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清舟挾了一筷子他最愛的什錦腰花,放進了千伊碗中,然後才輪到自己嚐了一口,隨即感嘆道:“果然還是那個味道,辣到全身毛孔都張開了。”
看着年清舟近乎天真的表情,千伊忍不住笑起來。
兩人就這麼默默地吃着,偶爾,年清舟會擡起頭來,爲千伊挾菜,或者替她盛上一大碗湯,期間沒有任何寒喧,就像生活在一起許久的老夫老妻,平淡而又默契。
等到千伊放下筷子,才發現年清舟早就吃好,正在注視着自己。
“飽了?”年清舟問道。
千伊點頭,笑問道:“是啊,等着你算賬。”
“雖然面前這一大堆殘羹剩飯,氣氛有些不太對,不過你既然這麼勇敢的份上,咱們也不挑場合了,”年清舟撓了撓頭:“昨晚許笛笙怎麼跑你那兒去了?”
對於年清舟終於問到這件事,其實千伊心理早有準備,低頭笑了笑:“怎麼現在才問?”
“你就當是男人臭要面子吧,不吃飽喝足,還真沒這勇氣。”年清舟作勢伸了個懶腰,不過目光卻望向了別處,似乎還有些微小的緊張。
“昨天許笛笙醉醺醺在我家樓下耍酒瘋,身邊什麼人都沒跟着,”千伊不由搖頭:“然後又裝模作樣地,一定要自己開車回老宅,我總不能眼睜睜看着這人喝醉酒闖禍,只能把他帶回家。”
“許笛笙說,在你房間過的夜?”年清舟轉回頭,頗帶着幾分醋意地問道。
“晚上他帶着兒子睡在我牀上,我睡到兒童房,所以在許笛笙口中,就成了過夜。”千伊老老實實地回道,隨後又評價一句:“那種奸商,說的話真不能信。”
“其實當時可以請代駕。”
“許笛笙說,車跟老婆一樣,不許別人染指。”說到這一句,千伊差一點就笑起來。
年清舟卻並沒有笑,而是認真地道:“千伊,沒聽出他這話的意思嗎?”
到後來,千伊也收回了笑容,鄭重地回道:“我和許笛笙已經結束,對我來講,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我沒有吃回頭草的打算,所以,對他的那些幼稚的行爲,我完全當成笑話。”
“恐怕許笛笙不是這麼看,”年清舟搖頭道:“千伊,我是抱着十二分的誠意來找你,絕不是什麼戲謔玩笑,就算你現在沒有結婚的打算,沒有關係,反正我也不着急,只要你不狠狠地扇我耳光,將我拒於千里之外。”
千伊的臉頓時發起燒,既驚訝於年清舟會在這間鬧哄哄的餐館來跟自己表白,又因爲他沒有當面直接求婚,而鬆了一口氣。
之後,千伊想了好半天,問道:“清舟,一定非要做情侶嗎?”
“當然,”年清舟肯定地點了點頭:“我看你現在還用什麼藉口來拒絕我,別告訴我,你對我沒有一點好感,或者從來就是把我年清舟當成好姐妹,我可不聽這些鬼話。”
“可不可以……”千伊有一種被逼到牆角的感覺,可是此時,無論她給出是與否的回答,都似乎不是內心最真實的想法。
年清舟突然間湊近了些:“千伊,給個答案就這麼困難?”
千伊乾脆用雙手捂住了臉,苦笑道:“喂,你幹嘛逼我呀!”
“不逼你,你還在那搖擺不定,昨天許笛笙過來跟我斗酒,我開始還以爲,純粹就是爲了跟我耀武揚威,沒想到後頭他居然跑你那兒去了,然後早上還得意地接了我的電話,這傢伙對你賊心不死,不得不防啊!”
“你說什麼呢,我和那個人已經不可能了,否則也不會離婚的,”千伊嘆了一聲,隨即卻又道:“清舟,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好女孩多得是……”
“千伊,我發現你太不夠朋友了,”年清舟盯着千伊道:“現在已經不是你肯不肯的問題了,許笛笙敢跟我挑釁,我還真輸不起,你要再不點頭,就是表示,要幫着許笛笙來對付我,那到時候朋友都沒得做。”
“喂!”千伊終於站起身來,覺得自己一定誤會了年清舟,原來這人也不是什麼謙謙君子,耍起賴來,真叫人難以應對。
“好了,別生氣,”年清舟“噗”地笑了半天,才起身道:“就這樣吧,原本以爲咱們六年多的感情,追你一定手到擒來,沒想到居然這麼難,不過,我就當再攻克一座梅里雪山吧!”
千伊無奈地搖頭:“哎喲,我真服了你!”
等年清舟結過賬,兩人一前一後往外走,剛到巷外人行道上,還沒來得及取車,千伊的電話又響了起來。
依舊是許笛笙的號碼,千伊吐了口氣,將電話接起。
“媽咪,爸爸讓我問,你什麼時候回來?”千光翼在電話裡笑着道。
千伊轉身看了看跟在後面的年清舟,卻反問一句:“小翼要不要和爹地說話?”
“要,要的!”千光翼立刻興奮地道,然後千伊便聽到那頭有一個聲音:“哪門子爹地,跟真的一樣。”
這話聽起來很不舒服,千伊不由擰起眉頭,頓了一下,對千光翼道:“我叫你爹地來聽。”隨即將手機交給年清舟。
接過電話的年清舟,很快同千光翼聊了起來,從千光翼在華盛頓參加的美式足球俱樂部最近賽事,聊到了他的教練和隊友,然後從Julie又聊到了Wilson還有他家的煙囪,居然不知不覺半個小時都過去了。
一旁的千伊不知不覺地笑起來,尤其是注意到年清舟說話時的表情,眼神中蘊含的溫情揮之不去,這種發自內心的對孩子的愛,並且足足從六年前延續至今,絕對不是能裝出來的。
千伊相信,年清舟會是一位慈祥的好父親,其實比之許笛笙,年清舟纔是她心目中好丈夫、好父親該有的形象,只是,這世上總沒有圓滿的事。
如果僅僅是一場戀愛,可以轟轟烈烈,義無反顧,但是涉及到了婚姻問題,就不只是兩人之間的事,千伊自認是個太過現實,或者說有點自私的女人,經歷過一場幾乎傷筋動骨的婚姻,她現在只想活得輕鬆一點,不要再陷入到任何糾葛當中。
至少……是現在。
所以對於年清舟表白,千伊給不出明確地回答,她既不想因此傷害年清舟,更不願傷害到自己還有千光翼。
“行啊,下週六,我們一起去遊樂園。”年清舟很是痛快地衝着電話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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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伊回過神來,而這時年清舟已經打斷了電話,對千伊說了句:“和小翼商量好了,週六一起去遊樂園。”
“你有時間嗎?”千伊疑惑地問。
“再請幾天假吧,既然答應了孩子,總不能食言,”年清舟呵呵笑道:“再說,我跟老闆報備過,回國是要來追你,他簡直舉雙手贊成,說Eline這樣的好女孩,千萬不能放跑了。”
年清舟說着就笑了起來,再轉頭時,發現千伊並沒有看着自己,而是一直在注視街角的一處紅綠燈。
“看到誰了嗎?”年清舟順着千伊的目光望了過去,那裡亮了紅燈,不少人準備過馬路的人,都等在了那裡。
千伊並沒有回答,而是將目光投到了一個正抱着孩子的中年婦女身上。
“喂,怎麼了?”年清舟不解地拍了拍千伊的肩膀。
“是我媽媽。”千伊喃喃地道。
“什麼?”年清舟猛地吃了一驚:“你媽媽?”
千伊就這麼原地站着,卻沒有準備上前,其實用不着幾步,她就可以走到那女人跟前,就算不知道該說什麼,也可以衝她打一聲招呼,比如說一句:“請問,是沈晚嗎,我是你的女兒,很高興能又看到你。”
然而直到紅燈滅了之後,千伊也沒有挪動自己的步子。
“是哪一位?”年清舟顯然沒有從一堆人中辯識出哪位是千伊的母親,不過見到綠燈亮起,所有人都開始過馬路了,忍不住提醒道:“要不要過去?”
千伊一直瞧着沈晚,這時人已經到了馬路對面,卻似乎刻意地將臉扭到另一邊,像是不準備看什麼人。
今天的千伊,沒有像前兩次那樣追過去,她突然失去了這份衝動。
年清舟抓住了千伊的手,就要帶着她過馬路:“不管怎麼樣,去找她呀!”
千伊卻沒有動,腳就像灌了鉛一樣。
其實剛纔不是千伊先看到的沈晚,她注意到自己那位母親的時候,沈晚顯然已經打量了她很久,然而就在目光相觸的一剎那,沈晚卻猛地收了回去,神態淡然,沒有一絲波瀾,就像不過偶然掃過了一眼的陌生人。
陌生人……千伊望着逐漸遠去的那個背影,難道將近三十年的分離,竟然反所有的血脈親情磨蝕殆盡,所以才讓沈晚可以這麼冷漠地看着自己親生女兒,然後便擦肩而過?
“不用找了,”千伊扒開了年清舟的手:“她認出我了,然後……轉身就走,我追上去做什麼。”
年清舟吃驚地看着千伊,而這時,千伊眼眶已經紅了,卻在試圖恢復平靜。
“確定是她?”年清舟疑惑地道。
“誰會認錯生自己的女人,”千伊以爲自己不會哭,然後眼角依舊有溫熱的東西流下:“算了,我都當媽了,還成天想自己的媽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