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禕的腦子裡,最近除了各種各樣的實驗數據,還多了一句話。
無可奈何,和強大不相符的一句“有些事真的不是足夠優秀了,就能做到的”。
她有時候想着杜堂堂說這句話的模樣,心情就很糟糕,手一抖,滴管裡的液體多了一滴在玻璃片上。
牧禕立刻回神,覺得今天不太適合做實驗,對了,杜堂堂怎麼說來着?要選個黃道吉日。
給自己的懶惰找了一個好藉口,牧禕心滿意足地脫下白大褂摘掉口罩,這個被杜堂堂視若洪水猛獸的,潛伏在住宅裡的實驗室其實也沒啥,白色試驗檯上擺着一排排試管架,和比頓醫療的實驗室中各種高科技比較起來,算是簡陋了。
當然,兩者唯一的共同之處就是,都養了一窩小白鼠。
牧禕出門之前,看了眼一個透明玻璃箱裡身子略肥碩的白鼠,這只是單獨隔離出來的,因爲它要生寶寶了。
“嗯……剛剛餵食過,籠子也清潔過了。”牧禕唸唸有詞,又衝那隻老鼠揮手再見,“拜拜,小牧禕。”
她從外面把門鎖好,要去看一看杜堂堂在做什麼。
週末牧禕不用上班,杜堂堂也跟着閒了下來,卻因爲不能隨意出門,所以只好在房間裡鍛鍊。
她舒展筋骨,貼牆倒立了一會兒,腦袋因爲血液充沛變得清醒些,就坐在桌前開始寫東西。
杜堂堂的手指很有力,握筆的時候像要把筆桿折斷了一般。
“第一,保護好牧禕,爲杜氏在美國中上層階級打下口碑。”
嗯,這點目前做得不錯,那天雙方進行了一下不怎麼友好的交談以後,雖然牧禕壓根兒沒感覺到她壓抑的心情,但收斂了一點,起碼再也不會因爲她車子停偏了幾十釐米就嘮叨個沒玩了。
每次選擇停車地點,杜堂堂也很鬧心。不能每次都在一個地方,周圍也不能有狙擊點,否則有心人會守株待兔,提前算好牧禕的行動路線,到時候一槍爆頭,哭都來不及。
“第二,掙來的口碑是我自己的,和杜家無關,以此要挾,得到分公司的股份或管理權。”
如果家裡想派個家族分支的男人頂了她的位置,也會因爲人生地不熟,沒有人脈,經營困難。
如果直接把杜颯派過來,那就更好了,方便她回去搶國內公司的管理權。
“第三,幹掉杜颯和這一輩任何有可能和我競爭的人,或者打殘他們,老傢伙只能讓我接任。”
杜家年輕的一代裡,加上旁支一共有十一個人,杜颯的父親和杜堂堂的父親是親兄弟,說起來,只有杜颯和她身份最高,剩下那些八竿子打不着的親戚,無論血緣關係還是身手,都不足爲慮。
寫完這三點,杜堂堂很滿意地放下筆,把紙張拿起來抖了抖,欣賞一眼,又放了回去。
牧禕正好推門而入。
“我餓了。”
“才上午八點半你餓什麼。”杜堂堂受不了她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樣子,前天凌晨一點把她叫起來,說的也是這句話。她是保鏢,又不是保姆。
牧禕眼睛眨巴眨巴的,沒有聽到襯心意的回答,轉身往外走,“凡是智商超過160的人,動起腦子總是很容易感到飢餓,當然,你是不會明白的。”
杜堂堂跟了出去,突然領悟到她眼神裡的含義,試探着問:“……你不會,是想讓我做飯吧?”
牧禕很淡定:“不然呢?我爲什麼要跟你說話?”
滿臉的理所應當,這下子杜堂堂真成保姆了。
話說自從那日杜堂堂做了一道蔬菜湯以後,牧禕轉天又去了一次超市,買回許多新鮮蔬菜和調料什麼的,就一直在冰箱裡放着。
杜堂堂還是第一次見她買這種東西,從前牧禕只買超市加工好的半成品,餓了只需要熱熱就能吃,那些蔬菜放到快爛了也沒見她動過。
難道說……牧禕反常的舉動,是在暗示她去做飯?
杜堂堂不覺得自己有下廚的天分,以前就蒸過一次米飯,還被溫煥眼淚汪汪地乞求過“不要糟蹋糧食”。
下廚什麼的,還是算了吧,自己餓到沒法子做一頓,意思意思就夠了。
問題是,這種太隱晦的暗示,杜堂堂真心沒法理解啊!
她習慣直來直去,有啥說啥,最不喜歡膩膩歪歪拐彎抹角那一套,更何況牧禕的暗示更是隱晦中的隱晦。
不過,牧禕也並非心眼多的人,她僅僅是覺得……你們所有人都應該順着我,主動討好我,因爲我聰明。
一個擺出高姿態賜給對方一個討好的機會,另一個直來直去根本沒收到暗示——唉,只可惜了那堆瓜果蔬菜。
“你給句話,到底是不是讓我去做飯?”杜堂堂邊問邊往廚房走。
牧禕哼了一聲,走到客廳,坐在沙發的正中間。
那就是了。
客廳對面就是餐廳,再往裡是開放式廚房,杜堂堂打開冰箱,把裡面的各種蔬菜都拿了一點出來。
土豆番茄雞翅……她翻了翻冰箱最裡面,又找出半包咖喱。
咖喱蓋澆飯,這個最簡單了。
小心地拿刀剃掉雞翅裡的骨頭,剩下的肉和蔬菜一起切丁,扔進鍋裡,再扔一塊咖喱,不考慮先放哪個後放哪個,隨便煮一煮就盛出來,過一會兒米飯也蒸好,杜堂堂把咖喱澆在上面,給牧禕端過去。
賣相極差的一道菜,連她自己看到了,都忍不住嘴角抽了抽,默默評價一句:“泔水似的。”
還好牧禕對於常人的美醜沒什麼概念,吃得倒是不含糊。
對了,凌晨三點多似乎聽到牧禕起牀的動靜,她應該從那個時候就開始在實驗室忙活了。
杜堂堂做完飯,又回到自己的臥室,不過這次沒再寫東西,而是用手機看少兒英語節目。
天可憐見,經過一段時間的努力,她的英語水平終於擺脫了看動畫片的程度,可以攀登更高峰了。
坐在牀邊跟着唸了幾段英文,餐廳裡傳來牧禕的招呼聲,聽內容是讓她去刷碗。
杜堂堂擡頭,卻沒有動作,很有尊嚴的繼續念英文,堅守着一個保鏢的節操,一隻手拿着飛鏢,在指間轉來轉去,動作靈活。
牧禕喊了幾分鐘,見沒人搭理,悻悻地放棄了,居然沒再糾纏。
杜堂堂聽見她的腳步聲從自己門口經過,又消失,鬆了口氣。
——她顯然還是太天真。
這個家裡,短暫的寂靜以後迎來了更大的風浪,牧禕沒有糾纏的原因,竟然是去彈鋼琴了!
鋼!琴!
聽聲音,是從她的臥室裡發出的,杜堂堂沒進過牧禕的臥室,今天才知道里面有架鋼琴。
還是一架走了調的鋼琴!
要是牧禕的演奏水平尚可,她就當陶冶情操了,反正在國內,醫生針對她好戰的性子提出建議,可以多聽舒緩的音樂安撫暴躁的情緒。
但是牧禕到現在爲止一首曲子演奏完畢,愣是沒有一個音在調兒上!每次琴鍵按下,發出的聲音都要拐好幾圈,然後一路跑調到南極去,像尖銳的幾片指甲,曲裡拐彎地劃過光滑桌面。
如此沒有音樂細胞,偏偏對方還彈得很高興!
杜堂堂聽得只想抄起一把菜刀去砍人。
因爲不刷碗,就製造噪音整她是吧?
英文是練習不下去了,杜堂堂又忍了一首曲子的時間,終於忍無可忍,奪門而出,直奔牧禕去。
牧禕的臥室風格簡潔,到處雪白一片,高調地彰顯着主人的潔癖和一絲不苟。房間不大,牆角的一架鋼琴是唯一漆黑的顏色,把空間擠得滿滿當當。
牧禕端坐在琴凳上,脊背挺直,一個一個地按下琴鍵,傾聽比指甲劃黑板還可怕的樂音。
“對不起,打擾到你了,我在校音。”
杜堂堂有些驚訝,她居然主動道歉,真稀奇,所以原本一肚子的火氣也散了一些,反倒不知道怎麼發泄,“呃……沒什麼。”
“我並不感覺抱歉,因爲我需要情感發泄,剛剛那麼說,只是社交需要。”牧禕的下一句話一如既往地欠收拾。
杜堂堂氣結。
社交需要?請問牧博士需要社交嗎?
牧禕把手指放在低音區,這回出來的聲音刮擦刮擦的,在類似泡沫摩擦的聲音裡她開口:“愛因斯坦不僅是一位偉大的科學家,也是出色的小提琴演奏者。我們這些聰明人,總是選擇音樂作爲另一項追求。”
“愛因斯坦可沒拿着走了調的小提琴演奏。”杜堂堂聽得更煩躁,冷冷諷刺。
不過她也發現,拋開聲調不談,牧禕的演奏手法很是熟練,手指靈活,而且她小指很長,就算跨八度彈奏也沒問題。
“是嗎,跑掉了。”牧禕淡淡開口,像是才發現這個問題,停下了動作,又有些遺憾道,“它當年還沒壞掉,只是現在太老了。”
“多老了?”沒有刺耳的噪音,杜堂堂的語氣軟了一點。
牧禕露出回憶的神色,半晌纔回答:“在我手裡,已經有十多年了吧。”
十多年,就算保養得當,也快到一架鋼琴的壽命極限了。
杜堂堂在心裡念着這個年份,突然想起來,牧禕的穿衣打扮,風格也全都是十幾年流行的。
她對時尚沒什麼見解,但溫煥卻是狂熱愛好者,各種品牌的風格說得頭頭是道,曾告訴她衣服的流行週期就是五到十五年,耳濡目染了一些,杜堂堂又想到,說不定牧禕堅持下去,過幾年就能當個時尚達人了。
牧禕說完話,思維顯然進入了放空狀態,眼神愣愣的,又驀然回神,繼續演奏起來。
這回是兩根鋼管相互摩擦的聲音,經不起刺激的杜堂堂瞬間狂化。
“鋼琴是我父母的遺物,他們很喜歡音樂,每次聚會都要表演四手聯彈。”牧禕一句話撫平了她的暴躁,讓杜堂堂的怒火消失了。
通過彈奏,在……懷念親人嗎?
雖然用的是這種讓旁人痛苦的懷念方法,杜堂堂心裡突然漫出愧疚,她不該隨便就闖進來的,牧禕只是感情弱了些,並不是不會難受。
換做旁人,一定在她貿然闖入的時候就發火了吧——儘管旁人不會彈走調的鋼琴還一臉理所當然。
“我……那個,不好意思啊。”
牧禕指尖上動作不停,微微側頭,看向了鋼琴旁放着的一個相框,“我倒沒什麼,他們纔會覺得難過吧。我父母是土生土長的中國人,很講究葉落歸根。”
她按下最後一個琴鍵,長久的顫音迴盪在房間裡,“可惜因爲實驗事故,所有東西都炸成了碎片,我想給他們收屍也辦不到。”
杜堂堂順着她的視線看過去,相框裡,一對年輕男女微笑。
作者有話要說:不擅長感情戲,這是個問題……
摸着下巴努力思考對策ing,去找找情感大片看。
我對百合的萌感,起始於徐克的各種電影,包括《青蛇》啊《狄仁傑》啊,尤其是通天帝國那一部,對外英氣對武后軟萌的靜兒,臨死前躺在武后懷裡,問她你有沒有愛過什麼人?
武后說有。
值得嗎?
……值得。
因爲你曾經付出過,所以我死了也值得,哪怕不是爲了我付出,不是因爲愛過我。
只是讓我相信,你並非完全無情,那麼能不能,留一點點懷念給我?
我也愛着你,同樣付出了很大的代價,請你記得我。
……感謝徐老怪創造出這麼多可yy的情節!!!
我個人覺得吧,僅僅是個人啊,請廣大羣衆不要衝上來打我,我會嗷嗷哭的。
妹子之間的愛情,是很強大很堅韌的,用柔軟的身體和硬骨頭支撐起兩個人的世界,但並不完全是愛情,也摻雜了一點友情在裡面。
我信任你,我粘着你,我守護你,我把所有的高興和痛苦都告訴你,而你,永遠不會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