穀雨被帶去了城西的一套宅子裡。
此地,正是馬幫澤州分舵舵主季安的居所。進了門後,前來接待的是位專門負責做飯的中年婦人,被黃平喚作喬姨。
馬幫裡的人,功夫多半是拿不出手的,哪怕是季安這樣頂着分舵舵主名號的,身手也未見得能高到哪去。
見過黃平出手的穀雨,自是可以放心大膽地在黃平的安排下,於大堂入座,等着季安到來。
黃平看了看她,幾度欲言又止,就在他轉身準備退出大堂時,卻聽到一聲女子的清脆呼喚:“是黃掌櫃嗎?有客人來了?”
“玉蘭姑娘!”黃平朝這聲音來處看去,不由愣了愣道,“舵主不是安排了人手,送你去青州了嗎?”
“泰山聚義還早得很,”許玉蘭伸了個懶腰,走進大堂中來,道,“萬一沒找着想找的人,反倒遇上仇家,那可不是什麼好事。”
她看見穀雨的時候,穀雨剛好也看見了她。
許玉蘭驀地覺得,這女子的微笑好生親切,不由怔怔問道:“你貴姓?”
穀雨搖頭,莞爾一笑:“叫我穀雨。”
“我……我叫許玉蘭,”許玉蘭沒留意到黃平那略顯詫異的眼神,徑自便走去穀雨身旁坐下,挽着她的手,欣喜說道,“馬幫的人多是粗聲粗氣的漢子,我可好久沒見着女孩子了,尤其是像你這麼漂亮的姑娘。你叫穀雨是嗎?今年多大了?”
穀雨搖頭,輕聲嘆了口氣。
“她早已喪失了記憶,玉蘭姑娘你若要問這些,只怕她答不上來。”黃平生硬接茬。
“那還真是同我一樣倒黴,”許玉蘭挽着穀雨的手道,“我的朋友生死不明,留下照顧我的另一位大哥也同我失散了,我用我爹給我的錢財購置的宅子,也被人放火燒得乾乾淨淨。”
許玉蘭說完,便越發覺得自己運氣太差了。
興許是上輩子做的好事,只夠換得到投個好胎的福報,這地下的判官似乎也不打算再讓她遇上什麼好事.
於是剩下的便都是災難。
她倒不是沒做好準備,畢竟已經決定了與沈茹薇一起在揚州生活,那是個江湖人,恩恩怨怨,生死紛爭,必然是少不了的。
可她以爲屋子裡有那麼多機關,起碼躲起來是沒事的。
天知道居然還有人放火?
宋雲錫可不是個省事的茬,一打探到可能的下落便跑出去尋人,所謂不忘了沈茹薇的囑託,也只是臨走前交代許玉蘭說,幾日後回,讓她安心等着。
於是沒等到他回來,火便先燒了進來。
許玉蘭從沈茹薇留下的逃生密道脫身之後,便一個人沒命地奔逃起來。她大體還算個謹慎的人,最初出逃時,也不曾立刻求助於馬幫,而是在後來找到了贈信物予沈茹薇的徐舵主,方敢交付信任。
只是各個分舵事務衆多,於是輾轉多處,她便被送到了澤州,由與青州舵主較爲相熟的季安安排,等待着去往年後的泰山聚義尋人。
“既不是什麼好事,便不要想了。”穀雨柔聲寬慰。
黃平仍舊忌憚着穀雨,只唯恐許玉蘭與她太過親近而受傷害,便即上前幾步道:“穀雨姑娘不是想要探查自己的來歷嗎?”
“黃副舵主可是還有所保留?”穀雨頭也不擡,問道。
“帶你來澤州的是個男人,身形清癯,始終戴着一頂帷帽,膚色偏白,身段高挑。看走路的步子,似是輕功造詣匪淺。”
“可有人認得他?”穀雨眸光微斂。
“無人認得。”黃平搖頭。
穀雨聽罷,略略點頭,隨即擡眼看了看黃平,坦然一笑,便起身要走。
“姑娘這是要去哪,不等舵主回來了嗎?”
“起初見你實話不多,便想求季舵主問明,如今你既已將所知都說了出來,那我便沒什麼要問的了。”穀雨回眸笑答。
黃平一時語塞,正想說些什麼,卻聽見一陣腳步聲靠近,回頭一看,來的是名青袍黑靴,面色和氣的中年男子,於是脫口而出道:“舵主!”
“來者即是客,黃兄弟,你這麼待客,也無怪乎這位姑娘對你有所防備了。”季安的笑容十分和氣,隨即他轉向穀雨,溫和喚道,“姑娘,你失了記憶,於茫茫人海只尋一人,又與大海撈針何異?”
“季舵主的意思是……”黃平一愣。
“不久之後便是泰山聚義,姑娘你身手不凡,想必過去對各大門派上下,即便無人相熟,也多少有些瞭解,在這之中,若能尋得蛛絲馬跡,對於姑娘找回過去的記憶,又是否能有些幫助?”季安說着,便一步步朝着穀雨走了過去。
“言之有理。”穀雨說着,卻不回頭。
“此番請來姑娘,途中風波,是我馬幫衆人有錯在先,一來,這當是季某給姑娘一個補償,”季安說着,卻嘆了口氣,轉身看了看許玉蘭,道,“二來,近日澤州出了不少麻煩,季某應人囑託在先,又實在騰不出人手送許姑娘去青州。姑娘你身手了得,可否就當互利雙贏,替季某送許姑娘一程?”
“可是舵主,她……”黃平上前一步。
“黃兄弟,你看人的功夫,仍是差了些,”季安仔細打量着穀雨,道,“季某倒是信得過這位姑娘。”
容顏氣韻,美貌出塵,又分明有種入世已深的世故。
這樣的人,別的不好斷言,但絕對有着清晰的分寸。
“等等!”許玉蘭忽然上前,插嘴問道,“季舵主,我去了青州,上了泰山,應當找誰比較好?”
“許姑娘,”季安和顏悅色道,“我聽聞,青蕪姑娘曾與金陵扶風閣的周長老有些交情,如若你真尋不到蕭璧凌與他師弟,能見到周長老,也是極好的。”
“話是這麼說……”許玉蘭有些猶豫道,“可我還是……”
“等到了青州,自有我馬幫弟兄助你。”
許玉蘭聽着,只覺鼻頭髮酸,說不出話來。
從聽到沈茹薇可能葬身火場的消息到現在,她始終都未能完全接受。
她總會在獨處時自問自答,問自己那個不久前還能與她說笑,噓寒問暖的“青蕪”,就這樣死了嗎?
可沒人能給她想要的答案。
對於這些長年累月都在刀尖上舔血的江湖人而言,生死都不過尋常事。只是這些“尋常”,對於許玉蘭而言,無非是令她對這江湖又多了幾分忌憚,少了許多向往。
“季舵主所言,甚是有理。”穀雨長舒一口氣,望向許玉蘭。
“你……也會武功?”許玉蘭瞪大了雙眼。
“只需將玉蘭送去青州便夠了嗎?”穀雨莞爾,“還要我做些什麼?”
“季某自會書信一封,請姑娘帶去青州,等到了那裡,自會有人安排。”季安說完,見許玉蘭上前去拉穀雨的手,卻不自覺搖了搖頭,道,“說起來,姑娘的遭遇,的確是古怪得很。那這個將你帶來澤州之人,若是你過去的朋友或是親人,當不會如此草率將你丟在陌生之地,可若不是朋友……”
“若不是朋友,便可能是仇人,又或是過路人,倘若是前者,一不殺我,二不將我作爲把柄拿捏在手,是無論如何也說不通的。可要是個過路人,既然管了我死活,怎會不好奇我經歷過何事,等我醒來問我?”穀雨在季安猶疑之餘,已然將他想說的話都給說了出來。這讓季安有些驚詫,
這樣的冷靜與縝密,越發預示出,她的來歷絕不簡單。
可許玉蘭聽到的,確是穀雨話裡難以掩藏的落寞。
她也許經歷過很多常人根本無法想象之事,偏偏想不起一星半點,她也許還有家,有親人,有朋友,卻很可能永遠也回不去,永遠也見不到了。
“我同你去,”許玉蘭見黃平眼中仍有懷疑之色,便上前挽着穀雨的手,道,“你我都是同病相憐的人了,無家可歸,無路可走,季舵主也都說了,澤州這頭已調派不出人手,你可別把我丟下了。”
“那是自然。”穀雨鎮定自若,對季安拱手施禮,一番客套之後,各自都退了出去。
“許姑娘,”直到聽見那二人的腳步聲完全消失後,穀雨方纔開口,輕聲問道,“你我不過剛剛相識,你便如此信任我?”
“怎麼?”許玉蘭滿不在乎道,“你別想那麼多,我……青蕪既然不在了,我總不能就這麼窩囊地藏着……反正現在,我也真的無依無靠了,同你相依爲命有何不好?”
話到此處,許玉蘭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穀雨聽到這最後一句,眸子裡的光彩略動了一動,她莞爾上前,挽住的胳膊,卻終究一句話也未說出口。
季安倒是說到做到,很快便將一切安排了下去,他與青州分舵舵主柴慶聯絡過後,立刻就安排了接應的人手,在青州等候。
柴慶因在此之前已接到了季安的書信,大致對這二女如今處境也有些瞭解,因此並未多問,便派人前來安排她們住下。
“二位姑娘,”在下屬整理客房的時候,柴慶也站在一旁,道,“要等泰山聚義,還須過些時日,近來澤州不太平,季兄唯恐負了瞿兄所託,是以不曾對二位言明利害,如今你們便安心在這住下,只要有了周長老的消息,柴某便會立刻前來知會二位。”
“柴大哥,”許玉蘭同柴慶中間隔着一個穀雨,便只探了個頭過去,道,“是我要找周長老,不是穀雨要找。”
“那麼穀雨姑娘……”
“船到橋頭自然直。”穀雨坦然一笑。
“其實這……”柴慶話未說完,便有一名下屬從偏院進來,跑到他身旁,低聲說了些什麼,隨即柴慶點了點頭,對穀雨說道,“我這還有些事要辦,你們暫且歇下,我去去就來。”言罷,便同那名下屬一道進了偏院。
那下屬跟着他到了偏院的一間屋前,便即躬身抱拳,道:“蕭莊主與公子已在其中等候,屬下告退。”
柴慶略一頷首,準他退下,隨即斂衽衣衫,推門走進屋內,屋中那二人聞得腳步聲,便即起身上前。
“叨擾了,柴舵主。”說話的那名中年男子,正是蕭元祺,而跟在他身後的青年,柴慶還是第一回見到。
那青年着一身月白直裰,在這種嚴冬時節,只在外披了一件薄薄的灰色氅衣,衣襬繡的暗紋雖不起眼,卻顯得十分得體,他眉目清俊,隱約帶着些斯文的書生氣,眸底卻彷彿藏着一絲旁人看不穿的深沉。
“早知蕭莊主親自前來,柴某便派人前去迎接了,還勞煩二位在此久侯,真是柴某怠慢了。”柴慶拱手施禮,隨即目光轉向立在蕭元祺身後的那名青年,笑道,“想必這一位便是二公子了?”
“清琰見過柴舵主。”蕭璧凌拱手,笑容卻在客套之中帶着些許疏離。
“不必拘禮,二位請坐下說話。”柴慶上前,邀二人一同入座,繼而沉默了片刻,長嘆一聲道,“今日蕭莊主帶着二公子親自來此,想來是不想再讓此事旁生枝節了。”
“柴舵主不妨直言。”蕭元祺從容頷首,示意他說下去。
“那暗花一事,的確有了些眉目。”柴慶收斂笑容,道,“紙上字跡,皆是活字所印,從筆跡來看,並查不出是何人所寫。至於印版所在的鋪子,似乎是得了一筆錢財,直接將印版賣了出去,而買印版的人……如今已是個死人了。”
蕭元祺聽到此處,眉心不覺一動,一旁的蕭璧凌則屈起拇指支着下頜,認真聽着,神情頗爲淡定。
他已有數月未曾露出過那些多餘的表情,彷彿前塵散盡後,所有從心而發的喜怒哀樂都隨着那場大火灰飛煙滅,只剩下一顆爲追尋真相與復仇的心,與強顏僞裝的笑容,勉強給他日漸冷漠的容顏,增添一絲灰暗的顏色。
柴慶說,是當地的一位嗜賭如命的地痞花大價錢買走了那些印版,可沒過多久,那人便由於被追債者活活打死在了賭坊之中。此舉顯而易見是受人所僱,只是那賭徒如今不過死屍一具,又如何能夠開口說出這前因後果?
“既是如此,一時半會兒怕是也查不出什麼了。”蕭璧凌若有所思。
“你想做甚?”蕭元祺略略掃了他一眼,道。
“沒什麼。”蕭璧凌搖頭,“任我說再多,父親你也不會同意放我獨自出門。”
“那倒未必。”
蕭元祺這話,聽得蕭璧凌與柴慶都有些詫異起來。
蕭璧凌僅僅是在初回齊州見到父親時,隨意交代了幾句糊塗賬,有些事情,他不肯說,蕭元祺卻也不追問,只是對他看管更嚴。
因此,蕭元祺突然鬆口放行,反倒是讓他猝不及防的。
可他很快又明白了過來。
陳夢瑤雖不受寵,卻也是明媒正娶的續絃,是正妻,是主母。她的孩子即便再不受重視,那也象徵着整個飛雲居的尊嚴。
這種尊嚴,豈是旁人可以輕易侵犯的?
既然順藤摸瓜查不到眉目,那麼引蛇出洞也不失爲一招好棋,縱有折損,還有個蕭清瑜在,總歸還是蕭元祺的兒子。
再不濟,給蕭清玦娶妻生子,只要膝下有個健康的男丁,家業也仍舊有人繼承。
加之飛雲居也尚未對外公開蕭璧凌的身份,顯然是還不肯正式承認他的名分。
不過其中緣由,只怕是海了去了。
蕭璧凌微微蹙眉,只覺腦袋有些發沉,便不自覺伸手揉了揉額角,卻在此時,門外傳來了很大的動靜——那是個有些熟悉的女子嗓音,大聲喝道:“有什麼要緊的事與要見的人,能比你們馬幫弟兄的性命重要?”
聽到這話,柴慶不覺一愣,緊跟着,眉心也漸漸蹙了起來。
早聽聞許玉蘭不懂江湖規矩,行事大大咧咧,可卻也沒到過這樣不分場合的程度。
莫不是真出了什麼大事?
蕭元祺父子聽到這話,眸底也相繼露出了些許疑惑之色,只見柴慶匆匆道了聲“請稍等”,便即起身大步走到門口,拉開房門對手下喝道:“這是怎麼回事?你們怎麼不攔着許姑娘?”
“柴舵主你總算出來了,”許玉蘭被兩個馬幫弟兄拉着,兩腿幾乎蹬離了地面,衝着柴慶喊道,“他們都不敢來找您,可如今事關重大,您不能只顧着外人,絲毫不管家事啊!”
柴慶聽了這話,不覺有些茫然,他四下看了一眼,不覺蹙眉道:“穀雨姑娘呢?”
“她忙着幫你們救人呢,”許玉蘭道,“澤州分舵出事了,剛纔有個送信的弟兄進來,渾身都是傷,說是澤州那頭出了事,季舵主派去尋找失蹤弟兄的幾位哥哥,幾乎都喪了命,只有黃大哥帶着滿身傷回去見到了季舵主……大概,就是我和穀雨離開澤州後不久發生的事。”
柴慶聽罷愕然。
“玉蘭。”
隨着聲音傳來,衆人往連接偏院的門洞看去,只見穀雨神色凝重走了進來,伸手拉開兩名攔着許玉蘭的馬幫弟兄,並將她肩頭摁住,小聲說道:“閒事莫管。”
“你可以不管,”許玉蘭道,“可徐舵主是青蕪的朋友,馬幫的各個分舵,許多弟兄也都幫了我許多,如今危難在即,難道我還要坐視不理嗎?”
“那你……”
穀雨未及把話說完,便看見柴慶走到了二人跟前,沉下臉來,對許玉蘭問道:“你方纔說,出了何事?”
“來的弟兄說,澤州有怪物!”許玉蘭呆呆道。
“怪物?”衆人一愣。
“對,按照趕來的那位哥哥所說的,就是怪物,說不準,襲擊丐幫,挑起兩幫之爭的就是那些東西,”許玉蘭用力點頭,道,“一個個硬邦邦的,受了傷也不流血,露出皮肉的骨頭都是像鐵塊一樣的顏色,一個個毫無知覺,只知殺戮,分明就是行屍走肉!”
“胡扯,”柴慶聽她越說越荒謬,眉心越發蹙緊了幾分,“世上怎會有這種東西?一定是他看岔了。”
“柴舵主莫要斷言,”穀雨伸手將許玉蘭的往自己身後撥了撥,道,“雖說他們的確可能看走眼,可我剛纔看過那位弟兄身上的傷,絕非尋常人力可爲之。”
“那也可能是世外高手。”柴慶板起臉道。
“馬幫的人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難對付,還得要這等非比尋常的高手才能解決?”穀雨毫不客氣道。
她這話一說完,在場的馬幫弟兄無不唏噓,大夥兒都知道自己武功爛,但頭一遭被人這麼直白說出來,定是拉不下臉的。
“出去說。”柴慶的臉色變得十分不好看,正要往門洞外走,卻聽得身後有人喚道“諸位請留步”。
柴慶不解回頭,循聲望去,卻望見蕭璧凌已從屋內走了出來。
許玉蘭登時瞪圓了眼睛朝他望去:“你……你不是……”
“許姑娘,這是飛雲居的二公子。”柴慶提醒道。
“什麼東西?”許玉蘭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他是蕭清瑜?你在逗我玩嗎?”
“姑娘認得蕭清瑜?”柴慶愕然。
“我……”許玉蘭支支吾吾不知道說什麼,更不知道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穀雨看出了當中異常,便將許玉蘭護得更緊了些。可許玉蘭還是兩手扒拉着她的肩頭,探出一個腦袋,充滿戒備地望着蕭璧凌。
蕭璧凌略一搖頭,示意她少說話,隨即避開柴慶的話頭,問道:“在下蕭清琰,敢問一句,方纔聽見姑娘說的‘怪物’,便想問問姑娘,那些‘怪物’行事之事,可曾有人從旁指揮,或是發出哨響?”
“我也不知道……”許玉蘭只覺得從頭到腳都不自在,過了半晌,方試探着問道,“你剛纔說……你叫什麼玩意兒?”
“莫要無理,許姑娘。”柴慶連忙提醒道。
“這位蕭公子,”穀雨擡眼,直視蕭璧凌雙眸,微笑說道,“我與玉蘭並非馬幫中人,當中細節也不甚清楚,若是公子對這些有興趣,就請等那位報信的弟兄趕來,向他詳詢即可。”
蕭璧凌聽罷,微微頷首,看着眼前女子舉止情態,卻驀地恍惚了一瞬。
同樣深淺莫測的笑容,同樣的氣定神閒,如此相似的舉止情態……若非是出現在這樣一張截然不同的臉孔之上,他當真要懷疑,這女子就是沈茹薇本尊了。
“姑娘說得有理,”蕭璧凌眉心微蹙,隨即轉向柴慶,拱手施禮道,“不知柴舵主可否讓在下見見那位報信的弟兄?或許,還能爲諸位提供一些線索。”
“線索?蕭公子的意思是……”柴慶大驚,隨即望向跟在蕭璧凌身後,負手走出房門的蕭元祺,卻無意瞥見他眉心略微動了一動。
“蕭莊主,這……”
“一同去看看吧。”蕭元祺做了個“請”的手勢,坦然微笑道。
柴慶只覺得他眸底似乎還藏了些什麼,卻無論如何,也無法將之看穿。他搖了搖頭,便領着這父子二人走出了院門。
許玉蘭的描述的確離奇,可那些用來描述所謂“怪物”的用詞,竟隱約將蕭璧凌心底些許零散的回憶勾了起來,如此這般,叫他如何還坐得住?
那位從澤州來的弟兄,姓羅名洪,如今一身是傷躺在廂房內,莫說蕭璧凌,即使是柴慶想要進去,也都被醫師攔在了門外。
許玉蘭被穀雨強拉着退出了偏院,所有的好奇心都直接寫在了臉上,她看了看無動於衷的穀雨,又看了看院內焦灼的馬幫衆人,越發不解穀雨這舉動是爲了什麼。
“你就不好奇嗎?”許玉蘭問她。
“聽黃平兄說,我幾乎是與那些怪物同時出現在澤州城的。”穀雨抱臂而立,沉吟片刻道,“可不論是與孔仁峰之流作比也好,與那些所謂的‘怪物’相形也罷,到底哪裡有共同點呢……”
“你嘰嘰咕咕說些什麼?”許玉蘭茫然問道。
“沒什麼,”穀雨輕嘆一聲,道,“我想回澤州看看。”
“你可千萬別去!”許玉蘭驚道,“那兒到處都是怪物,可危險了!”
穀雨搖頭不言,眉心卻越發緊鎖。
來無所起,往無所終,縱身懷絕技,又能如何?
許玉蘭憋了半晌,終於還是小跑去了羅洪所在的那間屋外,把柴慶拉到一旁,小聲問道:“這個人真是飛雲居來的?”
“當然。”柴慶望了她一眼,目光不覺轉向羅洪歇息的那間廂房門口,長嘆一聲。
“可飛雲居的二公子不是蕭清瑜嗎?”許玉蘭在心裡嘀咕了幾句,又看了看蕭璧凌,卻見他分明就是一副完全不認得自己的模樣,靜靜望着房門,等着醫師從裡頭出來。
這個時候,蕭元祺走了過來,與蕭璧凌小聲交代了幾句。見此情形的許玉蘭雖有好奇,然而豎起了耳朵也沒能聽清隻言片語,便只好作罷。
“他是陳夫人的幼子,早年流落在外,近日適才回到齊州家中。”柴慶見她實在好奇,便小聲告訴她道。
那羅洪着實是傷勢太重,諸人等了好幾個時辰,到了快傍晚的時候,方纔見醫師走出來,對柴慶搖了搖頭。
“怎麼會……”許玉蘭一驚,卻見醫師搖頭嘆道,“羅兄弟如今雖保住了性命,可只怕……數月之內,還無法清醒。”
柴慶聞言即刻進屋,望着躺在臥榻上,渾身上下多處傷口都被包紮得嚴嚴實實的羅洪,沉吟不語。
“那個……柴舵主……”許玉蘭兩手扒着門框,手指按捺不住焦灼的心情,在木框上輪流起落敲打。
“許姑娘還是安心住下罷,至少,在青州仍是安全的。”柴慶長嘆一聲。
許玉蘭咬了咬脣,回頭望着院外樹影下仍在沉思的穀雨,忽然伸出手去,扯了扯蕭璧凌的袖子。
蕭璧凌不覺一愣:“姑娘這是……”
“你,是不是要去澤州?”許玉蘭問道。
“確有此意。”蕭璧凌點頭。
“穀雨她……忘了自己的身世,可她懷疑這一切與澤州那頭的變故有關,你……缺幫手嗎?她武功很好的!”許玉蘭說着,突然咧嘴一笑,以示討好。
“失憶?”蕭璧凌微微蹙眉,望了一眼不遠處的穀雨。
這時,柴慶終於走出了屋子,小心關上房門。
他走到蕭璧凌跟前站定,猶疑問道:“蕭公子方纔所言之意,可是曾見過那些所謂的‘怪物’?”
“尚不能完全確認。”蕭璧凌坦白說道,“但有諸多相似之處。”
“那麼蕭公子可知曉他們的來歷?”柴慶正色道。
“若是能夠確認,我所知道的,倘若就是貴幫遇上的那些人。”蕭璧凌眉心越發蹙得緊了些,“在下一定係數相告。”
“黃兄還在澤州,他見過那些‘怪物’,”柴慶道,“柴某這就寫信去問問,看是否是蕭公子你所知之人。”
“不必如此麻煩,”蕭璧凌望了一眼父親,隨即轉向柴慶,道,“如今情形,即便是飛鴿傳書,也未必能夠保證書信能夠到達季舵主手中——若是柴舵主肯引見,在下想親自前往澤州一趟,拜訪季舵主。”
柴慶聽罷,不覺凝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