦那句話,“墨晨,於人來說,前世來生皆是虛無。而於妖來說,前世來生只歸於今生,妖只能活一世,沒有輪迴之說。千百年後,我依然記得你,而你,絕不會再記得我。”
就如蒼弦,前世與今生,終究不是同一個人,我記着他,他早已忘了我。
墨晨將我攬入了懷裡,“怎麼突然說起這般傷情的話。”
我往他的懷裡靠了靠,“只是想到了一些事,有感而發罷了。”
“太遠以後的事還是莫要想太多了。”
我低低應了一聲,而後,我問:“墨晨,難道你就沒有懷疑過我對你的心意?”
“怎麼這麼問?”
我抿了抿脣,“前些日我還一直要找蒼弦,現下卻與你在一起,難道你就不懷疑我是因爲被蒼弦所傷,找你來做替補的?”
“在找到蒼弦之前,你與我不是一直在一起麼?”
“但是那時候我一心想着找蒼弦,只把你當成了我的依靠。”
“那你可想過對着我和對着蒼弦有何不同?”
“你是你,他是他,我分的清清楚楚。”
“還有呢?”
“不知道,很多的不一樣,但是說不上來。”我摟緊了墨晨,臉貼在他的胸膛,“我怕到時候發覺我只當你是替補的,傷了你。”
“就算是,那也是我心甘情願的。”
墨晨,在別處你都可以運籌帷幄決勝千里,千軍萬馬前你尚可鎮定自若。唯獨情愛一事,你還是太過傻。
但是,小倉說傻的那個是我。我問爲什麼?
小倉說:“你執着於找蒼弦不過是因爲他用性命救了你,你想用一生去報答他的救命之恩罷了,最多算得上是恩情。而你對墨晨纔是真正男女之情。”
我歪着頭想,“你怎麼知道?”
“我看出來的。”
“從哪裡看得出來。”
“很多方面可以看得出。”
“爲什麼我自己看不到?”
“用墨晨的話說就是你遲鈍。”
回想起來,被墨晨明裡暗裡說遲鈍不下三次,我低頭看着桌子上的小倉,“我真的很遲鈍?”
“在情愛一事中,你確實遲鈍。”小倉雖然才三百歲,很多是是非非他尚不可辨認,卻與我說起了難以捉摸的大道理。“小白,我覺着你對蒼弦,就像我對你,因爲我在宮中獨來獨往了三百年,所以遇上你我便隨你一起出了宮,不是因爲別的,而是想找個對我好的同伴。你在紫陽山五百年,雖不是獨來獨往,但是蒼弦是第一個願意接近你的凡人,所以他對你好你便認爲自己離不開他,當他用性命救了你後,你便想着用一輩子去報答他。其實,這中間到底有沒有男女之情,恐怕連你自己也懷疑過。”
聽了此言,我身子一顫,我對蒼弦是什麼情感呢?腦海裡浮現初見他的那個場景,他在懸崖之端奏笛,我被他的笛音吸引,而後隨他一直到了玄清宮,那時,他明明知曉我只是一隻白鼠精,還願意與我接近,第一次被人那般近距離地靠近,覺着十分開心。
蒼弦給我他桌上的糕點和瓜子,我便十分感動。我經常去斷崖聽他奏笛,他亦會帶些乾果給我,放在我面前。當我化成人形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他向我招手,說:“過來。”
直到最後,我被打傷,他毫不猶豫地用了性命來保住我的魂魄,我便覺着這一生我定是要與他一起。所以,附在這幅身子後,我便一心想着尋他。我以爲,我以爲這就是所謂的愛情。
小倉卻說,我對蒼弦是恩情。我想了想,或許,我對蒼弦真的動過心,想與他晨鐘暮鼓,安之若素。只是後來,遇上墨晨後那種情感便慢慢變了,變成了小倉口中的恩情。而我對墨晨……
我從凳子上站起來,小倉看着我,“小白,你要幹什麼?”
我說:“去辦一件人生大事。”
我開了門出去,墨晨的房就在我的隔壁,我在門口躊躇,最後擡手敲了敲門。
“進來。”
我推門而入,看到墨晨手中握着筆,面前的桌上鋪開了一張墨跡斑斑的紙。如此情形,他是在忙,我打道回府,“你繼續忙罷,我還是不打擾了。”
“已經忙完了。”
我停住了腳步,回頭。墨晨放下了手中的筆,將桌上的紙收了起來,摺好後放進了寬大的袖中。我還在醞釀怎麼開口跟他說,他起身,提步向我走來,曲了食指在鼻尖上點了一下,“怎了?”
我臉又紅了起來,擡頭看着他,“有件事,想跟你說說。”
“何事?”
我清了清嗓子,“我想了想,覺着,我可能……應該……好像……或許……大概不是把你當成了蒼弦的替補。”
他淺淺笑着,“所以?”
“所以,我可能……應該……好像……或許……大概喜歡你。”
我剛要垂頭,身子就撞進了一個溫暖舒適的懷抱,我抿了抿脣,“墨晨,你可記得一個月前你問我,要你陪我多久?”
我那時候說三個月,三個月就分道揚鑣。
“這次輪到我來問你。”我將臉貼在墨晨的胸膛,“你想讓我陪你多久?”
片刻,墨晨答:“生生世世。”
我以爲他最多說的就是一生一世,他卻說了生生世世。於我來說,陪他生生世世又何妨,我自是樂意。只是,待他下一世,恐怕早已忘了我。我還是應下了一句,“好,我陪你生生世世。”
我雙手撐着墨晨的胸膛離開他的懷裡,“既然這樣的話,我給你看我的原形吧,日後要是我變回了原形,你要認得出我。”
墨晨:“……”
我想了想,好像傳說中某個蛇妖在他人類的相公面前現出原形將他相公嚇死了。墨晨雖不至於被嚇死,但是還是要他做好心理準備的。“墨晨,待會我現出原形,你可會害怕?”
“無妨。”墨晨表示十分淡定,我便十分安心地變了。
我本就是老鼠精,打回原形只要在腦海中想想便可以,只是,現下不行。我現下已是以人爲原形的妖,簡稱人妖來着。若是要變成別的東西,比如老鼠,我便要想象那見東西的原形,然後捏法印才能變出來。
我捏了法印,默唸了一段術語,微微一聲響,我便變了樣子,一睜開眼便看到的是地面,四角也是落在地上的,恐怕我這個樣子在墨晨眼中十分難看,不知他會不會厭惡。我擡頭一雙淚汪汪的眼睛看了看墨晨,“這是我的原形,你可覺着噁心了?”
墨晨蹙了蹙眉,良久開口,“你這……變的,是豬。”
我將一隻蹄子放在眼前端詳端詳,確實是一隻豬蹄,上好的食材啊,一想到紅燒豬蹄我便覺着餓了。我伸出一隻蹄子,“墨晨,現成的材料,你拿去做紅燒豬蹄罷。”
“變回去罷。”墨晨道。
我淚眼汪汪地看着墨晨,“你嫌棄我了。”
“沒有。”墨晨道,捏着拳頭咳了咳,“你這形容若是被屠夫撞見,定是十分危險,還是變回人形罷。”
我臉偏向一邊,“要變也是變成一隻白老鼠,那纔是我的本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