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剛生出來的時候眉眼都沒長開,皮膚皺巴巴的,沒有護工說的可愛,只覺得好小好小,我坐在輪椅上,隔着玻璃外面看着孩子熟睡的小臉,微微泛紅,手不由得比劃了一下,心裡有一塊瞬間化了,腦海裡那些曾經都在不斷的閃現,無論是恨啊,怨啊,都不及這個小生命給我的震撼。
看着看着,眼淚不知何時從眼角滑落,是喜極而泣,那種感動,不言而喻,在小生命的面前,所有的苦,都不值得一提。
“?小姐,你這剛生了孩子,不能哭的。”
護工好心的提醒我,她是陸傑銘請來的,或許是他覺得不好見我吧,楊少鈞跟陸傑銘都沒出現,我也沒問,就這樣,挺好的,見了,反而不知道該怎麼面對。
兩個男人,從最初的開始就一步步算計我,我不知道我?若這輩子是上輩子欠他們的嗎?
都不重要了,不重要了。
看着傢伙稚嫩的小臉,那眉眼,跟陸傑銘真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小嘴緊抿着,小手緊握着,小小的身子,淚不受控制的潸然淚下。
他一直盼望的兒子,不知道他是否看了一眼。
我擡手擦了擦眼角的淚,忽然想起那個無緣的,冷冰冰的孩子,沒來得及看一眼,就夭折的孩子。
我在玻璃外看了很久很久,一會兒嘴角不由得上揚着,一會兒眼淚又不自主的滑落。
後來護工推我回病房,白淺提着保溫桶正打算出去找我,見到我回來,面上明顯鬆了一口氣,微笑着道:“?小姐,聽說你生了個兒子,過來看看你。”
不用問也知道白淺是授了楊少鈞的意思來的,我讓護工推我進去,撐着輪椅躺回牀上,便讓她先出去吃飯。
白淺將帶來的月子餐一一從保溫桶裡拿出來,見她忙活,恬靜的臉蛋上時刻帶着淺笑,我不知道她心裡明明苦澀,卻爲何每天帶着笑容生活,想着,也就問出了口。
白淺停了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她仰頭微微一笑,讓人如沐春風。淡淡的陽光從窗口跳躍進來,打在她淺綠色的旗袍上,白皙的臉蛋上,有一種歲月靜好的感覺,她說:“日子總是要過的,哭着一天,笑着也是一天,一輩子不長,何不笑着過?”
換做從前,我不明白白淺的意思,會覺得像這種機靈雞湯的話,對我來說都是個屁,可現在,我漸漸的認同,如果是我之前的脾氣,白淺連進這個病房的資格都沒有,楊少鈞當時跟陸傑銘的話就像水蛭一樣吸在皮膚上,我想如果自己不離開,會一輩子也不會笑的。
那天白淺留在病房裡陪了我許久,我們沒有談楊少鈞,沒有談任何人,就是兩個女人之間說說話,聊聊孩子,不知不覺,很快就到了下午,白淺必須回去帶女兒,這或許是我最後一次見白淺,她走的時候,欲言又止,最後卻還是選擇沒說,我知道她想說什麼,但此刻也沒了說的必要,我沒給楊少鈞留下一句話,在聽見他說出當年下藥的真相時,我心裡最後一點愧疚也沒了,如果可以,我恨不得將身上的血還給他,因爲我覺得噁心。
當初我是多麼感激他,此刻,就有多恨,想想那時自己也真傻,怎麼會將孩子的性命交給楊少鈞,蘇穎那時警告楊少鈞的時候,我心裡就有遲疑,有擔心,楊少鈞會因爲他自己的孩子,而容不下陸傑銘那個孩子,果然,活了不到六個小時?搶救不過來?
呵,此刻我已經不想去追究當年是怎麼回事了,那場陰謀又是多少人蔘與,都該結束了。
只是可憐了我的孩子。
我在醫院住了三天,醫藥費都是陸傑銘給的,只是他沒出現,但我知道,他從沒有離開過這家醫院,他不出現,我也不強求,也不想見。
我曾想讓護工讓陸傑銘出來見我,因爲我想知道蘭杏現在到底如何了,楊少鈞說蘭杏成了植物人。
植物人?
那個活潑的小杏子,跟在我身後整天叫着小若姐小若姐的小杏子,因爲一塊玉佩,因爲一場與她無關的復仇,最後變成了植物人,那不該是她的結局,那個天真爛漫的傻丫頭,學不會保護自己,一不留神就不會被人騙,我曾想將她護在身後,因爲不忍心,可最後,我誰也沒護好。
我想問問陸傑銘的心多狠,可我覺得又沒必要問,他不是一向如此嗎?
我想去看看蘭杏,可又覺得沒那個臉,後來我只得讓護工幫忙傳話,讓陸傑銘照顧好蘭杏,這點要求,陸傑銘就是再沒人性,也會答應。
三天後我就出院了,抱着我的兒子,走出醫院的那一刻,我忽然有一種叫重生的感覺,對着孩子笑了笑,在他的額頭輕輕落下一吻,我攔了輛車,直接去了機場。
半個月後,我回到了縣城,兜兜轉轉,最後我還是隻有回到這裡,落葉歸根,不管你飄多遠,最後回來的,一定是自己成長的故鄉。
到了縣城車站,正是晚上八點,九月的天氣,天還沒?的那麼早,縣城雖比不上北城的繁華,但有一種叫鄉情的東西。
我抱着孩子,身上揹着孩子用的東西,車站本就是人流量大的地方,門口擠滿了拉客的司機,有出租車的,也有三輪車的。
三輪車在大城市早就被淘汰了,但相對於出租車,我更喜歡三輪車,因爲它身上有一種叫歷史的東西,只是今天我抱着孩子,不能吹風,便選擇了出租車。
這孩子我不知道該說他懂事,還是本就安靜,除了吃,從來不哭鬧,吃飽了通常玩十幾分鍾,就又睡過去,帶着一點都不累,只是這半月從香港到北城,再回縣城,這樣折騰下來,我身體也有些吃不消了。
抱着孩子站在臺階上,來往擁擠的人根本不顧我懷裡抱着孩子,行色匆匆,我拿手護着孩子慢慢下臺階,我的目光在那一夥拉客的司機堆裡瞥了一眼,我一邊看路,一邊護着孩子,本來是匆匆一瞥。可這一瞥,讓我相信了一種叫緣分的東西。
在人堆裡,一個跛腳的男人,穿着白色的t恤,?色的休閒褲,微微彎着腰,臉上帶着笑意,對着從車站出來的人詢問他們是否坐車。
我站在原地,看着他對着一個個從他身邊匆匆而過的人詢問,但人們看着他跛着腳,都不願坐他的車,在這一羣司機裡面,他顯然是處於弱勢的。
三年未見,沒想到我們會在這樣的情況下相遇。
我悄然的走過去,笑問道:“師傅,我想去附近的酒店,能坐你的車嗎?”
“當然……”可以。
伍逸的話還沒說完,當他擡頭看見我時,眼裡是說不出的驚訝,愣了好幾秒,爲了確定是不是看花眼了,他還揉了揉眼睛,再看,等確定是我的時候,他有些激動的說:“若……若若,你怎麼回來了?這孩子……”
他看見我懷裡的孩子,似有千言萬語,又似一下子都明白了。
“想回來,就回來嘍,難道你還不歡迎?”
“歡迎歡迎,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伍逸一面說着。一面連忙接過我背上的東西,我抱着孩子坐上了他的出租車,路上伍逸問了我一些情況,我簡單的說了說,之後我問他怎麼開出租車了,這些年跟葉衫過的好嗎?
提到葉衫,伍逸眼底劃過一抹沉痛,他當時沒有跟我說葉衫的事,而是說他現在不僅在開出租車,還開了一家賓館,他的父親已經退了下來,老兩口拿出這些年的積蓄,給伍逸做生意,以他的身體狀況,做其它生意也不行,最後就選擇了開賓館,順便也跑跑車,拉拉人。
看着伍逸沒有因爲跛腳而墮落,反而對生活積極向上,心裡有安慰,也有愧疚。
伍逸本來是要讓我去他家的,我堅持住賓館,現在我帶個孩子,不想給他添?煩,伍逸拗不過我,只得讓我住進了他開的賓館。
我住他開的賓館,自然是不花錢,伍逸給我安排的是最好的房間,一切妥帖之後,回到房間,是那種有客廳,有臥室的,我將孩子放到臥室牀上,剛鬆手,孩子就醒了,之後我只能讓伍逸先出去,自己先給孩子餵奶,也幸虧我這奶水足,不然這一路餵奶粉,我還真應付不過來。
伍逸撓了撓頭,笑了笑,就出去了,小傢伙現在已經漸漸長開,皮膚也慢慢的水嫩起來,都說吃母乳的孩子身體好,這半月隨着我飛來飛去,一點毛病也沒出。
隨着孩子長開,那眉眼更是像極了陸傑銘,烏溜溜的眼珠子吃着奶水還不忘到處轉悠,小手小腳揮的歡快得很。
看着孩子,這一路的辛苦,都覺得值得。
回北城的時候,我去見過江夏,之前她爲我擔心壞了,見到我平安,也鬆了一口氣,不過見到我一個人抱着孩子,之前檢查明明是女兒,這一下變成了兒子,江夏難免多問了幾句,對於江夏,我沒什麼可瞞的,自然是一五一十的說,聽完之後,江夏當時氣憤極了,蕭凌在一旁給她倒水順氣,不停的讓她別激動別激動,小心着肚子裡的閨女。
允兒見自己預定的媳婦變成了弟弟,那小臉也是拉的老長,伸着小腦袋瞄了一眼之後,連看也不看了,那臭小子,想着不由得的搖頭失笑,對着懷裡的孩子笑說:“兒子,給老孃爭口氣,以後把蕭家那閨女給我娶過來。”
小傢伙一聽娶媳婦,衝我手舞足蹈的笑,我翻了個白眼:“跟你老子真是一個德行,提到女人就樂。”
我這一說小傢伙笑的更歡了,咯咯的笑聲,讓我的心都融化了。
一想到當年我是敢拎着菜刀砍人的?若,而現在是喂孩子奶水的母親,想想,忍不住發笑,忍不住悵然。
當時江夏問我小傢伙的名字,我沒給孩子取名,只取了一個小名,叫團團,團圓的意思,或許我是在等着他取吧,或許我心裡還在等着他,一家三口團圓。
有時我想笑自己,走的決絕,最後又忍不住惦記。
喂好孩子之後,陪小傢伙玩了一會兒,就睡着了,而這時伍逸正好買了晚飯回來,在車上,飛機上,也都沒怎麼吃,餵了孩子之後,還真是餓了。
“快來吃吧,我看你才生了孩子不久,就買了些清淡點的。”伍逸瘸着腳一點一點的朝沙發走,我看着不由得鼻子一酸,那種酸澀從心底冒出,一下子擴散到眼眶,眼角隨即就溼潤了,當年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是爲了我才變成這樣的,而我誤會了他這麼多年,甚至是將他親手送入監獄。
伍逸見我站着沒動,眼圈還紅了,頓時慌了,跟個傻大個似的撓了撓頭,手足無措的說:“若若,你別哭啊,不喜歡吃那我再重新去買。”
“對不起,對不起。”聽他這樣說,我眼淚流的更厲害。
伍逸慌急的扯了紙巾過來,因爲心急,腿絆到沙發上,差點摔了一跤,那慌亂的樣子,讓我內心更爲愧疚,他說:“若若,對不起什麼啊,你不喜歡吃。我這就去買,買你最喜歡吃的糖醋排骨,別哭,這坐月子的女人,不能哭。”
伍逸永遠不會知道我的對不起是什麼意思,我也沒打算告訴他,我覺得這樣其實很好,他有了自己的生活,再翻過去那些事,已經沒了意義。
一直是我看走了眼,伍逸就是那種直腸子,怎麼可能會想出下藥的手段,一直,都是我誤會了。
一條斷腿,兩年牢獄,這遲來的道歉,根本一點也補償不了。
我接過紙巾,擦了擦眼淚,我從來沒在伍逸的面前哭過,所以他慌了,看着他手足無措的樣子,不由得破涕爲笑。
“可能是做了母親,這淚水都不是自己的了,我不是因爲這些菜不喜歡,真的,謝謝你伍逸,不然我跟孩子今晚還不知道流落到哪裡呢。”
伍逸自然知道我在開玩笑,陸傑銘給了我那麼多錢,怎麼可能流落在外。
從香港醫院離開的時候,銀行卡上又多了一筆錢,七位數字,陸傑銘對我從來不吝嗇,當然,除了他的愛,但是現在他要給我愛了,我卻……不知道該怎麼去接受,或許時間纔是最好的正面吧。
我說過,我就算再有骨氣,陸傑銘的錢,我是該拿的,一分錢也不會還,就算他把整個陸氏的財產送給我,我都敢收。
平復情緒後,我坐在沙發上吃着伍逸給我買的各種豬蹄湯,雞湯,豬肝,魚肉,一邊吃,一邊說:“伍逸,這個時候了,你回去吧,剩下的我自己會弄,不然葉衫該等急了,你們結婚我也沒送你們什麼,等明天把葉衫叫出來,我請你們搓一頓。”
當年他們一起離開,所以也就自然而然的以爲他們在一起了。
當時我只顧着吃,也沒注意伍逸的神色,他略微尷尬與痛苦的打哈哈說:“改天再說,你才生了孩子不久,先把身體養好。”
我想着也對,這前半個月,這月子坐的太虧待自己,也虧待孩子了,想着還是等出月子再請吃飯也行。
伍逸問我打算在縣城待多久,我說不出意外,應該會一直待下去,還勞煩他替我找房子,總不能一直住在賓館裡,聽說我不走了,伍逸眼裡流露出喜悅,連聲說找房子的事包在他身上。
就這樣我被安排在賓館裡住了下來,第二天中午,伍逸買了一大堆孩子用的,尿不溼,奶粉,衣服,玩具,也給我買了不少衣服,生活用品一應俱全,我笑他:“這是讓我把賓館當家的節奏啊。”
伍逸說:“只要你喜歡,我就把這家賓館改成家。”
自從相遇,我能感覺到伍逸對我的情意,如當年,不,應該是比當年更甚。
把一個五層樓的賓館改成家,那得多土豪,我沒把伍逸的話放心上,只當他玩笑,讓他趕緊幫忙找房子去。
在賓館住所需的一切,都是伍逸準備的,每天定時給我送飯,變着花樣的送,東西缺了,他立刻去補上。
在賓館的日子,面對着孩子,想起陸傑銘是自然而然的,如影隨形,刻骨銘心,不是容易忘記。
小傢伙醒了的時候,要鬧着我陪他玩,我又困,都是伍逸幫着帶的,也不知道爲什麼,這小傢伙在之前挺好帶的,來了這,各種少爺脾氣都來了,三更半夜不睡覺,睜着烏溜溜的眼珠子,就是要我陪他玩,然後就會出現這樣的畫面,我們母子連在牀上大眼瞪小眼,他咯咯的笑,我就是眼皮打架,後來還是我求饒,哭嚎道:“我的小祖宗,你就快睡吧,媽媽真是困死了。”
小傢伙十分不給面子,愣是不睡,兩天下來,我就吃不消了,精神不振,伍逸瞧出來我的精神不好,知道小傢伙夜裡鬧騰,晚上他也會住在賓館裡,你們別誤會,他就是在隔壁開了一間房,反正整個賓館都是他的。住哪我又能說什麼。
伍逸住到賓館後,夜裡照顧小傢伙的差事就輪到了他頭上,嫣然成了奶爸,我晚上也能睡個好覺了。
我不想讓他照顧,怕葉衫多想,但自己吃不消,又不好請人照顧,因爲不放心,所以我就想着讓伍逸將葉衫叫來,說清楚,伍逸就說葉衫能明白,叫我別多心。
在賓館住了半個月左右,我這月子也差不多可以出了,才反應過來,我一直讓伍逸叫葉衫過來,就算葉衫跟我鬧了矛盾,也不可能這麼長時間不來,後來在我逼問之下,伍逸才說葉衫兩年前就不在了。
這個消息猶如一道晴天霹靂,我當時就懵逼了,伍逸將當年的事一五一十的說了,當時我心裡真是堵的慌,難受極了,就像是掉在深海里溺水的人一樣,難受。
愧疚,悔恨,自責,像波濤洶涌一樣襲來,擋都擋不住,那種沒有眼淚的悲傷,哀傷到了極點。
葉衫的死,多多少少還是源於我,如果不是我錯信了人,將伍逸送進監獄,葉衫也不會進夜場,不會做了王局的女人,落下一身病。
我不敢將真相告訴伍逸,他用兩年的時間振作起來,我不敢告訴,但是我知道,這輩子我做的孽,都不能贖清了,陸傑銘造的孽,也得由我來背。
出月子的這天我抱着孩子,隨着伍逸去了墓地看葉衫,墓碑上還是當年那個率真漂亮的葉衫,青春充滿活力,嘴角帶着一絲狡?。
我望着?壓壓的天空,在墓地站了半個小時,在心底對葉衫說了不知道多少遍的對不起,我知道這一切晚了,我忽然有些痛恨自己,當年太自以爲是,蘭杏,葉衫,伍逸,他們的結局,誰不是我造成的?
我問伍逸,怨不怨我當年執意送他進監獄,還爲我斷了一條腿。
伍逸說,他不怨我,從他當年對我動心的時候,就說過爲我付出任何都願意,這是他的選擇,沒什麼怪不怪的。
我側首看了眼伍逸,本該娶妻的年紀,葉衫沒了,二十六歲了,至今依然沒有老婆孩子,以他現在的條件,就算瘸了一條腿,想要找個老婆,也是容易的,可他不找,我知道,他不愛葉衫,如果葉衫在,他會爲了報恩娶她,可葉衫也不在了,他的心,在誰的心上,我知道。
伍逸給我找的房子就挨着他自己家不遠,環境不錯,他又將房子簡單的裝飾了一番,生活用品都準備好了,只管我抱着孩子就可以入住,我原本讓伍逸幫忙找房子,是我自己實在沒那個時間,也想着他跟葉衫在一起,可如今。
回想他這段時間爲我做的,我忽然有些後悔了,當年我就是沒能拒絕他,才讓他落到如今的下場,而我現在,也迴應不了他,給不了他想要的。我必須拒絕。
其實伍逸在看見我抱着陸傑銘的孩子,就已經知道了我的選擇,可他還是忍不住對我好,我不能去直說,只能想着有時間給他介紹個合適的媳婦。
我在縣城住下來了,這是我以前在鄉下住木棚沒有想到過的,想起木棚,我想起了那個跟我相依爲命的奶奶,安頓下來之後,我便找了個機會回了一趟鄉下,我本是自己帶着孩子去的,沒打算讓伍逸一起,我出門的時候,他正好提着水果和一些肉類過來,見我出門,非要跟着去因爲他已經知道了我父母是什麼樣的人。
原來當初我爸媽和弟弟去公寓鬧的時候,伍逸是知道的,而放在門口的禮物盒,不是楊少鈞送的,是伍逸。
那個禮物盒裡面是什麼東西,我不知道,後來也沒再見過,也不知道是被王嬸兒收了還是被別的人撿走了。
伍逸有車子,直接開車到奶奶的墳前,從縣城到鄉下,也就半個小時,距離上次回來也就幾個月,墳前就已經長滿了草。
伍逸見我抱着孩子不方便,他自己拖着瘸腿一點一點拔掉墳頭上的草。
十里八鄉,什麼最長?
舌頭最長。
我抱着孩子,又有伍逸陪着,在奶奶墳頭祭拜。一會兒便在村子裡傳開了,我爸帶着我弟弟急匆匆的跑過來看,見到我,我爸一下子老淚衆橫,嘴角哆嗦着,喊了一聲小若。
懷裡的孩子醒了,見到我爸,眼珠子好奇的打量,小孩子對世界總是充滿好奇,我看着我爸,明明不過五十歲,頭髮卻全白了,上次回來,也沒見他這麼多白頭髮。
對於我爸,我只是怨,但不恨,父女倆就這樣彼此看了一會兒,見他沒話說,我這也祭拜完了奶奶,對伍逸說:“收拾一下,我們回去吧。”
伍逸說:“恩,讓我來抱孩子吧,你還是少抱點,不然以後手會酸。”
真不知道伍逸從哪裡懂這麼多知識,生怕我落下什麼毛病,月子裡也很照顧我。
車子就停在幾十米遠外的公路上,見他剛纔拔草也出了汗,瘸着腿不方便,便說:“我自己來抱吧,反正也不累。”
我抱着孩子越過我爸的身邊,沒看他,走出幾步。我爸還是忍不住叫住我:“小若,既然回家來了,進進屋看看,你媽她也挺想你的。”
我很奇怪,像我今天這樣回來了,我媽既然沒有出來囔囔,順便讓我給她錢。
我媽想我?應該是想我的錢吧。
當初陸傑銘將他們送回來的時候,聽周玉說是給了幾萬塊的,雖然不多,但對於像農村這樣的家庭,也足夠了,若是我早知道,別說幾萬塊,我就是一分錢也不給,扔給乞丐也不會給。
我面無表情的說:“我沒有家,時間不早了,我們還得趕回縣城。”
我對這個傢什麼態度,他們一直知道,?峰在一旁冷嘲熱諷:“爸,這種人不願回去就算了,人家現在是有錢人了,住的是高檔小區,怎麼還會回我們住的平房。”
我爸訓斥了?峰一句,而伍逸也瞪了他一眼,雖說現在的伍逸不似當年,但相對於跟個瘦猴似的?峰,那還是有力量優勢的,所以他?峰也不再說話了。
峰今年也二十二了,在農村,這個年紀早就結婚,孩子說不定都兩三歲了,可?峰現在連個女朋友都沒有,我媽之前託媒人介紹,人家姑娘一見我家這情況,都不願意,現在農村結婚也要有車,在鎮上或者縣城裡有房,彩禮好幾萬呢,可我爸根本一樣也拿不出,而?峰又是好吃懶做,吊兒郎當,加上斷了一根手指,就更沒人願意嫁了。
我本不想回去,可我爸說我媽前段時間打?將走夜路回來,從四米高的土坎上摔了,沒摔死,也就摔成癱瘓,下輩子得在牀上躺着度過了。
不知道是想去看看我媽的報應,還是那點血緣關係作祟,我將孩子交給伍逸,去看了我媽。
一走進我媽的房間,屎尿味撲面而來,比我兒子的屎尿都難聞,還夾着一股黴臭味,藥味,讓我下意識的捏住了鼻子。
簡單的平房,我媽這次把原本就一貧如洗的家,更是雪上加霜,四面紅磚牆,一張幾十年的木牀,我媽就躺在上面,身上蓋着花色被褥,眯着眼睛,不斷的"shen yin"着,牀邊是屎盆子。
聽見響動,我媽睜開眼睛,見是我,眼淚說飆就飆了,跟水龍頭似的,她從被褥裡伸出手想要朝我招手,示意我過去。
我就站在門口,沒動,說真的,看着我媽這樣子,心裡忽然沒有感覺了,我原本以爲會幸災樂禍,會大快人心,可是沒有,很平靜,平靜的看着我媽在牀上哭着叫我的名字,開始向我懺悔她過去二十多年的不是。
你們以爲我媽是真的懺悔?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
‘懺悔’之後,我媽就開始跟我訴苦,說這個家怎麼怎麼窮,看病吃藥要多少錢,?峰還沒有娶老婆,我爸也老了,做不動了,她現在癱瘓了,只會是累贅,看着這個過不去,連一塊錢都拿不出來的家,好幾次想要一死百了。
真正想死的人,會把死掛在嘴邊嗎?
不會。
在她提出叫我來的目的之前,我冷笑說:“有句話叫天作孽猶可活,自作孽不可活,你別想再在我身上拿走一分錢,我寧願把錢扔給乞丐,也不會給你。”
聽我這麼說,我媽瞪大了眼睛,裡面充滿恨意,好像我是她幾輩子的仇人似的,過了一會兒,她在牀上咆哮,罵我,各種難聽的,我已經聽習慣了,掏了掏耳朵,轉身離開,留我媽一個人咆哮謾罵。
我爸聽見動靜從院子外面進來,我什麼也沒說,走到院子裡,從伍逸的手裡接過已經又睡着了的孩子,跟伍逸朝公路走去。
在伍逸拉開車門,我坐進去的時候,我爸追了出來,扭扭捏捏好久,一張老臉實在不知道怎麼開口,因爲這個家確實窮,可能連下一頓都不知道在哪。
從我爸去墳頭堵我,就是想問我要錢,我爸現在老了,他的肩膀扛不起這個家了,?峰好吃懶做,只能問我要錢了,可這些年,他們怎麼對我的,他心裡清楚。所以一直不好張嘴,但又怕我這一走,就沒了機會。
我的目光看向遠方,攤上這樣的家庭,我不該怨,他們至少給了我生命,然後我纔能有自己的兒子,可愛的小傢伙。
在我爸開口之前,我將孩子放在車座上,今天出門本來沒帶什麼現金,就五千塊錢,我拿了出來,全給了我爸,什麼也沒說,坐進車裡,讓伍逸開車。
我媽這一癱瘓,就是個無底洞,我拿再多的錢,供養這一大家子,也不會得到半點感激,最後更會助長?峰的氣焰。
這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鬼,是不要臉的人。
我爸懦弱了一輩子,辛苦了一輩子,其實走到今天,也怪不得他,怪只怪他娶了這麼個敗家的老婆。
那時我最後一次回家,給的最後一次錢,五千,對於那個家杯水車薪,我有能力管,可我不想,你們說我狠心也好。冷血也罷,那種心死的滋味,你們體會不了。
回到縣城,安心過起了自己的日子,因爲有陸傑銘的錢,我不愁吃喝,每天就帶着我的小祖宗在家,或者出去走走,逛逛。
有孩子,想陸傑銘的時間也沒那麼多,可孩子一旦睡熟,看着縮小版的陸傑銘,思念還是如潮水般涌來,在深夜裡,滲透骨髓,如蛆附骨,好幾次望着窗外,眼淚都不由自主的掉,眼裡的憂傷,眼淚,是我自己都不知道的,直到我抹了一把臉,全是淚,才知道自己又在想他了。
一個人的時候,總是會胡思亂想,這縣城,我也沒什麼朋友,曾經那些高中同學,現在也不會去聯繫,沒事的時候,伍逸讓我去他的賓館看看,走走。在縣城不知不覺待了兩個月後,伍逸的賓館來了一個川妹子來應聘服務員,川妹子名叫尹紅,穿着紅白花格子襯衫,一條牛仔褲,今年二十歲,很樸實一姑娘。
當時我帶着孩子在賓館大廳的沙發上玩,一間客房的馬桶出了問題,伍逸在上面修,尹紅一進來的時候,我忽然有了一種念頭。
這不就是我要給伍逸找的媳婦嗎?
於是前臺收銀小妹在跟尹紅對話的時候,我插了個嘴,將尹紅給留了下來。
我跟伍逸的關係,在這賓館惹的不少人非議,有的人甚至說這孩子是伍逸的,以爲我是老闆娘,所以對於我的話,自然得遵從,尹紅也就這樣留了下來。
對於流言,我也沒去多解釋什麼,流言就是這樣,長了翅膀,解釋是沒用的。
打定了給伍逸介紹尹紅的注意,我也就沒再去賓館惹人非議,還會有事沒事的跟伍逸提尹紅,他自然懂我的意思,只當做沒聽懂,裝傻。
本來以爲我這紅娘做不成了,沒想到尹紅還真把伍逸看上了,這姑娘不愧是是四川人,火辣辣的,性子直爽。反倒直接追起了伍逸,事情發展的超乎我想象,我也就坐在一旁看熱鬧,樂觀其成了。
不知不覺,時間如白駒過隙,眨眼半年已過,因爲小傢伙,日子過的跟打仗似的,但有時候也平靜的跟死水一般。
小傢伙越來越好動了,我索性將客廳不要的東西都搬走,空了一大快地方,鋪上毯子,讓小傢伙在地上爬來爬去,玩具都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想怎麼玩就怎麼玩。
這小傢伙有個喜好,就是吐口水,每次我一抱他,他就歡喜的吐我一臉口水,做了惡作劇,還自個兒咯咯的笑,我抹了一把臉,一巴掌拍在小傢伙的屁股上,當然,我可捨不得下重手,也就輕輕拍了拍,本來是教訓他的,這小子,還以爲我跟他玩,吐的更厲害了。
陪孩子玩了兩個小時,終於睡着了,寂靜下來,沒有小傢伙的笑聲。整個房子都顯得空蕩蕩的。
都半年了,可陸傑銘那邊,一點消息也沒有,有時候我不禁自嘲自己,真是沒出息,也不由的疑惑,這陸傑銘還真不要兒子了?
想了之後,心裡又自扇了一耳光,他陸傑銘還怕沒女人,沒兒子嗎?
在我以爲這輩子就只有跟自己兒子過的時候,缺失了半年的陸傑銘還是出現了,那天下午,我推着嬰兒車準備帶小傢伙去逛超市,這小子很喜歡逛,若是在路上看見小妹妹,小姐姐之類的,手舞足蹈的很是興奮,每次別人孩子媽逗小傢伙,問他是不是要跟小妹妹玩,直接歡喜到吐口水,咿呀咿呀的高興的很,當時我真恨不得捂臉,這個孩子絕對不是我?若的種。
見到小弟弟或者小哥哥,那可是傲嬌的很,那眼神,表情,跟陸傑銘冷着臉的時候真是如出一轍,人家孩子媽就誇讚小傢伙真乖巧,不哭不鬧,我當時就尷尬的附和着笑。
我住的地方離超市不遠,也就走着去,在我剛把孩子推出門,陸傑銘就那樣毫無預警的出現了。
白格子襯衫,深色西褲,一個人,出現在我面前,站在離我十步遠外,嘴角帶着笑,雙手插兜,墨深的眸子緊鎖着我,四目相對,看着我期盼了半年的男人,心陡然間加快了速度,手下意識捏緊了嬰兒車。
當時他站在十步之外,我站在原地,有那麼一剎那,我竟覺得會這樣永遠站下去,不敢靠近彼此,又捨不得後退,於是宇宙洪荒,海枯石爛,我們之間永遠隔着十步遠。
但這十步的距離,他一步步的走過來了,站在離我只有一步的距離,嬰兒車裡的小傢伙見到陸傑銘,簡直不能用興奮來形容了,小嘴那麼笑着,眼睛都快看不見了,在嬰兒車裡腳不停的蹬,手也不斷的揮動,不會說話的小傢伙,只會咿呀咿呀。
我頓時滿頭?線,這是見了老子,忘了孃的節奏。虧我一把屎一把尿的養了半年,白眼狼。
陸傑銘低頭看着小傢伙,那臉色怎麼形容呢,反正是我一輩子都見過的柔和,渾身散發一種叫父愛的東西。
原本我是等着看陸傑銘怎麼說,可半天沒憋出一個字,只是一個勁的跟自家兒子笑,然後我就冷了聲說:“?煩這位先生讓一讓,我要帶我兒子逛街去。”
陸傑銘一本正經的說:“恩,正好一起。”
你妹的,這語氣,太淡然了,就跟沒分開過,之間沒那些事情似的,還一起逛街,當自己是誰呢?
我火了,吼道:“陸傑銘,你這是什麼意思,想來搶兒子?烏龜了半年,現在捨得出現了?”
這跟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我的幻想中,陸傑銘是帶着虔誠,來求我原諒,跟我和好,可他媽的這是什麼態度?
陸傑銘佯裝板着臉:“都是當母親的人了,這脾氣還是這麼火爆。”
“我就這脾氣,?煩讓一讓。”
我推着嬰兒車不管不顧的從他身邊過去,他的手忽然附在我推嬰兒車的手背上,盯着我的眼睛,認真的說:“跟我回去吧,做我陸傑銘的老婆,回來吧,這半年,我不敢來見你,你說的對,我是烏龜,我沒想到我陸傑銘還真做了一回烏龜,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但想到你那雙可能充滿恨意的眸子,我怯步了,不敢面對你,蘭杏的事,我很抱歉,這些年來,我最怕的就是你會知道那些事,會是什麼樣的反應,離開?還是恨我?我不敢賭,所以在我陷得更深之前,一次次推開你,可最後,我還是捨不得,我陸傑銘混蛋,但我心裡無不期盼着,我一直等着蘭杏有一天會醒,就在十天之前,她醒了,所以我纔敢來見你,小若,我陸傑銘這輩子壞事做絕,算計了一輩子,最後栽在你身上,我心甘情願。”
陸傑銘難得說了這麼多話,雖然他的話有些亂,但聽着。心裡是舒坦的,橫亙在我們之間的太多,讓我不去一一計較,說真的,我做不到,可那些,又何嘗不是我自己造的孽。
他的眼神太過於炙熱,話語很誠懇,能說出這番話,是我做夢也想不到的,我偏了頭,視線恰好落在他左手無名指上,那裡不是空蕩蕩的,上面的戒指,是之前我們一起買的那對‘love’。
“陸傑銘,你是什麼人,我清楚,跟了你五年,被你算計五年,說真的,這半年來,我確實期盼過你的到來,我?若犯賤,可陸傑銘,我們就算再走到一起,那些發生過的,不會因此改變,我們走不到最後。”
陸傑銘看着我,深鎖着我的視線,我們之間太多裂縫,這半年,不足以彌補。
一時之間。我們沉?了,小傢伙好似感應到氣氛不對吧,也不鬧騰了,安靜的坐着,眼珠子在我跟陸傑銘身上來回轉動。
沉?了許久,他的手漸漸離開我的手背,沒了炙熱的溫度,心一下子涼了涼,我對自己說,陸傑銘就是陸傑銘,無論過半年還是十年,都一樣,算了吧。
我捏緊了嬰兒車,深吸一口氣,笑了笑:“陸傑銘,算……”
我的話還沒說完,陸傑銘忽然單膝下跪,手上拿出了當初我留在公寓的戒指,他淺笑道:“小若,我是誠心接你回去,或許我的愛,還達不到你的要求,可你不給我機會,又怎麼知道我們走不到最後?這次我把公司的事都安排好了,全程來追老婆孩子,你不跟我回去,我就只好跟着你在這縣城一直住下去了。”他聳聳肩道:“忘了告訴你,我在對面已經買了房子,已經準備好了打持久戰。”
這突然的轉變,讓我一臉懵逼,顛覆了陸傑銘在我心目中樹立起的高冷形象,這是逼婚吧?這是耍賴吧?
這個時間段。周邊住戶不少人來來往往,陸傑銘就這麼單膝跪在我面前,求婚?
我忽然找不到自己的聲音了,結結巴巴的道:“陸……陸傑銘,你……你……”
嬰兒車的小傢伙忽然又歡騰了,陸傑銘笑說:“小若,給我個機會,其實我算計了你這麼多年,到最後才明白,。” ,
從陸傑銘口中聽到愛,這簡直是不可思議,我使勁兒拍了拍自己的臉,沒知覺,我又掐了自己一把,沒感覺,再使勁兒,這下才有點疼了,我這不是在做夢?
“你是認真的?不是爲了來跟我搶兒子才這樣做的?”
好不容易找回自己的聲音。
當時的陸傑銘聽到這話,恨不得狂汗三斤,以他陸傑銘的實力財力,若真想搶孩子,用得着讓我同意嗎?
“從在路邊見你第一次,就註定了我們的今天,這輩子,可能沒有比現在更認真的了,你註定是我陸傑銘的女人。”他執起我的右手,舉着戒指:“嫁給我。”
聽到這話,我忍不住熱淚盈眶,他終於想起了我們第一次見面在哪,第一次踏進北城,遇到的第一個人就是陸傑銘,這就是他口中的註定。
註定相愛,註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