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副說我的外公前幾日撒手人寰，在我最後陪他的那一日，對他說了句“謝謝你，阿姥，感謝你爲了阿孃留下我這個野障 終究讓您心愛的女兒離開人世的人回到了您的身邊，最後永遠的留在這，陪着您度過這幾日”事實上我確實應付蘭副而來，也是阿孃的意思，叱零是我的姥爺，最大的長輩，阿孃除我唯一的親生血肉，因爲是生了阿孃的人，所以他們是彼此的血肉
阿姥很淡心，他說“最遺憾的是沒有阿藺在這裡，我這一生只得她一女，千般呵護養着，即使做了那件事我也愛牽掛於她”如此這世上擁有她血肉的我，季央代替阿孃見了最後一面，而後他在我靜待旁邊熟睡時，以最沒有聲息的模樣，離開
因爲感情淡泊，我只以他是我姥爺對他哭了幾聲，最後由蘭副交代我主持了他的祭禮，這也是來這第一本功勞，一份出於親者心意的功勞，同時讓我領受人的死離，於我好處諸多
阿姥，叱零，一個不過六十出頭的老頭，當年意氣風發愛上了爲宮長的霓弱，因此產下所謂“私生女”的阿孃，他們是在沒有成親的情況下有了孩子，也是他們對這段感情的忠貞，出於如此心理，阿孃對我的存在更是如此，是對曾經初戀的忠貞與信仰，相信那個男人一樣愛着這個孩子，與阿爹有這相同坎坷的境遇與憐惜，我幸運於此，安心於此
阿姥，你的小外孫有一個暗慕的人呢
“都準備好了吧”在我收拾完東西關上門的時候，蘭副這句話提醒了我“算吧，畢竟要去守喪，不準備不行”確實，在三日後正統血脈要在某個特定的地方守喪，地點不在宮裡也不在宮外，而是在一座早已被滅門的荒廟，說是叱霓宮過去的交友，其實被滅門沒多久，就是找不到兇手而已，所以這次去那裡，蘭副挺擔心的
“你有……喜歡的人嗎”這麼多年來堅守一個人，不是爲了這份感情，而是爲了責任，蘭副一直在叱霓宮，無非就是在堅守一件事
“有啊，你阿孃”果然，她說的沒錯，我也相信蘭副心裡裝的是我阿孃，事實上蘭副給我的表情已經驗證這一件事，她說她是真的喜歡這裡
“你沒想過有人暗慕你？”蘭副的表情出乎意料，我能想到，不論是真假，她都爲此震驚“喜歡的……有的，事實上是討厭，有些東西越討厭就越喜歡，因爲太討厭才喜歡，太喜歡才討厭”一個人的內心很矛盾，這麼句話是沒錯的，單純是爲了這份感情反倒不實在
“也就是說，你有喜歡的人？”根據自己的瞎猜，應該是不在身邊的“是，有過，很小的時候，真心的喜歡，他還在，在我身邊，遠在天涯近在咫尺”小的時候，在身邊，明白了“你喜歡我？”她的表情我形容不出來，包含了太多東西，我都不知道怎麼說“宮長……我，”她還有話想說，我沒打斷她“是啊，喜歡就是喜歡了，正好阿姥也很喜歡，不然他不會留你在身邊多年”蘭副沒有再幫我收拾，而是默不作聲得回答我“我喜歡的人很喜歡，這就是答案”就挺……奇特的哈
我也懶得費口舌“也許可以吧”她真的可以，她回答我了“用一個拳頭換你一句話倒是可以的”她想打我是沒錯的，我都想打自己，爲什麼這麼不老實
“阿姥最捨不得的人是你”因爲你是阿孃的曾經，我是阿孃的所有“沒錯，零宮老不是個好東西”所以纔會掛念他不是嗎
“你可以去我的葬園”也就是我阿姥的葬園“真的嗎”蘭副用這種極盡期盼來看着我“真的可以”我這麼回答是希望她能肯定自己而不是否認自己的感情“就這麼着吧”我側目她，很認真收拾東西，無非是日常用品，她在這頂多幫我忙
我想過段時間找一個人，其實就是不想，因爲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心裡有話“如此甚是”收拾過東西，我把她推出房門，關上門篩，坐在地上痛哭，爲什麼哭我不知道，只知道哭而已，是好事，就是淚水流落下來的感覺，讓我很享受，這種脆弱的時刻，純粹爲哭而哭，而眼淚嘩嘩譁留下來，是無敵強大的，很顯然阿爹阿孃就沒哭過，因爲從不在我面前，這種堅強的時刻怎能讓別人知道，所以我哭的很大聲，大到能把所有人吸引而來
“宮長，你在裡面嗎”我在
“宮長，我們想見你”我不想
“宮長，你出來好嗎”我纔不要
“宮長，我知道你好好的”纔不是，表情在哭
“宮長，你出來”我不要
就不出來就不出來，急死你們，“哼”做個任性的小孩，也很乖，乖到讓人佩服
所以才叫無情纔打自招，有情纔打不招“太無奈了”以後還得裝，不裝會死的
然後他們也沒進來“很好，我要的效果”就是這態度，只有這時候才覺得是他們真心的“因爲獨自沉浸是最美好的，不美好纔要搭理他們，根本就是無稽之談”怎麼說出來了……幸好沒聽到，拍拍門，隔音效果不錯嘛
憂傷啊憂傷，怎麼能這樣呢，太不理解人了，可是不理解怎麼行
在獨自沉浸半個時間之後我就拉開門，特別瀟灑的從中間過去，春風無過啊——“各位好，勿念啊”果然剛纔都是想象的，我也頂多哭過而已，根本沒人鳥我，因爲是隻有蘭副在外面，她很蒙圈被我推出去，一直敲門，我都沒搭理，實在不願她看到，我最後的驕傲，一個人沉浸久了，就會有這種幻想
“蘭副你去忙吧”我沒事
“宮長你好好歇着，沒問題的”果然還是一樣
就這麼着吧“是，我走了”帶着行李和包袱。事實上這也是我想象的
“嗯，早去早回”她迴應我，很感動，有人把我話當真了
“謝謝，不，花凋落謝，你不是花，你是草，踩不爛那種”因爲頑強
“她走了，就這麼走了”毫無留戀
固地自容吧
“遲疑這麼多年終是知道心有所屬”一個癡迷於尋找一樣的人，卻永遠不知道心裡真正在意的是誰，因爲暗慕忠誠一種眷顧，它環繞着你，讓你逃脫不了，那時候不會發現，現在發現得赤裸裸，而只有你自己知道，這世上唯有真心可以欺瞞自己，我深深沉醉於其中，沒有任何人像她，是我的獨一無二
在兩天時我收拾完所有的行囊，除了吃穿全部管齊，除了吃穿我也什麼都沒帶，我想着也許能遇到那個人，遇到我現在記在心上的人，完成一個願望
我沒有留下任何一句話，只是空無一物得俯視衆人，我的個子不高，也只是以我自己的角度俯視他們罷了，最後告別了所有人，唯獨蘭副沒有來，我想她是不願意給我留下遺憾，這一去兇險，爲了親人我必須出去，因爲祿嵐寺是曾經與叱霓宮交好的人，與同音的錄蘭寺不少交情，可惜滅門了
“早去早回”霓熙給我留了這句話，我就走了，作爲師母她的責任就是給徒兒一份勇氣，所以臨走前說了一堆話，卻是……百聽不厭“師母啊……你真是我母親，一樣的嘮叨，可是……”我很開心“我會給你一個完整的徒兒”這句話是我給她最大的保證
“謝謝”我走了，頭也不回走了，毫不留情，毫不留神，然後跌了一跤，站起來了
謝謝了
走了很長的路程，帶着靈面具明顯方便得多，真的是百試百用，到了好幾處地方就是沒有叱霓宮美，畢竟是家，之後的之後來了幾座城池，我見到了很多人，也……遇到了很多人，而很不幸的是我又遇到了她……阿笙，是你嗎。這樣問自己，充滿了不確定不能信
果然那個少女注意到我的眼睛，微微一笑，充滿憐愛，對，我們在大街上，就這樣很不巧得相遇了，因爲身份有別護不認彼此，因爲愛，互不能認彼此“謝謝你，阿笙”這句會給我帶來災難的話我終究脫口而出，我現在已經了無牽掛，暴風雨罷了
又走了很長的路，長歲，又見面了，沒有和阿笙一起，只是一個人走着路，獨自徘徊，好像等着阿笙
“笙兒”他叫得很暢快，好像那個人屬於他，也是不遠處又見到了她，那個笑容甜美充滿蒼田的女孩子，我愛了一輩子的人
“我叫阿笙，長歲又不長記性”“都一樣，一會去哪”“去見一個人，很重要”
我聽到他們兩個聲音，踟躇了很久，腳都不聽使喚，它現在像是不屬於我一般，停在這裡，出於過去的冷刻，我沒有上前而是跟他們走在後面，即使……會被發現，我現在這樣子算什麼呢？跟蹤者，偷窺狂？現在的自己真的不是個好人，妹妹啊，讓哥哥放心些吧
我腳步特別慢，慢到他們可能察覺不到，多年的經驗早已就練成剛，我已經沒有再在乎了，所以跟着他們走過大街南北，看了多數風景仍是不屑，一個愛情執着的女子又會是怎樣
我承認，現在的行爲就是個爛人“阿笙……”連自己都聽不到的小到窒息的聲，我……是不是
“歲歲，是不是有人跟着我們”“哪呢，沒看到”“可能我敏感了”
他們發現我了，如果不是刻意如此又怎叫安心，我太小心眼了，之後寸步不離直接回頭走去了祿嵐寺
這條路很近，近到不知道是哪，好像是一場夢，卻不知道怎麼是好，我特別崇拜的人無非一個人，他能克服所有障礙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即使萬重困難，最終誰也沒放過誰
我是不是……也該放過自己了
太難了
“施主，您是來戒齋的？”我愣慌了，這人是誰，不認識“施主，小僧……小人祿嵐寺駐留者”祿嵐寺？這麼快就到啦
我再次愣慌，只得搖頭“小子姓季，家父……姓季”人的裝扮看不出什麼來路，總之不是僧人，他自己都否認，所以我看了個仔細，原來只是個打掃的小先生“我來祭拜我阿姥，字誨零”
“零先生？”他好像認識，出於謹慎，就沒停過對我的打量，“是啊，我是季小家”他再次看我，不確定，好像在打量一個充分可疑的人，最後我也不知道怎麼辦，只好拿出一個東西——我的竹劍
“季季季……季公子！”最後三個字雖然小聲，卻也十分震驚“嗯”我可以進去嗎，我問他的眼睛出賣了他的一個故事“對不住，我真的……不能”我現在徹底明白，爲什麼當年阿爹會拜倒在一個人手裡，我現在手頭不足只能勉強撐着“讓我進去吧”就這麼萬分不耐煩，他也沒有打消不讓我進去的念頭“不行，季公子不可進，若非長老安排……”
什麼長老，我怎麼不知道“若你一意孤行，我不保證大難臨頭，也不是一次了”他被我嚇到，現在終於放我進去了，我踏進院子豪不願意，這裡是阿爹阿孃初遇之地，舊地重故，怎會不傷心，我灰心想轉身卻無法停住腳步，最後進去了，我知道這是一次機會，這裡已經被建好，時間我不知道，看樣子應該不久，是不是因果報應呢，我是真的不知道怎麼說出這感覺，就好像藏着的人永遠出不來，鎖起來似的沁人發皮
“嗯，這是大院，過去的寺老鍛鍊的地方，季公子，你來的目的我不知道，只是莫要重提，否則毀的是你”他在提醒我，也是他不是個好人，於是“好，小僧，我敬你一聲小僧，好歹我阿爹的徒弟，我是……師兄，今後拜託了”他保證不再犯，而也沒有下次，我也不會放過他，我是個心狠的人，新仇舊恨罷了
“這裡是休息的地方”走過後院一條街道就是整齊排排的佛家禪院，我停歇在一角，無人察覺，與僧人做了道別，我不是什麼都知道，也不是什麼都不知道，這一次是對我的考驗，我要等一個人，等她來的時候就會知道結果，至於現在……只想歇息
這輩子我最不敢做的一件事，就是靠近她
休息了許久，外面天都黑了，看了會天已經很晚了，沒有晚飯，只能自己吃乾糧，怎麼說呢，就是這裡有廚房，我可以帶乾糧去廚房做着吃，這樣就不會餓了
然後做着做着就完犢子了，因爲我把廚房燒了……然後小心撲滅了火，又做了，然後……成功了，第一次對失敗就是最大的成功，我領悟了這點，所以很慶幸我學會了做飯，開始吃飯
然後……小僧來了，帶着不懷好意的笑來了，他告訴我“我會滿足你一個願望，只要給我口吃的”他，是在祈求原諒“我不會給你，不是不配而是不想”他被我拒絕了原諒，卻坐在我一旁，慢條斯理得講述曾經
比如我父親如何被他害死，比如我母親如何思念父親，比如阿爹真正愛的人是誰，比如阿孃想要誰的愛，比如他們初相識的經過，比如從開始到現在是誰在招惹我，比如我小時候經歷的，比如……太多了，數不清，總之就是瑣碎的小事
“他們兩個就是冤家，不打不相識，想當初你阿孃可是一心一意愛你爹，你親爹，後來你父親爲了奪走她給她出了個巨大的難題，就是要做你爹，換言之要你阿孃愛上他”這好像不是事
“可你知道嗎，她這輩子最怕別人威脅她，她會軟的，所以她就跟了你阿爹，之後學會了手藝和做一個彪悍的女人，叱霓宮那些人不真，圖着你阿孃的本事坑蒙拐騙，就你現在就是”嗯，我接受了
“這輩子你阿孃最愛的是你爹，卻給你親爹留了種，知道爲什麼嗎，因爲初慕，因爲他是你娘第一個愛慕的人，願意和他在一起”這個……我倒不知道
“全世界你阿孃最虛了，最後跟你阿爹也不過你阿爹在威脅她，威脅她最，心軟的地方，可是我清楚得很，楚凡生這輩子只愛儲雋堙一人，這輩子只愛他，只有這顆心是真的，還記得你阿孃臨死前最掛念誰嗎”誰啊，我親爹啊
“你阿孃做的最大的錯事就是親手殺死了你阿爹”……我……我想罵人
“咋回事啊，怎麼會這樣”我充滿疑問，得不到答案
“因爲你爹娶了你阿孃，所以有了你，然後……她恨他，痛徹心扉得恨，這點你，阿爹最清楚”楚峪鄲是這個意思嗎
“楚峪鄲，你生母叫楚凡生，只有儲雋堙知道，你爹知道的是個宮名”凡生，平凡降生，峪鄲，鬱郁擔心
“你想啊，愛一個人不就要保護好嗎，可是你阿孃沒有，他把你爹處於危險的邊緣，保護的人是你”就……所以我是在笑嗎
原來阿孃從未愛過他
“季倰這個傻小子最後也放棄了，用一輩子溫暖也呵護不了這個冰冷的女子，他灰心了，死在毒酒下”我震驚了
“他的遺言是，讓阿央不得好死”換言之就是讓我好好死
“他這麼恨我啊”小僧沒點頭
“他恨你，恨到想要殺害過你母親，曾經冷冰冰看你母親被害而無動於衷，最後是你親爹的人保護了她”都是假的啊
“因爲不信所以不恨，因爲愛所以恨”
“你的話太多了”聽得膩了，原來世界上最虛僞的人是我，一廂情願
“季央，你既然做了季央就要做到底，保持你的初心不要讓你爹孃失望，你是他們的驕傲”曾經的滿心相許到最後的沒落離愁
“這世界上最不可靠的就是情愛吧，任何一個感情都是，只有生死最可靠”怪不得阿孃會那麼痛苦，死的時候都要緊緊抓住阿爹的手不放，其實那不是他的手，而是我的手，屬於儲雋堙骨血的手
“他們……相互折磨了一輩子，最後我被安排進叱霓宮，然後遇到了你”不幸吧，這麼多真相，堆積起來的是滿嘴謊言
“我信奉這個謊言是因爲我就是謊言”真真切切的信奉，該做個了斷了
“你會愛一個人嗎”
小僧搖頭“愛過，她死了，很慘烈，而我雄心壯志得接受了”
這不是可悲的故事，是一個真相，一個徹頭徹尾自欺欺人的真相，我放過了自己，卻沒有放過別人，我愛的只有阿爹，縱使有恨，他對我的真心天地可見“賤到傻瓜，季倰他不愛我啊”小僧不說話，點了頭
季和荀……也是門名吧
挺殘酷的，我接受了“謝謝你，小曼”這人是個女孩子，女扮男裝“不客氣，小尋”……我的小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