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紛飛,下的冒了煙。
今年的雪格外大,如果不是疫情影響,雪鄉和冰雪大世界的生意應該特別好。
可是面對疫情,早已經沒了瑞雪兆豐年的喜悅,雪大路難,給防疫帶來很多負面影響。
範仲之一身厚厚的衣服,拄着一根樹棍子在村裡巡視。範東凱跟在他身邊,穿着家裡最厚的衣服,懷裡鼓鼓囊囊的,像極了幾十年前的範仲之。
得到上級命令後一天之內,村子完成封鎖,所有人員不得出入。
對於東北的農村來講不出去是肯定的,平時也沒人出去。
困難的是村子裡有32名外出務工人員返鄉過年,大多數都來自南方,風險不可控。
大雪封門,在家暖和和的往炕頭上一坐,要麼喝着茶水聊閒天、要麼找人打麻將,吆五喝六倒也快活。
那些返鄉務工人員也都是從小長到大的,一年沒見,大家都盼着在這時候聚在一起吹吹牛,親近一下。
可是,
今年禁止聚集。
範仲之用自己的威望壓下去所有不同意見,全村黨員無條件集合,在大雪中分班巡視,彷彿當年在戰場上面對美國鬼子一般。
範東凱在內的很多人勸範仲之很多次,但老人家倔脾氣上來,根本不聽勸。走路不方便就自己在路邊撿了一根木棍,自制成柺杖拄着巡視全村。
所有人都封在家裡,這種事情對於一個象牙塔裡的年輕人來講似乎沒有多難。了不起窩在牀上、炕上刷手機、打排位,時間也就過去了。
但範仲之走過幾十年的歲月,深深知道這種非常手段下,必然蘊藏着劇烈的風險。
尤其讓範仲之惱火的是沒辦法面對面跟人做工作。
每當範仲之想學當年指導員政工工作的辦法,都會深深嘆一口氣。
連政工工作都沒法做,這仗打的真心很窩火。
但再怎麼難,也要堅持下去!
送別吳冕,範仲之回到老家,沒想到這麼快各村屯都要克服種種阻礙要隔離14天。
只能用自己幾十年老支書的威風把不滿意見壓下去,至於其他工作……等可以聚集後,挨家挨戶再做。
範仲之緩緩走在雪地裡,他走的很慢,但眼睛很亮,像是鷹隼一般巡視着熟悉的一草一木、一家一戶。
村子裡的黨員也在無規律、不間斷巡查,見面後會遠遠的和老支書打個招呼。
“爺,大傢俬底下都說你老頑固,早都老糊塗了。”
“讓他們說。”範仲之啞聲說道,“只要老老實實給老子在家蹲着,願意說啥就說啥。”
“你這又是何苦呢,現在的支書又不是你。”範東凱勸道。
“老趙家的小子扛不住。”範仲之道。
“能做到什麼樣算什麼樣,你就該老老實實在老鴰山待着,那麪條件多好,非要回來吃苦。你說說這大冷天的,口罩裡都是冰……我倒是沒事,你說你要是有個好歹的怎麼辦。”
“哪那麼容易死。”範仲之鄙夷道,“這點雪還叫雪,多少年都沒封門了。”
“天冷啊,現在溫度零下三十三度,韋醫生可囑咐過我,說一定要小心你的……”
“韋大寶那小子呢?你和他有聯繫麼?”
“現在老鴰山的病房沒什麼事兒,他去發熱病房,處理髮熱、疑似新型肺炎的患者。”
“這是最危險的地兒,我在自己村子裡遛彎,有什麼危險的。”
“你所大歲數了心裡沒數啊,剛做完那個大的手術……”
話音未落,範仲之手裡的棍子橫掃,範東凱向後跳了半步,嘿嘿一笑,“爺,你這也不是巡視全村,我看你就是老糊塗了,一直在一個小圈子裡轉悠。”
“你懂啥。”範仲之拄穩木棍,“村子裡有幾戶人家的潑皮癩子待不住,成天就琢磨着聚在一起打麻將。趙支書以後還得工作,他唱紅臉;我特麼黃土埋到脖子,用不着這些,這份活我來做。”
範東凱哭笑不得。
得罪的人,他走之後肯定記在自家身上。
不過爺爺就這脾氣,自己肯定是說不通就是了。雖說得罪人,但範東凱也不怕。
爺孫兩人緩緩在雪地裡走着,忽然一個人影閃現。
“老孫家二小子!”範仲之大聲喊道。
風聲嗚咽,把範仲之的聲音淹沒在風雪裡。
那人一溜小跑,也不知道聽沒聽到範仲之的喊聲,反正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
範仲之這種年紀根本追不上他,他也沒想着追。
伸手。
範東凱打開衣服,把一直揣在懷裡的大喇叭拿出來,打開開關,塞到範仲之手裡。
“喂喂喂~”
範東凱有些恍惚,一瞬間彷彿回到自己害光腚玩泥巴的歲數。村子裡的大喇叭每天傳出來的,就是爺爺的喂喂喂的聲音。
“老孫家的二小子!”
“你要臉不要?”
“你四人不四?”
“你聽不懂人話?”
靈魂三問,如同子彈一般直穿人心。
聲音很大,穿透風雪,在村子裡迴盪,每家每戶每個人都能聽到。
範仲之破口大罵,毫無遮攔。
“讓你在家隔離,跟特麼害你似的。”
“感染病毒,一家老小都死了,你特麼攢的錢都是你家親戚的!”
“滾回去!”
“還不趕緊滾回去?!你在草垛貓着我就看不見你?”
“準備去誰家打麻將?信不信我馬上報警,說你們聚衆賭博?”
“給臉不要臉!”
一連串粗糲的罵聲迴盪着。
範仲之並不喜歡罵人,工作作風也絕對不是這樣。但現在是非常時期,必須有非常的手段。
連政工工作都沒法做的時候,簡單、粗暴、直接,先執行再講道理是一種最優解。當年林帥就此事特意下過文件,範仲之學習過。
在範仲之的罵聲中,中年人灰溜溜的回家,關門的時候似乎還罵了句什麼。
範仲之不在意。
他只管自己村子千萬別出事。
把大喇叭遞給範東凱,範東凱很鄭重的把喇叭揣進懷裡,像範仲之用體溫溫暖軍號一樣,用自己的體溫溫暖喇叭。
一切都似曾相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