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走到延禧宮前, 其他坐轎子和騎馬的人也到了。在這裡我和福惠就要暫時分開,我跟着其他親眷一起進入延禧宮。正殿主位上坐着個遠望搭配得益,舉止優雅的女人, 在主位不遠前正中擺有三個跪墊, 站在最前面的是之前我在屋裡遇見那三個女人, 她們跪在墊子上, 我們這些跟在後面的人只能跪在地上。正式的叩頭後, 熹妃忙命身邊的貼身嬤嬤上前來扶前面的人,走個形式跪在後面的人也就自己起來了。
起來以後賜座,也是按輩份親疏來坐的。好象我和年張氏這樣, 無緣無故的被宣進來的,自然只能奉陪末席。上首的熹妃正與自己奶奶淚眼朦朧的敘話, 坐我旁邊的也是個年輕媳婦, 估計也是沒什麼地位的, 前面搭不上話,轉頭過來與我搭訕說:“嫂子你哪家媳婦呢?”
我給她問得無話可答, 總不能說我是年家七女吧。要這樣說準被人家問,你來做什麼!我尷尬得咳了聲問回去說:“嫂子你又是哪家的呢?”
那女人看了看周圍小聲說:“我是湊份的,趕巧家裡一大媳婦病了,纔要我頂上的。難道你也是?”
我聽了一下鬆掉,原來來路不正的人還不止我一個。我剛想答她就看見坐在上首的熹妃從位置上站起來, 往我們這邊走來。屋裡所有人的目光都隨着她移動, 一下集中到我們這邊來。我旁邊那媳婦緊張得連連擦汗。熹妃走近後, 望着我笑着就問:“是容兒嗎?”
“回娘娘, 奴婢是容兒。”我不得不站起來承認道。我都忘了, 年容瑤從小就在雍王府長大,後宮的嬪妃們怕都見過她。熹妃拉起我的手, 慢慢打量我說:“上次主子娘娘和我們說,容兒出落得越來越漂亮了。我們都盼着什麼時候能見見容兒你。這會可把你盼來了。”
熹妃用如此客氣的口吻與我說話,屋裡的人全都震驚掉。本來按品穿戴的貴婦們,從不把我這個無品的女孩放在眼裡,到這會全都竊竊私語起來。我聽見有人小聲道:“難道這個就是年家的七女。原來長成這個模樣,也沒見有多漂亮。”
拉着我熹妃沒理會那些閒話,拉着就就往主位上走,走到位置前,自己還沒坐下就命宮女道:“還不快去搬來張椅子。”那些宮女應聲而動,但搬來的竟是張與熹妃自己坐的椅子差不多的楠木挑花椅,我哪敢坐啊,連忙推卻。
熹妃望着我笑得溫和的說:“連主子娘娘都和你說,同爲姐妹不分你我。來到我這,你更不應該拘禮。來坐下吧,姐姐略爲年長就先坐了。”她拉着我自己先坐下來,我給拉到好生爲難。
“齊妃娘娘到。”外面有太監通傳道。
聲音剛落,齊妃人就進到了。我一見到齊妃身子都抖了。她不就是我剛來到古代的時候,去雍和宮我的住處鬧事那女人嗎?齊妃進來,大家忙着起身見禮。我趕緊將頭低下見禮,幾下腳步聲,我就看見一雙花盆底出現在我面前。
“呦,我說是誰呢?要皇上親自開口,讓熹妃妹妹你巴巴的將人請來,原來是我們容格格。”齊妃語帶諷刺道。
“齊妃姐姐,請自重。妹妹生辰請親眷進宮敘話,那是老祖宗傳下的規矩。請誰不請誰都是妹妹一個人的主意。”雖然熹妃否認,不過我幾乎確定,傳我進宮是皇帝的意思。
她們兩妃,地位不分高下,這你一言我一語的,周圍的人都不敢開聲勸說。齊妃這時還想開口,但話沒說就給從另一個房間過來的四阿哥打斷她道:“齊妃娘娘吉祥,齊妃娘娘過來看望弘曆母妃,弘曆實在感激娘娘。”
齊妃雙眼一瞪冷笑着說:“不就是依着自己兒子還沒死嘛。貼上這個小妖精,我看你們母子又能活多久。”
這句話聽到在場的人,全都齊刷刷的瞪向齊妃。四阿哥更是惱怒得想衝過來。他身的福惠死命拉住他,小聲勸着說:“四哥別衝動,要阿瑪知道你動手,不會饒過你的。”
齊妃得意洋洋的望着在場的人。我站定冷淡地開口說:“齊妃娘娘,上次容兒送你的東西,你還仔細收着吧?”我在說的那張牌子是嬪妃平日侍寢時被翻的那張竹牌。上次禛讓我遞迴給她,並且向我保證不在宣她。我想沒什麼比這個更能打擊她的。
果然聽見我的話後,齊妃的臉色一下刷白,怨恨的盯着我,看她的眼神,如果可以她恨不得當場將我殺了。熹妃見齊妃這樣看我,嚇得將我拉到自己身後說:“姐姐,你又何必與個孩子計較。”
“孩子,她還是什麼孩子。你現在護着她,日後她進了宮不見得就容得下你。”齊妃指着我說。齊妃恨我,我是知道的,讓我不解的是熹妃的態度。按說她不可能喜歡我,但她的舉動又讓我覺得,她不像恨我。
“誰容不下誰了。一家子人,說這樣的斷頭話,齊妃你是何用意啊!”一把女聲從屋外穿入說。
站在門口的四阿哥與福惠第一批跪倒道:“皇額娘吉祥。”屋裡的人一聽,全都忙跪到地上高呼:“主子娘娘吉祥。”
皇后一言不發的走到上首,望了地上的人一圈才說:“都起來吧。”
等我們都站了起來,皇后笑着朝我說:“容兒你來了那麼久都沒過我那邊,我就猜到熹妃這熱鬧,你喜歡,我也喜歡熱鬧就自己過來了。你們不會不歡迎吧。”
我和熹妃對看了眼,她開口道:“主子娘娘移駕過來,這是更熱鬧了。”等她說完,我才說:“容兒也想主子娘娘啊。”
“好,熱鬧點好,皇上不就是想今天妹妹你這熱熱鬧鬧嘛。”皇后對熹妃說,說完又將我拉近她幾分小聲說:“本宮還以爲容兒仍舊誤會本宮,不想見本宮。”
“哪裡,以前的事情是容兒不懂事,還要求主子娘娘原諒呢。”我說。
“我們都是一家人說什麼原諒不原諒。”皇后拉着我親熱地說。
她與我們寒暄完,便對站一邊的齊妃說:“聽御醫回稟,齊妃妹妹最近心緒不寧,難免情緒不佳,會說些糊塗話,你們還不送齊妃妹妹回宮靜養。”
齊妃一聽似乎想開口拒絕,但是皇后再又開口道:“皇上還是關心你的,你就回去好好靜養吧。”
聽見皇后提皇帝,齊妃頓時把要說的話嚥下告退離開。我望着她孤獨離開的背影,心裡真有說不清的滋味。皇后來了以後,主位自然由她坐,熹妃坐到剛纔給我搬來的椅子上,而皇后又讓人搬來張圓凳,挨着她的主位硬拉我坐下。那雖然是張凳子,不如有靠背的椅子,但這樣一坐,我就比熹妃坐得更高。所以坐下的時候,我內心是惴惴不安,但又不能不坐。
大家坐下後,說了會言不及意的話。李福突然帶着賞賜來到延禧宮,禛賞了所有親眷一桌燕菜,又單賞熹妃兩樣菜,四阿哥兩樣菜,其他阿哥每人一樣。不過我和福惠、弘曉他們的不在這裡面,因爲體制所限皇后不留在妃宮用膳,所以一早就打過招呼,說要把延禧宮的熱鬧帶回去些,我、福惠、弘曉要陪皇后回景仁宮用膳,所以賞我們的菜直接給送去了景仁宮。
我們跟皇后回到景仁宮後,食盒早已經送來,除了皇后原本的分例,禛又賞皇后六道平常愛吃的浙菜,賞我和福惠每人各三樣平素愛吃的魚菜,弘曉兩樣羊菜。這樣一比,賞這邊的菜不單比賞延禧宮的在數量上多也更顯心思。
到真的落座吃飯,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平時我侍膳不少,大都是站一邊伺候完他們大爺小爺吃好才落座獨個吃。現在皇后跟前,我滿以爲也是按着套,所以宮女擺開桌後,我便要站起來想走過桌邊站好。皇后見我站了起來,笑着也站起伸出手來,我忙接過她的手扶住。
平日吃飯擺的都是方桌,今天也不知道是哪個好事者居然擺了張圓桌,再看那凳子擺放的位置,我更是緊張,圍着桌子周圍四張凳子分兩側擺放。桌子靠上首處擺着一張凳子,然後挨着它又擺着張,這張擺在桌子中段,與它相對的另一邊又擺了張一樣的凳子,然後挨着這張稍靠下首的位置又再擺了張凳。
別說我看傻了,連福惠、弘曉這兩個從小在宮廷長大的孩子都傻站在下首,因爲這樣的擺法叫人如何落座啊。我更是隱隱生起陣不安,難道皇后設了什麼局要我往下跳?皇后望了望我們這三個不知所措的人微笑着招呼道:“是本宮讓太監們專門找來這張桌子的,來大家坐下吧。”
皇后不認我還沒那麼害怕,她這樣直認不諱,真是更叫人害怕。但是她都發話了,我不能不吭聲只能硬着頭皮開口說:“主子娘娘願紆尊降貴與奴婢同席,奴婢想起之前誤會主子娘娘的事,實在是羞愧莫名。”說着我一下跪到地上說:“奴婢愧不敢當啊。”
這樣和皇后坐一席裡,傳出去肯定會爲人詬病,所以我打定主意無論如何都要辭謝到底。誰知道皇后彎身雙手扶住我的手臂小聲說:“容兒我們都要一家人了。你還要和本宮說這些客套話嗎?在皇上心裡你我是一般的。福惠是你大姐的孩子,算起來也是你的孩子。今天皇上賞本宮六道菜,你們母子同樣六道菜,妹妹你看皇上的意思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你我孩子一桌上,不分彼此,無分你我這纔是皇上所樂見的,來,妹妹快起來吧。”
我腦海裡頓時閃過無數念頭,但沒一樣真的到心底。我被皇后那句“今天皇上賞本宮六道菜,你們母子同樣六道菜,妹妹你看皇上的意思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給震懵了。禛以前說過要將千秋萬代以後,要我躺在他身邊同葬皇陵,我一直覺得沒有可能。因爲能與皇帝同葬的只有皇后,和下任皇帝的生母,但如果按皇后現在這樣的說法,禛現在真的打算把皇位傳給福惠,年容瑤的大姐作爲皇帝生母自然也就同葬皇陵,而我即使沒有育有皇子,但憑藉皇帝生母親妹,同侍先皇,並曾照料小皇帝的理由,追封爲皇貴妃同葬皇陵也不是件辦不到的事情。而這一切如果再添上先皇遺命,那就更爲順理成章了。
我居然到現在纔想明白,禛之前向我允諾過的事情,年容瑤這個可能威脅到皇朝的人死,福惠這位被他寵愛認同的皇子繼位,或者就是禛與我的前世年容瑤所做的約定。怪不得那麼恨年容瑤的柔伊看了遺詔後,會認同年容瑤沒有背叛年家,並將自己勾結殺手密謀的事情坦誠。可能在繼位遺詔中是附帶上賜死年容瑤並同葬皇陵這一條的。
福惠坐在我上首,我與皇后對面而坐,弘曉坐在皇后下首。這頓飯我是吃不知其味,大腦裡閃過的無數來到古代後發生的事情。皇后吃得也不多,不過興致卻很高,吃過飯她搭着我的手回到後殿吃茶。福惠他們就回了尚書房繼續下午的課業。
侍侯的宮女送來皇后常抽的水煙,我忙從炕牀上下地接過水煙。我在現代並不抽菸,不過來到古代以後才發現滿族的婦人大都愛抽水煙,當初柔伊她們就教過我如何伺候人抽水煙,估計也是料到有這樣的一天。
皇后坐在炕牀上也沒阻止我就望着我在宮女的幫忙下給水煙壺裝菸絲,她這樣的態度包含了真的已經把我當做家人來對待的意味在裡面。我侍侯她抽過輪水煙,她拍了拍我的手微笑着說:“容兒啊,本宮受皇上所託有樣東西要給你看。”
今天進宮是禛讓熹妃宣我來的,現在皇后又這樣說,難道皇后接下去給我看的東西,就是今天禛要我進宮的真正用意?我疑惑的看着太監們,擡着一架架好象屏風一樣的東西進來,每一張屏風上都表着張圖樣,每張圖樣的左上角都分別寫着諸如永和宮這樣的字樣。還有幾個宮女捧着一個個燙樣分別站在每一架圖樣旁。估計那些燙樣就是屏風上圖樣的立體模型。
皇后似乎以爲我抹不開面子,笑着推我說:“快過去好好瞧瞧,看你喜歡哪一宮,也好讓內務府有段時間去籌備該如何修繕。”
我聽了想到剛纔福惠他們的話,心裡大致有了個底,再走過去仔細一看果然圖樣就是東西六宮中現在還沒有嬪妃居住的宮室,每一架屏風上就是一間宮室的圖樣。這是讓我挑進宮後要住到哪一宮去。我知道翊坤宮曾是敦肅皇貴妃的住處,永和宮就曾是禛的生母孝恭仁皇后的住處,所以這兩處我看的時間最久。翊坤宮與禛所居的養心殿在紫禁城的同一側,往來相對來說會比較方便,而且是年容瑤大姐曾經住的宮室,選這裡也合情理。
之前進宮的時候,我曾聽說永和宮成了處禁域,現在宮中連普通宮人都不敢靠近。不知道爲什麼知道這樣的說法,我有點想住進永和宮去。可能是之前聽怡王說過他們幾兄弟從前的時光,我總覺得禛年少的時候,在永和宮應該也有過段快樂的日子。爲什麼到現在所有宮人都要避開永和宮。我有種衝動想住進去。我還在考慮,一個大太監引着熹妃走了進來,跟在她身後的是這次進來會親的親眷。
見過禮後,熹妃對屏風上的圖樣,並不感到驚訝,但跟着她過來的親眷們無不震驚,只是他們在皇后面前不敢亂開口只能忍着。皇后正在與親眷們寒暄,我站在儲秀宮的圖樣前正看着,熹妃帶着個端着盤切開的西瓜的宮女走近我身邊說:“主子娘娘說讓妹妹先吃瓣瓜再慢慢看。”她邊說邊用袖子擋住自己的手,擋住其他人的視線在我的手背上寫了個永字。
我不知道她這是什麼意思,又不敢開口直接問,更不敢在臉上表現出什麼,只能望着她。她對上我的眼睛,遞給我個安心的眼神,接過宮女手中的裝着西瓜的盤遞到我面前道:“每到夏日皇上在紫禁城中總覺得悶熱難耐,皇上總愛坐在涼亭中吃着剛從井中撈出的西瓜消暑。妹妹你就別猶豫了就選它吧。”
熹妃這話乍一聽你會以爲她是在說她手中的西瓜,不過我再一想東西六宮中,有涼亭連着井的只有一處宮室,那就是永和宮。她勸我不要在猶豫,之前又在我手上寫個永字,明顯是讓我選永和宮作爲入宮後的住所。她這樣建議我,到底打的是什麼主意?
我從她手中的盤上拿過瓣西瓜向她稱謝。上首的皇后突然提聲叫我過去。我只能離開熹妃回到皇后身邊,原本我還想找機會問問熹妃爲什麼要我選永和宮。誰知道接下去我給皇后送去了養心殿。只因中午的賞菜,禛給誰都留了句不用謝恩的話,獨獨就是沒給我這句話。原本我想直接朝養心殿的方向叩拜,皇后說這樣實在不夠誠心,一定要我親往養心殿謝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