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臨,華燈初上,各種各樣的車燈、路燈、霓虹燈變幻莫測地編織着夜的色彩,編織着城市生活無窮無盡的詭計。街心公園的一張長椅上坐着泥塑似的尹芙蓉和白鳳君,雙雙一臉的悲哀,雙雙被夜的真實色彩籠罩着。
望着她破碎的眼神,白鳳君心如刀絞。在此之前,仕途的不暢、生活的不如意,讓他曾經以爲自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相形之下,他忽然感到慚愧,感到了無病呻吟式的自嘲。是啊,跟曉荷的遭遇相比,自己那點坎坷算得了什麼?便油然而生出一股衝動,想傾盡所能去幫助她。
然而怎麼幫,幫到何等地步,你的目的是什麼,你的能力又何在,這一連串的捫心自問又讓白鳳君一籌莫展,甚至有幾分無地自容。
“不早了,回家吧。”
“家?”
“我送你回家。”
尹芙蓉迷惘着眼眸,嘴角綻出一絲慘笑,“不,我的心從沒有掛……”
包裡的電話忽然響了。
電話是郝景波打來的,告訴她一個震驚的消息。尹芙蓉話都說不出來了,攔下一輛出租車倉皇往家奔。
白鳳淨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看她驚慌失措的樣子情知不妙,也叫輛出租車跟在後面。
“怎麼回事?你快點說呀!”跳出車子,尹芙蓉當胸一把揪住等在家屬宿舍大院的郝景波。
郝景波亦是一臉恓惶,說他收攤回來發現楚楚不在家,打聽鄰居孩子,說是上午就沒人見到楚常
“羅瑞也沒回來。已經報警了。”郝景波補充說。
一聽說是兩個孩子,尹芙蓉的心放下了一半,以爲這等於降低了出事的概率。她讓郝景波上樓聽電話,自己去羅家問問清常
沒等走到前樓羅家所在單元大門,一輛警車鳴笛駛進家屬宿舍大院,戛然停在尹芙蓉旁邊。
率先下車的是羅正民,“尹經理,孩子找到了!”
尹芙蓉母狼一樣撲過去,從車裡抱出女兒。羅正民告訴她,楚楚和羅瑞騎自行車跑南郊玩去了,不知爲什麼竟不肯回家。是郊區公安分局的一輛巡邏車發現了兩個徘徊在公路上的孩子。
“楚楚,告訴媽媽,你跑那麼遠幹嗎去了?楚楚!”
楚楚低眉垂眼不肯回答,臉上還帶着淚痕。
“民警同志,真不知怎麼謝您纔好。”尹芙蓉忽然想起車裡的警察,誠摯地伸過手去,“到家坐一下吧,喝口水。”
那警察卻不給面子,冷冷地上下打量她一眼,跟羅正民擺擺手駕車離開了。
“你們認識啊?”尹芙蓉有些窘迫。
羅正民說是他部隊的戰友,人就這樣,有點裝,職業病,“哦,尹經理,你女兒像有心事,回家好好開導開導,別嚇着孩子。”
“謝謝,不管怎麼說心算放下來了,改日我去羅主任家登門拜訪。”
“是我兒子惹的禍,該我向尹經理道歉。”
跟羅正民道桂,尹芙蓉牽着女兒剛要往家走,一擡頭愣住了:甬路上一盞昏黃的路燈下站着白鳳君。由於逆光,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尹芙蓉還是一眼認出來了。
“他是誰?”楚楚指着白鳳君離去的背影,“今天下午在郊區,你和他在一起來着。”
尹芙蓉大吃一驚,這纔想起羅正民剛纔說的:楚楚和羅瑞跑南郊去了!
“他是誰?你憑啥跟他哭?他是不是我親爸?是不是……”楚楚連珠炮似的追問裡帶着淚音。
尹芙蓉答不上來,連撒謊都做不到。
“哥,你跟楚楚跑那麼遠到底幹啥去了?”
“聽媽說,你倆還去過刑警隊找成叔叔。”
“窮問啥,煩不煩你。”
“活該老爸揍你。”
“敢情,我是養子,你是親生的,不一樣就是不一樣嘛。”
“你……”
聽說方桂榮半個月沒在單位露面,尹芙蓉立刻跑到建材商店,命令李明菊馬上到勞動服務公司勞資科爲方桂榮辦手續,按自動離職處理。
“尹經理,桂榮確實有事,小孩兒這陣病重。100塊生活費對她也是錢啊。大夥兒一個鍋裡攪馬勺,何必……”
尹芙蓉打斷李明菊,“方桂榮要是懂人性真疼孩子,就不會那麼幹了。這事兒沒商量,是她先不仁我纔不義的。”
以最快速度解決掉方桂榮,等於清除了建材商店內部的一大隱患,再也沒誰配成爲對手了。尹芙蓉長出一口氣,忽然想起妹妹的事,回手撥通財稅專科學校女生宿舍電話。
“姐,事情有進展嗎?我都快急瘋了。”
“誰讓你現上轎現扎耳朵眼了。”尹芙蓉故意慢吞吞說,“妥了,週三取接收函。”
“什麼單位?”
尹芙蓉輕描淡寫是省外貿土蓄產進出口公司。
電話裡傳來一聲驚叫,“太棒了!那魯華呢?”
“你們兩個一起報到。”
“姐,你真是我的好姐姐……”
尹芙蓉沒心思往下聽先撂了電話,接着眼睛一直盯在電話機上,最後鬼使神差撥通一個號碼。
“你好,這裡是省計委綜合處,有事請講。喂?”
尹芙蓉說不出來話,只有粗重的呼吸傳遞過去。
“曉荷,是你嗎?”電話那邊等了一會兒,輕輕問道。
尹芙蓉到底什麼也沒說,拍下叉簧打通下一個電話:“黨辦嗎?我就找你羅主任。”
江怡芳聽說有人請他們全家吃飯,樂得晚上不開伙。問羅正民何故,他說一是爲入黨,可能還爲幫尹芙蓉找到孩子的事兒。
“再說,尹芙蓉跟你表叔關係特殊,搭上這根線總沒虧吃吧。”
江怡芳好生奇怪,建材商店那夥人屢告屢敗,羅正民也跟着像打蔫的茄子,“喲,開竅兒了?這話可是頭回從你嘴裡冒出來。”
羅正民回答得漫不經心,“現實總歸是現實,誰還不興有點變化。看我這身怎麼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