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歸路見暮湮依然沒有爲之所動,忍不住又憂心道:“季姜能取得蛇膽,說明他纔是你命定的夫君。而他來往懸崖多年爲你採藥能安然無恙,這也足以說明天在佑他。”
“可能夠安然來往雪峰山懸崖峭壁的不止季姜一個,至少蔽月也算一個。”暮湮冷哼,她無法接受父親的理由。
秦歸路凝望着女兒暮湮,暗暗着急:“你可以不爲爹爹想,也可以漠視季姜爲你所做的一切,甚至,你可以不信爹爹所說的天命。但是,你不能……你不能……”
哽咽難語,秦歸路說不下去。
不能後面是什麼,暮湮不想聽也不想問。她只覺得自己的喉嚨艱澀不已,心腸揪了再揪。
“夜梟昨晚占卜出不久無恨城將有大劫,而能救無恨城於危難的,唯有你啊。湮兒。”
“夜梟占卜是否靈驗誰能保證?”暮湮臉上仍然寒氣籠罩,她冷冷道:“何況女兒自知己身太過卑微,根本就沒有能力來救無恨城,爹爹又何必信女兒真的天賦異稟?”
秦歸路斂目,焦慮道:“不,只要你肯成親,將靈力渡給你的夫君,你便是無恨城所有人的救星。”
“可女兒的夫君,爲什麼就不能是蔽月?”暮湮不反對成親,但她在乎夫君是誰。
秦歸路臉上無笑,他沉眸的神情顯得凝重:“你雖愛他,但蔽月是否又真心待你?”
“爹……女兒相信蔽月。”暮湮篤定地爲蔽月說話,她的眸中有波光瀲灩。
可秦歸路卻帶着冷冽的驚醒打斷了暮湮的話:“你入世不深,識人不清,輕易相信男人的情話,將來你只會是枉自傷心空自送命。”
“不,爹,蔽月絕不會傷女兒的心,更不會讓女兒送了性命!”
“你住口!你今生身爲無恨城的人,身爲無恨城城主秦歸路的女兒,你就不能對無恨城不在乎。你可以不顧及季姜不顧及姐姐甚至不及爹爹,可是,你不能不顧及無恨城所有的城民!”
暮湮忽然激動,她不要聽這些大道理,她討厭這些大道理,她只想做個平凡的女子,嫁給自己喜歡的人。
她衝着父親喊着:“不,無恨城的存亡和女兒無關,無恨城城民的生死不關女兒的事。女兒決定了,今生我非蔽月不嫁!”
“你當真要逼迫爹爹?”
“是爹爹一直在逼迫女兒,爹……我心裡只有蔽月,此生非蔽月不嫁!”
“如果是這樣,那爹爹唯有跪下求你!”說着,秦歸路一撩衣袍,雙膝落地:“爹爹替無恨城所有子民求你,不要丟下無恨城!”
暮湮被嚇壞,見父親跪自己,她立即也雙膝跪下。她臉色慘淡,囁囁低語:“爹爹怎可跪女兒?”
“除非女兒你答應,爹爹就請起來。”
“爹爲何要這樣逼迫女兒?”
“無恨城的生死,都在湮兒你的一念之中。若不能使你犧牲小我,成全大我,爹爹便跪死這裡。”
“犧牲小我,成全大我,這從來都是大英雄大聖人做的事情。”
“你雖不是大英雄大聖人,可湮兒你是一個不平凡的女子!”
“不 …….爹爹,女兒只是個一個卑微的女子。”有一種清冷的光在她幽沉的眸底晃動,霎時間,化作無數晶瑩的碎珠直欲墜落:“我……只是想嫁給喜歡的人,爹……您就不能成全女兒嗎?”
“只要煙兒是無恨城的小姐,是我秦歸路的女兒,煙兒就該爲無恨城着想!”
聞言,暮湮酸楚地笑。無恨城的生死,是從什麼時候起成了一個女人的責任?
“爹起來,女兒受不起爹的這一跪!”她忍住淚,哀求父親。
秦歸路神色肅然:“女兒不肯答應,爹就跪死在這,女兒可以不理爹爹。”
秦歸路擡眸看暮湮,那清瘦的小臉,一如當年暮湮的孃親姚梨。他深愛姚梨,也知道姚梨深愛自己。他曾經利用姚梨對自己的情來對付凌心,他的髮妻。
凌心是無恨城的守護女,當年選中秦歸路做夫婿,秦歸路以爲夫妻能和順。成親後,確實也過了一段夫妻恩愛的美好時光。只是,那樣的好景卻不長。凌心的性情天生孤傲,任性而又剛烈。他掌控着秦歸路的一切,讓秦歸路沒有一點作爲男人、作爲丈夫的自尊。當他和越總管在爲宮城之事外出於荒山迷路之時,遇上了美麗溫柔的墓地孤女姚梨,兩人彼此相愛。他將姚梨帶回了煙影宮,並執意給了姚梨名分。
凌心無法忍受與別的女人共同分享自己的丈夫,但又不知如何挽回丈夫的心。她哭鬧,她發怒,她持劍相逼,可都沒有喚回丈夫的心。她終於絕望,一劍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並在嚥氣前,對身懷有孕的姚梨施了血咒。
她施的血咒必定會靈驗,秦歸路是知道的。可他,卻眼睜睜讓事情發展到了這一步。他如願的讓凌心死了,從此,他再不用在一個女人的盛氣凌人之下生活。
只是,卻是以姚梨的死和女兒受盡病痛的折磨爲代價!
秦歸路跌落於回憶,心中有些沉痛。
“爹爹非要如此嗎?”
女兒冰冷的話將秦歸路從回憶中驚醒,他不由得擡眼看住了女兒傷痛的眼色。這樣的眼色,他也在姚梨的眸中看過。他還忍得下心,逼迫他和姚梨的親生女嗎?
他沉默,老淚縱橫地望着暮湮,望着他和姚梨唯一的女兒。良久的沉默,良久的互不退讓,讓兩人胸口一度窒息。
“爹!”
他不應她,也不說話,更不起來!
他在逼她!
“好!我答應爹爹,與季大哥成親。”暮湮深深凝睇父親漸漸被歲月侵蝕後風霜滿面的臉龐,父親的略顯滄桑的容顏和兩鬢斑白的頭髮還如影隨形緊緊剜痛了暮湮的心。她不覺生出幾分絕望的痛楚:“女兒答應嫁給季大哥,爹,你可以起來了麼?”
終究是不忍,終究是無法違拗父親,暮湮再多的不甘和不願,都不得不向父親妥協。
只因她是無恨城的小姐,只因下跪求她的人是自己的父親。她,作爲無恨城的城民二小姐能拒絕這樣的要求,可是,作爲女兒,她無法讓父親長跪不起。
即使她明知道父親在以此方法逼她就範,她也無法做出大不孝的事情。
“起來吧,爹!”她說出的話淡漠而飄渺,不等秦歸路作出反應,暮湮起身徑直衝出了宴客廳。
“湮兒……”秦歸路看着暮湮遠去,落下渾濁地老淚。
夜深,天地冥暗,蔽月回到了他的屋子。他坐在牀邊,眯眼看着桌上的燭火,沉吟。
或許,現在該到了他決策的時候。他的手握成了拳頭,雙眉亦蹙得緊緊。
他是因仇恨纔回到無恨城的,報仇雖然不是他唯一的目的,卻是他必須要做的事情!
即使仇人早就死去,可她的女兒還在。
當他第一眼見到她的時候,他的心裡就一直盤算着如何接近她,博取她的信任和憐憫,甚至俘獲她的芳心。
本來事情進行得很順利,可是,秦歸路的擇婿人選裡偏偏沒有他。而剛剛夜宴上的決定,幾乎將他之前所做的努力都擊潰。
秦歸路決定將暮湮嫁給季姜!
而暮湮,沒有反對!
他早就想到暮湮不敢反對,她,終究太懦弱!
或者,暮湮愛他,終究還是不夠深,不足以讓她爲了他,而拒婚!
眼前浮動美人的容顏。
她像水。
太柔。
很多時候,她懦弱、她孝順、所以她都受制於她的父親。
但如此美人,若要因外界因素而被迫放棄,他自然是不甘心。除非是他自己不要她,是他自己要捨棄她!
得到,最好。得不到,他勢必要想盡一切辦法得到。哪怕是搶、是誘、是逼。
不過,在他做出決定前,他必須要知道自己在她心中到底有多重要。
“咚咚咚……”敲門聲傳來,接着又聽暮湮在叫着:“蔽月,蔽月……”
門打開,蔽月的俊臉在背光處顯得陰婺不已。但他在見到暮湮時,顯然沒有了平時的溫柔,反而多了一抹冰霜般的冷酷。
“你來做什麼?”蔽月冷淡地問。
門被蔽月抵住,只露出蔽月半張臉。
暮湮試着去推,費力地同蔽月對抗了好久,她纔好不容易纔將門推開。
“蔽月,你聽我解釋!”
暮湮也不管蔽月讓不讓她進屋,一腳便踏了進來。
“解釋什麼?”蔽月冷眼看了她一眼,轉身走開。
“我知道爹爹今晚的話很傷你,可是爹爹作的這番決定我事先也不知道。我相信,就算是季大哥事先也不知情的。”她哀哀切切,只希望蔽月能信她。
“解釋完了?”蔽月冷着臉,話中透着不耐和不屑。他背對着暮湮,那背影顯得有些冷酷而決然。
“你是不是……很生氣?”暮湮看看桌上那跳躍的燭火,又看看冷月漠然的背影,她幾乎又要流下淚來。
他終於轉身,凝視着她蒼白瘦削的小臉,那臉上,還有流淚的痕跡。
“生氣?”他聲音很淡,也很冷,甚至又帶着無所謂:“我有資格生氣嗎?”
“蔽月……”
“你是尊貴無比的小姐,我只是被你撿回來的流浪漢,有幸得到小姐的垂憐,得以在這裡有口飯吃,我只有感激,爲什麼要生氣?”
“不,不,蔽月,你不要這麼說,你知道我的心……我的心……”暮湮受不了蔽月那冷漠的語氣和故作無謂的態度,她急的語無倫次起來。
蔽月根本不讓她有說下去的機會,他搶過話頭說:“是,我是知道小姐的心,小姐的心裡憐憫我,但我不會因爲小姐的這份憐憫而忘記自己的身份。小姐即使對我再好,我也不會忘記自己只是一個下人。”
蔽月開始喚她尊貴的小姐,說他自己是一個下人。暮湮的心,狠狠地抽搐了一下。
她顫抖着的手伸過去,想要扶住蔽月的臂膀:“爲……爲什麼要這麼……說話?”
“你認爲我說錯了嗎?”他擡起眼,冷冷地看着她,語氣很淡漠:“我說的都是實情,小姐是不明白,還是不想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