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憶早就泛了黃。顏澀坐在音響震天的包廂裡，目之所及都是變了副面孔的成人模樣。
“顏澀，你還是一個人？”桌對面老班長客套發問。
顏澀撓了撓頭，回:“莫非我半個人？”
身旁的何其笑大了。
一如高一時那個在江鎮微風不燥的暑日午後。空氣中還飄散着花的淡香。
顏澀吹着泡泡，赤腳走在青石路上。
老貓蜷縮成一團，趴在院落的牆上。曾經雪白的牆掛滿了一身綠色的光輝，長長的爬山腳掩蓋住孩子們稚氣的塗鴉。
這裡，寧靜得讓人感覺不到時間的流動。
“桃花塢裡桃花庵，桃花庵裡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輕念着，少女走到了九江橋堤岸。
水面無風自平，落葉凋零。
“啊，好冰啊。”顏澀撈起放在溪流裡的竹籃，用臉蹭了蹭裡面的瓜果。
草叢後面傳來窸窸窣窣的聲音。
顏澀悄咪咪扒開草叢，一個穿橫線襯衫的男生背對着她，好像在抹眼淚。
“要吃嗎？”顏澀捧着一籃子瓜果走到男生面前坐下，“剛剛從水裡拿上來，味道應該很不錯。要試試嗎？”
本來她也不是會多管閒事安慰別人的人，但這個男生瞅着好面熟。
兒時在這裡的玩伴？不太像啊……她兒時的玩伴如今都黑不溜秋結結實實的了，哪像眼前這兄弟細皮嫩肉的。
思索着，男生已經拿起籃裡的一個玉米開啃。
“誒你還真不客氣啊。”顏澀立馬回過神。
玉米很清甜，再加上溪水的冰涼，簡直不能再好吃了。男生不由得伸出舌頭舔了舔嘴角。
他眯着眼看向眼前的短髮女孩。
是她。
可是她……好像不記得他了。
中考那年。他和她是同一個考場的。
第一天考試時，他就注意她了。
考試全部結束那天，他家裡人沒有來接她。她好像是習慣了一個人走。
他跟在她身後。
附近新開了間冰激凌店。他看到她進去了。他就在店門口站着。原來她喜歡吃冰激凌啊。他想着。沒想到，下一秒，她就拿着兩種冰激凌跳到他面前，問他：“要哪個？”
就好像今天，她問他“要吃嗎”。
陽光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灑了一地。
他望向前方，女孩起身走開。只是她坐過的位置那裡，放着一個盛滿瓜果的籃子。
她剛剛好像說了一句“都給你吧別不開心了”。
男生不由得笑了。
“顏澀……”南邊的小樹林響起一聲呼喚。
顏色，是她的名字嗎？真有趣啊。男生拿起相機衝着她跑遠的背影按下快門。
咔嚓。一段有關遇見的小時光就這麼被被有心人剪下。
淌過青石板老街，穿過幾條半空中懸掛着紅紅綠綠衣服的小巷。少女赤着腳嘴裡還吹着泡泡，一步作三步似的跑着，額前的幾縷髮絲被汗打溼。
老貓伸了伸懶腰在微風拂過的午後跳下了爬滿綠植的圍牆。
老太太站在院子門口，慈愛的摸着正在喘氣的外孫女的頭。
後來正式認識，也確確實實是場意外。
那是顏澀高二上冊剛過放寒假的第三天。
顏澀在班級qq羣裡看到的年級排名榜，何遠這次居然躍上了第一。韓東委屈第二。第三是李易桐。第四是傅啓東。第五是……居然是她。
幸福來得太突然。
她想去找何遠。哪怕只是遠距離偷看。
東大道郊區離她家也不過是幾分鐘的路程。
戴上顏母親手針織的帽子和圍巾，顏澀把自己裹得像只糰子一樣出了門。
清冷的街道。
迎面走來一個女孩，眉目溫柔，舉手投足間皆是說不出的優雅。
她披灑着長髮，毫不顧及雪花粘上她的頭髮。
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雪越下越大。不知在郊區裡轉悠了多少圈，顏澀一個人都沒能看到。
還是等待開學吧。她搓了搓手，正好走到車站，沒來由的就上了一輛駛來的公交車。
她甚至不知道這輛車要駛往何處。
投幣後，她纔開始看車上貼着的站名。
最後在北城購書中心下車。
一排排書架走來，她不停的撫摸着書脊。突兀的，就碰到了一個骨節分明的手。
顏澀連忙收回手道歉。
她擡起頭時，對方也正在看她。是個面容清秀的男孩子。嘴邊有兩個好看的梨渦。
他說：“沒關係。”眼裡彷彿飽含笑意。
顏澀也被感染得不由自主的揚起嘴角。
“啊，我見過你。”顏澀揚了揚眉，“暑假那時候，在江鎮，你還記不記得？”
記得。他當然記得。
然而他只是輕描淡寫的說：“是有這回事。”
顏澀覺得和這人很有緣分，便主動向他介紹自己：“你好，我是顏澀，青澀的澀，認識你很高興。”
“你好，我是何其，認識你也很高興。”何其從她和他說話起就一直看着她。
不曾轉移過目光。
但顏澀一直在俯身看書脊。
“你在找什麼？”何其沉不住氣，率先發問。
顏澀撓了撓頭，有些不好意思的回答：“卜伽丘的《十日談》。”
何其挑了挑眉，悠哉悠哉的說：“一三四八年佛羅倫薩瘟疫流行時，十名年輕男女在一所別墅避難，他們終日歡宴，每人每天講一個故事，十天講了一百個故事。卜伽丘在《十日談》中歌頌現實生活，讚美愛情是才智和美好情操的源泉，譴責禁慾主義，對封建貴族的墮落和天主教會的荒淫無恥作了有力的諷刺。”
說完還意味不明的瞟了她一眼。
“你還背了簡介下來？”顏澀一時有些吃驚。
“不是，這本書恰好在我手裡。”何其衝她搖了搖手中橙色封面的書。
高二下冊開學，對面理科樓再不見何遠身影。
講臺上，插班生在自我介紹。
“我叫何其，以後請多指教。”
何其，是他啊……顏澀把沒有焦點的目光對向講臺上站得筆直的男生，覺得真的很巧很巧。
何其對她微微笑了下。算是打招呼了。顏澀點頭示意，只是笑不出來。
之後何其被安排坐在她的前面。
一年半的時光匆匆而過。老班無數次強調的“高考就是千軍萬馬過獨木橋”也終於到來。
顏澀平和的寫完卷子，她平和的青春自此散場，和何其的聯繫一直未斷。
時至今日，大家一起坐在飯桌旁，點播機裡歌曲排滿，五彩吊燈下杯盤觥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