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麥嘉全然不知情。
那一天凌晨,她還是接到了謝道年的電話。
她拿起電話的手竟輕微有些顫抖,說不出是緊張還是雀躍,興奮還是惶恐。
“喂?”她的聲音謹小慎微,好奇那一端聲音的主人到底是何模樣。
“嘉嘉。你好,我是謝道年。”他的聲音穿越幾千公里跋涉而來,帶着一股莫名的妥貼。
他的聲線並不如麥嘉想象地那麼滄桑。長久以來,她沉溺於文字的表象,她甚至以爲他的聲音應該是暗啞的,低沉的,帶着一些憔悴甚至疲憊。
但當電話那端的聲音傳來,卻是真實的,普通話裡帶着點北地的尾音,竟有着說不出的蠱惑和魅力,至少,他的聲音絕對比他的文字年輕。
三言兩語便化開了僵局,一開始他只是爲了兌現承諾,沒想到聲音的主人竟出乎意料的甜美,南國的軟儂細語有股奇異的力量,熨平他的煩躁與不安。
“你不開心?”
“沒,挺好。”
“這麼晚打電話,會不會影響到你家人休息?”她怯怯地問。
謝道年轉過身從陽臺上望過去,臥室漆黑一片,他有些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沒關係。你繼續。”他點燃一支菸,看着遠方的鐘鼓樓,寧願埋頭沙堆。
她在電話那端絮絮而談,天文地理,八卦新聞,她不停地說,他只是偶爾附和,偶爾聽見他在那端笑出了聲,便覺莫大安慰,猶如鼓勵,又接着聊下去。
“我都不知道自己的話竟然這麼多。”她吐了吐舌頭,有些不習慣自己突如其來的熱情。
“沒關係,要是覺得累,我們下次再聊。”
電話已經掛了很久很久,她摸着電話散發出的餘溫,耳旁傳來一陣陣的忙音,她朝窗外望過去,什麼時候天竟亮了。
麥嘉的日子過得波瀾不驚,父母託關係爲她在大學謀得一教席,千篇一律,枯燥乏味,所幸還有謝道年。
她的耳邊似乎還回蕩着他的聲音,“嘉嘉,你好,我是謝道年。”她想着想着,耳根就泛起了異常的紅,心神盪漾。
“嘉嘉,你有沒有在聽我們講話?”
回過神,才發現自己還在飯桌上,母親有些嚴厲地看着她。
“什麼?”
“這個週末下午跟我們一起去見個人。”
因爲心虛,她也沒多問,匆匆點頭作算。
到了週末,她跟着父母走進了咖啡廳,包廂裡坐着一位年輕男人。
“麥伯父,麥伯母,您們好。我叔叔說他今天臨時有點事,不能來了,真不好意思。”
麥嘉的父母一臉地堆笑,“沒關係,沒關係。我們等會也有點事情。”
剛一坐下,麥嘉才知道,原來這是一場相親的鴻門宴。
“嘉嘉,這是陳叔叔的侄子,叫陳子彤。子彤剛剛從美國留學回來,現在在幫着陳叔叔打理公司的生意。”
麥嘉的母親暗地裡掐了一下麥嘉,她才勉強掛上笑容。
過了一會,包廂裡只剩他們兩個人。
麥嘉如釋重負地吐了一口氣,朝包廂外看了一眼。
“再過十分鐘出去吧,他們或許還在附近坐着監視我們呢。”對面的年輕男子喝了一口咖啡,閒閒地開口。
麥嘉這才轉過頭,好好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這個男子。
他戴着無框架的眼鏡,顯得整個五官更立體,更瘦削,銀灰色的西裝泛着金屬的光澤,可穿在他身上,卻出奇地妥帖。說真的,他不難看。
麥嘉覺得自己的打量有些唐突,連忙抱歉地笑笑。
“沒關係,我也是剛回國,不太能適應長輩這樣的熱情。”他恰如其分地解圍,打破了兩個人尷尬的局面。
“你好,我叫麥嘉。對了,你是陳……”
“陳子彤。”
麥嘉衝他胸無城府地一笑,陳子彤的心裡突然咯噔一下。
“這是你第一次?”他問得含蓄,不過麥嘉聽懂了,問她是否是第一次被父母挾來相親。
“恩,以前也有過,不過都被我賴了,這一次不小心着了道。”她吐了吐舌頭,俏皮地可愛。
“我聽叔叔提起過你。”
“你說陳叔?他說我什麼?”
“看似大家閨秀,實則天性頑劣。”
“我怎麼記得,他曾經誇我動如脫兔,靜如處子來着?”
兩人相看一眼,而後不約而同地笑出聲來。
坦白地講,陳子彤是一個好對象,但麥嘉不喜歡。
她把他當朋友,當哥們,他們可以一起吃飯,聊天,逛街,看電影,做盡情侶所做的一切,但從始至終,她都沒有那種臉紅心跳的感覺,哪怕只是一個瞬間。
但不可否認,她跟他的相處很融洽,甚至很愉快。
在他面前,她可以肆無忌憚地笑,開些無傷大雅的玩笑,甚至像朋友一樣擁抱,但越交往下去,麥嘉越發心慌,她知道自己的心缺了一塊,不知道什麼時候不見的。
明明應該感動盈眶的時候,她沒有眼淚;
明明應該深情擁吻的時候,她卻想流淚。
她知道,有什麼事情已經改變了,已經不一樣了。
終於,陳子彤對麥嘉說:“嘉嘉,你心裡有着別人吧?”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他,驚出一身冷汗。
彼時,距離麥嘉與謝道年認識,剛好一年零八個月。
之後,陳子彤便消失於麥嘉的生活之中。在外人看來,他們交往過一陣,然後性格不合,分開了。
沒有人知道,他們其實從未開始過。
也是那一天,麥嘉在聊天室裡等謝道年,一直等,過了12點,他都沒有出現。
她在聊天室的公共聊天版留下了一段話
——記得高中講牡丹亭的時候,老師給抄錄了一段話,“天下女子有情,寧有如杜麗娘者乎!夢其人即病,病即彌連,至手畫形容傳於世而後死。死三年矣,復能溟莫中求得其所夢者而生。如麗娘者,乃可謂之有情人耳。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夢中之情,何必非真,天下豈少夢中之人耶?必因薦枕而成親,待掛冠而爲密者,皆形骸之論也。”
原來是不相信的,僅僅只是一個夢,竟就或生或死了,如今算是信了,反而更深地記住了那句話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生而不可與死,死而不可復生者,皆非情之至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