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時分醒來,小池便利索地服侍暮湮漱洗。接着,便去廚房做了一碗蓮子羹端來給暮湮。
暮湮用銀勺子輕輕地舀了一勺蓮子入嘴,直感覺脣齒留香,蓮子的滋味從脣齒間直沁了心間。
她慢慢地嚼着那蓮子,細細品味了一番道:“很好吃,放的是蜂蜜嗎?”
小池笑着點頭說“是”,小姐從小不愛吃放糖的食物,作爲小姐身邊的貼身侍婢,這便是要記在心中的。
一碗蓮子羹吃完,暮湮便出了屋子。
有翠竹搖曳,帶來絲絲清涼。碧空如洗,無一絲雲彩,襯得煙影宮木屋雅緻,愈加的清新悅目。
這樣晴好的天氣,很適合去練習騎馬的。只是因爲時辰還太早的緣故,暮湮並沒有立即去馬廄找蔽月。
風露立中宵,任是她昨晚心腸百轉,也是沒能說服自己。情一旦拿起,又豈能輕易放下?即便知道是毒酒,只怕多數的人也是甘之如飴的吧。
想到這,暮湮幽幽地嘆息了一聲。
身後隱隱傳來步履聲,小池一路小跑了過來:“小姐,不好了。昨晚宮城又發生四具女屍,殘害手段和前一次一模一樣。”
暮湮忽然覺得雙手微顫,踩在石徑上的繡鞋一下子便沁涼冰冷,那縷縷寒意從鞋底直滲了上來。瞬間,便密密地蔓延上了心。
死了這麼多人,手段其殘忍一如之前。
這樣下去,整座宮城不久便陷入被兇手肆意屠殺地境地。覆巢之下,豈有完卵?莫非,這一場浩劫就這樣勢不可擋地來了麼?
“越總管和姐姐去現場了麼?”我低聲問,發覺嗓音顫抖。
小池顫抖着脣道:“已經去了。”
“其他宮城的人呢?”我問。
“除了龍城主兄妹,其他的人也去了。”小池一一回我。
暮湮微有訝異,龍沃兄妹爲何沒有一起去現場?想想,便也沒覺得沒哪裡不妥。龍沃兄妹並不是無恨城的人,他們不去,並沒有什麼錯。
“剛剛奴婢路過浣香亭,看見龍城主和龍姑娘在浣香亭好像在爭吵。看樣子,吵得還蠻激烈。奴婢覺得那是龍城主的私事,所以也沒有上前去聽個究竟。”小池望着暮湮,似乎想起什麼,接着又道:“只是隱約聽見龍城主說要上雪峰山,但是龍姑娘死活不肯。”
聽了這話,暮湮心裡咯噔一下,她一把拉住小池的手:“你說龍沃要上雪峰山?”
“好像是這樣?”小池見暮湮緊張神色,不禁也跟着緊張起來:“怪了,小姐你說,龍沃好好的突然要去雪峰山幹什麼?”
莫非是說,爲了帝休?
暮湮驚駭不已,她對龍沃雖然不是特別瞭解,但是兩三次接觸下來,覺得龍沃除了性情有些懶散外,也不是大惡之人。
而那日在百草谷,龍笑笑毀掉了帝休,龍沃其實特別愧疚。難道說龍沃爲了彌補龍笑笑的過錯,他真的要去雪峰山懸崖峭壁之間挖回那株帝休麼?
季姜爲了那株帝休,已是九死一生,還搭上了妻子和腹中孩子的性命。若龍沃再冒險去懸崖挖另一株帝休,只怕是必死無疑。
那株帝休長在孽龍洞的洞開,洞口,還盤着一條劇毒無比的巨蟒。龍沃他,不要命了麼?
且不要說用帝休製成的七香養心丸不能完全治癒暮湮的心絞痛,就算是真的能治癒,暮湮也不能讓龍沃去爲了那株帝休送死。
想到這,暮湮迅速朝浣香亭而去。
既然註定了自己可能活不長久,她又豈能再讓他人冒着性命之憂去替自己續命。當日毀掉帝休的是龍笑笑,並不是龍沃。何況她已經原諒了龍笑笑的過錯,她又豈能讓龍沃爲了挖那株帝休而發生意外讓自己欠下龍沃什麼。
她欠季姜的夠多了,她不想再欠誰。
所以,她一定要去阻止。
趕到浣香亭時,龍沃兄妹已經鬥在了一起。龍沃一條的細長的皮鞭今日卻束之高閣沒派上用場,而妹妹龍笑笑卻是持着一柄利劍呼風喚雨好似非要將龍沃制服。
雖然暮湮不懂武功招式,但看兩人來回騰躍,閃避,也不難知道龍笑笑已經使出了渾身的解數。而龍沃卻是赤手應付,於一片刀光劍影中與妹妹見招拆招。
游龍在天,瀟灑自如,用來形容龍沃此刻英姿自是再恰當不過。
相比之下,龍笑笑則顯得沉不住氣,雖然有寶劍在手且全力以赴,仍然是落了下風。
若龍沃以皮鞭回擊她,龍笑笑只怕免不了一傷。
龍沃,當然不會傷了妹妹。
他只是想擺脫了妹妹的糾纏去雪峰山上而已。
暮湮望着浣香亭花飛葉亂的局面不禁蹙緊了沒頭,自從四大宮城的人來了之後,煙影宮的一草一木幾乎每天都有遭受踐踏的可能。
可再怎麼憐惜那些草木,人命,還是最該珍惜的。
“住手,別打了!”暮湮望着鬥在一起的兄妹,提高了嗓音喊道。
亭外尚有波光瀲灩,微風縷縷。
聽得暮湮的喊聲,龍沃兄妹雙雙住了手。兩人呆立於亭畔,靜靜望着暮湮沒有說話。
龍笑笑面有愧色,嘴脣微微蠕動了幾下,卻並未說出話來。
龍沃望了望暮湮,眸子裡神色暗沉,似有極深的情緒隱藏於內。他見暮湮雙眉蹙着,不禁撇開了眸光望向河面。
“怎麼不打了?”暮湮緩步上前,立於龍沃跟前冷冷發問。她比龍沃幾乎矮了一個頭,想要盯住龍沃的眸子,基本上就得保持仰望的姿勢。
龍沃沒有吭聲,仍舊望着河面靜默不語。
“暮湮小姐,哥哥他想要去雪……”龍笑笑躊躇着說,還未來得及說完,龍沃便狠狠瞪了她一眼。
暮湮盯着龍沃,冷冷道:“想要去雪峰山是麼?”
“湮兒……”龍沃終於收回視線,望着暮湮面露愧色。
“不錯,哥哥他想去雪峰山下的懸崖挖回那株帝休。”龍笑笑面露焦慮,聲音裡帶着懼怕。
暮湮望着龍沃,在來前,她便已經猜到了他心思。此時龍笑笑的一番話,左不過是證實了她的猜想罷了。
可暮湮還是忍不住問:“是這樣麼?”
“湮兒,帝休對於你來說是救命之藥。既然是妹妹所毀,我自然負全責。”龍沃輕聲道。
“若要你用命去換回一株帝休,湮兒情願不要這續命之藥。”暮湮聲音清冷,凝住龍沃的眸光多了憂傷。
是的,爲了那一株帝休,自己欠季姜太多,也揹負了沉重的罪惡感。暮湮不是想再欠他人什麼,更不想自己再揹負什麼。
其實,她認爲自己不是善良,而是自私。她不想欠他人什麼,只想自己能輕鬆一點。
如果天不憐人,又何必要揹負着沉重的心思過完殘生呢?
“可我又豈能看着你病發而亡?”龍沃脫口而出,他不喜歡暮湮漠視自己的生命。
暮湮冷笑,她奇怪地看着龍沃:“我病發而亡是我自己的事,和你有什麼關係?”
“湮兒你怎麼能這樣咒詛自己?”龍沃驚愕,一向嬌怯柔順的暮湮此刻爲何會冷漠如此?
暮湮此時像是蓄髮了千年不變的冰雪,毫不留情地砸向了龍沃:“怎麼,你難受?我不過是說出了事實,而你卻爲此難受,更認爲我是在詛咒自己。那我想請教一下龍城主,你明知上雪峰山挖帝休是不可爲之事而偏要爲之,你有想過我會怎麼想麼?”
“湮兒你……”龍沃望着暮湮,一時不知道如何迴應她的責問。
暮湮厲聲,伴着徐徐拂來的涼風聲聲逼入龍沃耳內:“你那樣做,是想讓我欠你,如果你沒事還好,若你有事,你讓我欠你一條命。你想讓我在自責中過完一生是不是?如果是這樣,我活那麼長又有什麼意思?”
龍沃怔住,望着暮湮滿臉冰霜不知如何爲其融化。
“爲了一株帝休,季大哥差點墜崖,他在峭壁中挖那帝休之時,他的妻子不慎跌倒導致早產難產最後血崩一屍兩命。你知道我這八年看着那七香養心丸時是怎麼樣的心情?”
暮湮說着,眸中滑下淚來。龍沃徹底怔住,他看着滿臉悲慼的暮湮卻不能做什麼。
“龍城主,生命對於我來說,真的沒有其他人那麼重要。若讓我爲了一件自己都認爲不怎麼重要的事情去揹負沉重的罪孽感,我會生不如死。莫非龍城主的本來意圖,就是想看着暮湮生不如死地活着?”暮湮說得有些激動,以至於臉色變得有些怒色。
龍沃忽然覺得自己很委屈,想解釋:“湮兒,你誤解了我……”
可暮湮不給他解釋的機會,她冰冷的眸子鎖住了龍沃的眸子,語氣一片凌厲。
“眼下各大宮城都有慘案發生,龍城主不去專心徹查兇案懲罰兇手,卻將一顆心用在了暮湮的身上。這不得不令暮湮揣測,龍城主到底意圖什麼?”
暮湮的一番話說得極重,龍沃身爲一城之主,縱使再大度也不由得尷尬。他本是真心想彌補妹妹犯下的錯,可此刻到了暮湮的眼裡,自己的行爲與市集的登徒浪子並無區別。
龍沃心底有了深深地失落,他看着暮湮半晌說不出話來。
暮湮冰冷的眸光掃過他,再無一點往日的嬌柔,這讓兄妹兩幾乎懷疑是不是自己的錯覺。
可晴陽高照,微風怡人,河水瀲灩,青天白日並非幻覺。
暮湮轉身而去,只留給龍沃一個鄙夷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