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29

經過分析, 我們一致懷疑鍾絳虹是在夢遊。

我感到周圍的空氣越來越稀薄,沒來由地窒息。

那麼,是什麼樣的夢魘迫使她失去了控制自己軀體的能力?

爲了弄清楚真相, 最終, 我們決定跟蹤她。

這晚, 我照例給她洗得乾乾淨淨。爲她穿上嶄新的睡衣以後, 我輕輕地親吻了她的額頭:“乖, 別怕。” 這話不知道是在安慰將睡的她,還是在安慰着我自己。她嬌憨地歪着腦袋

看着我,大大的眼睛一眨一眨地, 讓人十分憐愛。我摟着她上了牀,將她哄睡了, 把燈關上, 等待着午夜的到來。

不知過了多久, 鍾絳虹像只貓一樣,動作輕柔敏捷地起牀, 拿起掛在門後的大衣,披了上去。腳下只趿着一雙拖鞋,從抽屜裡隨手抽出了一張50元的紙幣就悄無聲息地走了。

我和蘇怡雪、季菲菲迅速尾隨其後跟了出去。我們看見她在路邊攔了一輛出租車,也趕緊攔了一輛出租車緊緊地跟在那輛車的後面,不敢有絲毫的鬆懈。過了二十分鐘左右, 車停在一處僻靜的地方。直到下了車之後, 我們才發現, 對面竟然是這座城市裡最大的墓園!

一個失了憶的女子, 半夜夢遊爲什麼會來這種陰森恐怖的地方?

來不及想明白原因, 更爲恐怖的事情隨後發生了……

只見鍾絳虹轉過了頭,彎脣, 朝我們微微一笑。憑藉着慘淡的月光,我們看見她的朱脣微啓,露出裡面泛着森冷光芒的白色牙齒。那雙大大的眼睛眼瞼微垂,半張半闔,了無生氣。一陣夜風吹來,纖細的身影緩緩融於夜霧之中,恍惚得有些不真實。長長的黑髮向後撩起,絲絲縷縷糾結在一起,飄曳在空中,充滿了詭異。

季菲菲被眼前景象嚇哭了。

我只好趕緊伸手捂住她的嘴巴,生怕哭聲驚醒了正在夢遊中的鐘絳虹。

同時,自己也真切地感受到了從心底升騰起的那份怕意。身體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着,刺骨的寒意一陣陣襲上脊背,滑膩的汗液將貼身的衣服緩慢地吸附在身上,如附骨之疽。就在這時,鍾絳虹轉過頭去,以極其迅捷地速度,衝向了墓地。

遲疑了幾秒鐘,我們還是決定跟着她跑了過去。

毫無疑問,墓地在午夜是關閉的,所以她並沒有走大門,而是走到一處不引人注意的圍牆旁,踮起腳尖,雙手往圍牆頂端使力,身手矯健的翻牆而過。老舊破敗的圍牆上面佈滿了陰冷溼滑的苔蘚,我們三個人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互相協調、彼此幫忙,這才手忙腳亂地翻了過去。鍾絳虹一定是經常翻越這座圍牆,動作間纔會如此的行雲流水。我們惶惑不安地看着她無聲無息地行走在晦暗潮冷的墓地間,白森森的月光照在排布不齊的墓碑上,反射出不均勻的光線,更加襯托着整個氛圍的幽森可怖。她停在一處墓碑前,蹲下去,用手反覆不停地摩挲着大理石的墓碑。須臾間,竟然不可抑制地低聲啜泣起來。細弱的嗚咽聲音迴盪在空曠的午夜墓地裡,顯得格外淒涼悲切。我暗暗地記住那處墓碑的大約方位,和蘇怡雪、季菲菲三個人先行回去了。

雖然,我個人並不相信鬼神之說,但是午夜時分來到這種地方確實是件令人毛骨悚然的事情。

鍾絳虹在一個小時之後也回來了。

她輕手輕腳地脫下了大衣,蹬落拖鞋,繼續躺在牀上睡覺,一覺至天亮。

翌日上午,我和蘇怡雪、季菲菲早早地來到了那座墓地。

瞥見幾個保安正聚在大門的門房內臉色蒼白地小聲嘀咕着什麼。我經過門房,正好聽見一位保安說到‘哭聲’兩個字。我暗忖,也許是他們連續好幾個晚上都聽見鍾絳虹的哭聲,以爲是什麼冤魂在作祟呢。其實哪裡有什麼冤魂呢?這年頭,最可怕的事就是人嚇人,真的能夠嚇死大活人。

繞來繞去,我來到昨天鍾絳虹哭泣的墓碑前,我看見墓碑上貼着一張與鍾絳虹擁有着相同容顏的照片!

墓碑上赫然刻着血紅的漆字:愛妻鍾緋虹之墓。立碑人正是江傑陽!

我當場驚駭得說不出話來!

原來,鍾緋虹早在幾年前就已經離開人世了。

原來,鍾絳虹的失憶是因爲她妹妹的過世而受到了打擊。

原來,江傑陽每次見到鍾絳虹都是一種折磨,間接地提醒他深愛的人早已逝去的事實。

單單從表面來看,這一切似乎合情合理,順乎邏輯。

可是我的直覺告訴我,整件事情的背後根本沒有那麼單純,似乎有什麼地方依稀透着古怪。

突然,季菲菲發現了什麼,下意識地驚呼了一聲,推推身旁的我:“你看,鍾緋虹旁邊的這幾座墓碑。”我看到了這一輩子我都無法忘記的一幕——緊挨着鍾緋虹墓的,是鍾絳虹爲她們的父母立的墓碑。根據江傑陽之前描述的一切,鍾緋虹應該是和自己的母親生活在一起的,父親早已過世了。這說明這是一處後來合葬的墓。而她們父母墓的旁邊是鍾絳虹爲她的未婚夫孟相輝立的墓碑。孟相輝的旁邊相鄰着一個叫宋凌豔的女子的墓。離奇的是,他們的墓碑不但排列在一起,立碑的時間竟也是同一天!

我的手腳逐漸地開始冰冷麻木,寒氣通過四肢百骸聚集在胸臆,整個人從裡到外透心涼。

誰能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五年以前,究竟發生了什麼樣的事!爲什麼這些人會被同時埋葬在這裡?鍾絳虹從夢魘中驚醒時說的血,是否意味着在五年以前曾經親眼見證過這一慘劇的發生?睡夢裡,她癡癡地呼喚的“相輝”就是長眠在這裡的孟相輝嗎?那麼,她在失去記憶的情況下,還能牢牢地記住孟相輝的名字,這是不是說明她真的很愛他?如果她很愛孟相輝的話,孟相輝爲什麼又會葬在宋凌豔的墓旁?宋凌豔究竟是誰?她和鍾家又有着什麼樣千絲萬縷的關係?我的心裡存着一團亂麻,怎樣也覓不到線頭,理不清思路。鍾緋虹失憶的真正的原因是因爲不願再記起那天親眼所見,親耳所聽,親身經歷的那些事情,纔會下意識裡讓自己選擇這種逃避的消極方法來忘記這所有的一切吧。

那麼,江傑陽這些年是怎樣一個人在清醒的狀態下默默地獨自承受着這些脈絡清晰的傷痛呢?

我沉默地站在原地,腦中一時間思緒萬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