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眼睜睜看着柳兒挨着關二爺坐下,整個人簡直就要貼到關二爺身上,不由大爲光火。恨不能一巴掌甩過去,在柳兒那粉嫩嫩的臉頰上留下幾根鮮豔的指印,才覺大快人心。
還好琵琶聲突然響起,及時打斷了浮生的這種衝動。
只見美人兒們依次在紅紗帳下坐成一排,懷裡都抱着樂器,挑着纖纖玉指,一邊輕輕撥弄,一邊輕啓朱脣,低低吟唱着不知名的小曲兒。
美人兒們咿咿呀呀地唱着,眼中盈盈流波,並不時羞答答地擡眸向前掃上一眼,宛若情竇初開的少女,欲語還休地與在座的幾位眉目傳情。
可惜,除了張三爺搖頭晃腦,萬分陶醉地用指肚在桌面上輕輕合着拍子外,關二爺和趙雲似乎都沒有欣賞曲子的興致,他們兩人商量好一般,皆埋着頭飲酒,默然抿嘴不語。
當然了,浮生更加沒有心思去欣賞什麼樂曲,她心中有氣,乾脆拋開了顧忌,只將目光直勾勾鎖住關二爺。可惜關二爺低眉嘬着酒水,只做沒看見。
感覺到氣氛有些不大對頭,張飛擡眸,悄悄掃一眼酒桌上各懷心思的幾人,不由勾脣輕笑,順手撈起一碗酒,道:“如此良辰美景,來,張某敬各位一杯!”
酒碗在空中一碰,關二爺與趙雲皆仰面一飲而盡,剛放下酒碗,卻聽到一陣清脆的水流聲。
三個男人詫異地轉眸,見浮生放下酒壺,麻溜地端起滿滿一碗酒。
感覺到幾道刺眼的目光,浮生擡眸,見三個男人此刻都凝眸望着她,臉上陰晴不定,不由咧開嘴,尷尬一笑,道:“張將軍敬酒,怎好意思不喝!”
說着,托起碗底就要往嘴裡送。
趙雲眼疾手快,一把攥住浮生的手腕,輕聲道:“姑娘家的,不必拘泥於這些虛禮,張將軍也不會在意。”
浮生的臉色莫名一沉,用力地甩開趙雲的手,怒道:“做什麼,你是我什麼人,要替我做主?”
浮生情緒突變,給衆人來了個措手不及。
大夥兒皆嚇了一跳,都不知方纔還笑吟吟的浮生如何頃刻間便變了臉色。趙雲最是尷尬,他只道浮生平日都是一副樂呵呵的樣子,不成想她竟也會有如此失態的時候,於是手臂僵在空中半晌,才愣愣地收回。
浮生忍住噴涌而出的酸澀,捧起酒碗,不顧酒水辛辣的滋味兒,喝水般‘咕咚’‘咕咚’嚥了下去。完了擡袖一抿嘴角,咧開嘴‘呵呵’‘呵呵’地乾笑幾聲,突然鼻頭一酸,雙眸便蓄滿了淚水,再也僞裝不下去。
她滿心愧疚地扒住趙雲的胳膊,淚眼汪汪地望着他,道:“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趙雲措手不及,他見浮生已有了幾分醉態,忙扶住她,心疼道:“你沒事兒吧,要不我先送你回去?”
浮生甩開他的手,搖頭道:“沒…沒事兒!我能有什麼事兒?來,張將軍,浮生也敬你一杯!”
張飛以爲浮生‘腳踏兩隻船’,心中氣惱,所以纔對她橫加排擠,卻沒想到原來她的心裡竟如此脆弱。張飛甚是愕然,不由沒了故意捉弄的心思,斂眸勸道:“葉姑娘好意張某心領,你還是——”
“我幹了,將軍隨意!”張飛的話還未說完,卻被浮生一把打斷,只見她捧起酒碗,仰面利索地一飲而盡。
張飛的臉色頓時有些不大好,好個倔強的女子!虧他方纔還隱隱有些內疚,可人家居然不領情,真是白瞎了一片好心。
浮生猛地打一個酒嗝,淚中帶笑地擡袖抹一把嘴角,挑眉道:“將軍?”
張飛挑眉,不甘示弱地冷笑一聲,“好!不能讓人以爲張某欺負一位弱女子!”於是將眉心一橫,順手撈起一隻酒罈,托起來舉高。
壇口被壓低,清冽的酒水順流而下,緩緩落入張飛口中。張飛仰頭大張着嘴,‘咕咚’‘咕咚’喝將起來,直到最後一滴酒流盡,才舔一舔嘴角,放下酒罈。
樂曲兒早已停了下來,美人兒們察覺到氣氛的不同尋常,不由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愣愣地僵在原地。倒是牡丹見慣了各種場面,此時不慌不忙,做出一副萬分崇拜的神情望着張飛,拍手笑道:“將軍好酒量,當世少有!”
“這不算什麼,三爺給你露一手,讓你見識見識三爺我的真本事!” 張飛哈哈笑着,一連打了幾個酒嗝,朗聲道:“來人,拿紙筆來!”
幾個美人兒面面相覷,忙取來紙筆,在檀香桌面上鋪好。
張飛鳳眼迷離,已有了幾分醉意。他扶着桌面站起身,晃晃悠悠走到畫紙前,提起毛筆,將那畫紙端詳一二,然後一揮手臂,在宣紙上重重落下一筆。
世人都道張三爺擅畫,當世無雙,美人兒們皆嚮往已久,但他卻從不輕易動筆。今個兒張三爺心血來潮,恰被她們碰上,實在是難得的機會,可以好好開一開眼了!
美人兒們翹首盼着張飛的下一個動作,卻見他一個酒嗝,手臂突然僵住。
美人兒們面面相覷,一頭霧水,正不知所措間,卻見張飛猛地眨了眨雙眸,手臂也跟着順勢而動,這才鬆了口氣,皆不由自主地湊得更近了一些。
只見那毛筆在張飛手上,似乎一霎時有了生命般,靈巧地在畫紙上旋轉騰挪。
衆人的目光此時都落到張飛身上,但見他的腦袋跟着毛筆的方向,前前後後,左左右右地挪動着。未幾,又見他突然擡臂一收,高高舉起握着毛筆的手,整個人定格在一個瀟灑自持的姿勢上,便知畫已經完成。
張飛輕笑一聲,一把甩掉毛筆,然後掃一眼衆人,洋洋自得地踱回酒桌旁坐下。
美人兒們好奇地圍上去一瞧,不由大爲驚歎,忙提起來展示於衆人。
只見宣紙之上,幾位少女臨溪嬉戲,或執團扇,或臥草間,說不盡的天真爛漫。再看她們臉上的神采,眉間的喜怒,以及衣物配飾的線條,細膩傳神,簡直活了一般兒。
傾耳去聽,似乎隱隱還能聽到那銀鈴般的歡笑聲。
總之,這畫工,這筆法,在這個時代,恐怕無人能出其右。
浮生雖大爲折服,可她的心思卻並不在這幅畫作之上。她見關二爺擡眸看了一眼畫作,便又又將目光轉向它處,看都不肯看她一眼,不由臉色一沉,衝張飛道:“張將軍好才華,來,浮生再敬將軍一碗!”
張飛目光迷離,笑道:“好,來,乾一杯!”說着,痛快地仰頭灌下一碗,然後手腕一鬆,人‘噗通’栽倒在椅子裡。
趙雲見浮生托起酒碗,心中暗暗着急。
關二爺依然不動聲色,浮生不由心頭一酸,正要將酒碗往嘴邊兒送,手中卻突然一空。
她愣愣地轉眸,見酒碗已到了關二爺手中。
關羽面無表情地看一眼浮生,沉聲道:“我替你喝!”說着,端起來便咕咚咕咚灌入口中。
浮生慌忙伸手去奪,奪回來的卻只是一隻空碗。
“誰要你替我!”浮生怒視一眼關羽,托起酒罈就要再往碗裡倒,關羽伸手攔住,“你不能再喝了!”
浮生心中登時一陣着惱,恨恨道:“你管得着嗎?”誰要你管,你不是不願意理我嗎?幹嘛還來虛情假意地裝好心,我纔不領你的情!
張飛醉眼朦朧,半個身子都倒在桌面上,還不忘伸出右手拇指,讚道:“對,管不着,來,葉姑娘,我們繼續喝!”
趙雲見浮生如此,臉色一時也不大好看,他看一眼張飛,拎起酒罈道:“來,將軍要喝酒,就讓子龍陪你!”
張飛眯着眼看了半天,認出趙雲,癡癡笑道:“子龍,子龍,你是個爽快人,我喜歡!來,幹——”‘幹’字話音未落,他腦袋一耷拉,整個人便醉倒在桌下,不省人事。
“張將軍,你怎麼還沒喝,就醉了——”浮生一臉醉意,望着張飛傻笑一陣,然後雙眼一翻,身子也開始搖搖晃晃起來,還好被關二爺伸手攬住,才避免了摔個鼻青臉腫的厄運。
牡丹湊上前,搖一搖張飛的手臂,喚道:“張將軍!張將軍!”
“你們都下去吧!”
關羽擺手遣走衆美姬,無奈地看一眼醉倒在他懷裡的浮生,又看看一旁不省人事的張飛,轉而對趙雲道:“我需留下來照顧三弟,葉姑娘就拜託子龍送回醫館了!”
“好!”趙雲點頭,攬過浮生,辭了關羽,就要向外走。
關羽手腕突然一緊,低眉去瞧,只見浮生淚眼婆娑,正拽着他的衣袖不肯鬆開。關羽的胸口不由狠狠疼了一下,卻仍是一狠心,用力抽回了自己的手。
趙雲終是將浮生抱上了岸,晚風吹來,吹得他的胸口溼溼涼涼,他低頭一瞧,見浮生咬着脣瓣,醉言醉語中哭得正是傷心。
趙雲沒有說話,只將攬住她的手臂輕輕緊了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