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煥,該起來了。”陶清揚輕輕敲着臥室門,“溫煥,起牀,你醒了嗎?”
溫煥一聲不吭,敲門聲卻還在持續。
陶清揚一手叉腰,另一隻手握住門把手,“你再不起來,我就闖進去了哦!”
房門刷的一聲打開,溫煥披散着頭髮,一腦袋扎進她懷裡,眼睛都懶得睜開,“清揚啊清揚,你比鬧鐘還要可怕。”
“是你讓我每天喊你起來的。”陶清揚用指尖梳順她的長髮。住在別人家裡,也只能乾點力所能及的活兒了。
溫煥伏在她肩頭哼哼唧唧。她只裹着一件睡袍,領口敞開,裡面似乎什麼都沒穿,露出脖頸間一片白淨的肌膚。
“快站好,睡袍都要掉下來了。”陶清揚架着她的胳膊搖晃,試圖喚醒溫煥自主穿衣的意識。溫煥垂着頭,作夢遊狀,全然不顧自己的領口越來越鬆,越來越寬敞。
幹練女老闆私底下生活如此邋遢,陶清揚也只能感慨一句人無完人。
起初她還不太習慣溫煥回家以後徹底變成半個殘廢的懶散樣兒,想到自己從前在宿舍也喜歡只穿內衣狂奔,也就接受了。
“我剛剛想給你準備早飯,不小心把雞蛋打碎了,還沒收拾好,你快起來,我要去……”陶清揚見怎麼推她都沒反應,笑容狡黠,計上心頭。
果然,話還沒說完,溫煥就跳起來往樓下跑去,“別碰我的廚房啊!”
連接上下層的樓梯,設計成雲朵的形狀。陶清揚站在最上頭的一朵雲裡,看着清醒過來的溫煥對自己怒目相視。
“你又騙我!”
“那你下次別賴牀!”陶清揚衝她擺擺手,“既然都醒了,就快去洗漱做早餐吧!”
溫煥性子好,別的都不講究,只有一點例外,那就是絕對不能亂動她廚房裡的東西,每次做完飯以後都要親自擦乾淨,這也是她唯一勤快的時候。陶清揚一開始想把一日三餐承包了,卻被她斷然拒絕。
廚房裡傳來鍋鏟碰撞的聲音,陶清揚回到臥室牀邊,伸手抖開擰成一團的被子。
“我精明強幹的大老闆呀,你什麼時候才能表裡如一一些?”
陶清揚邊疊被子邊吐槽。溫煥牀上這幾件衣服是今天拿出來要穿的,扔到地上的那幾件是昨天穿髒了要洗的。
看看外面的天空,雲色如鉛,陰沉得很,看來要降溫,得多加一條絲巾。
她打開溫煥的衣櫃。果然——外套和褲子隨意卷卷就塞了進去,陶清揚一件件拽出來,分別或疊好或掛上,從最下面的小抽屜裡拿出一條長絲巾,和地上扔着的衣服一起拿着下了樓。
溫煥早已洗漱完畢,裹着睡袍一盤盤往餐桌上端早點,端完之後窩在椅子裡,眼神空洞,又陷入神遊中。
陶清揚把絲巾掛在門口的衣架上,把髒衣服放進洗衣機準備下班回來洗,開始吃飯。
早餐豐盛,營養全面,只是陶清揚不太明白,爲什麼溫煥每次都近乎偏執的,非得把雞蛋煎成心形?
而且,除了對口味有要求外,所有長得不怎麼好看的東西,溫煥也不會吃。
真挑剔。
吃過早餐,陶清揚主動去洗碗,溫煥一步三晃地爬上樓梯,回臥室換衣服。
和前幾天的節奏一樣,等她把碗筷洗好擦乾,溫煥也就穿戴整齊,開車帶她去上班。她走進天輔公司,溫煥打開咖啡店的大門,兩個人互相揮揮手,動作默契。
自從和溫煥同住以後,陶清揚生活就規律了很多,東華區裡她的公司不遠,再加上溫煥開車接送,一天之中花費在路上的時間省了不少。
中午下班後,如果她不太忙,就和溫煥回家來吃飯,如果還有工作沒做完,就在咖啡店和溫煥一起吃便當。
今天中午,陶清揚走進咖啡店,就看見溫煥板着臉教訓坤仔,“都說了多少次,蛋糕上的花紋要一口氣畫出來!你看你弄的這個樣子,還不如給客人端上去一盤子屎,至少它看上去沒那麼噁心!”
這話說的……
陶清揚額頭滴汗。
溫煥見她進店,走過來攬住她的肩頭,“下班啦?今天我們回家吃飯吧。”
“好。”陶清揚笑着點頭。
溫煥衝廚房的方向招手:“你好好練裱花,我先走了——”
回到家裡,趁溫煥在炒菜的功夫,陶清揚把客廳的茶几擦了一遍,給黃百合澆了點水。自從她送了這種花,溫煥隔三差五就買回來一束,不過花店裡的花沒有根莖,養不了多久,陶清揚乾脆給她買了一盆。
雖然現在還不到百合的花期,但慢慢養,過不了多久,就會開花了吧?
“天色不好,估計會下雨。”吃飯的時候,陶清揚望着窗外,提醒溫煥,“你記得拿傘。”
溫煥一言不發,眨巴着眼睛看着她。
陶清揚立刻會意,“好好好,我去拿。”
溫煥隨手亂扔的習慣,可能這輩子都改不掉了。
起初陶清揚還會幫她收拾,但收拾好之後,她往往會喊着:“我的東西都到哪裡去了怎麼一件也找不到?”
如果心情好,還會補充一句:“雖然我喜歡隨手一扔,但整體習慣是亂中有序,你看,在你來之前我這兒滿地的雜物,還是想要拿什麼就能找到什麼。”
最後用一副理直氣壯的樣子,總結陳詞:“只有亂擺,我才能找到要用的,收拾乾淨就找不到了。”
哪怕陶清揚收拾好了,在抽屜外都貼上小紙條標明“杯子在這裡”或者“指甲刀在這裡”,也還是沒用。
所以溫煥現在不管要什麼,陶清揚都會自告奮勇地幫她拿來。
假如溫煥在房間裡呼喚“清揚我的米色格子風衣在哪裡”,她就算再怎麼忙,也不能回答“在你衣櫃的最下面”,而必須要去給她找到。
因爲,她唯一的拿法是,在衣櫃裡把所有的衣服刨出來扔在地上,然後找到自己想要的那件,再把剩下的衣服疊也不疊的塞回去。
溫煥不收房租,打掃衛生的業務就由她承包了,算是附加條約。
“清揚,你在想什麼?幹嘛露出那種眼神?”溫煥用筷子敲敲桌面。
“沒事啊。”陶清揚收回思緒,掩飾似的往嘴裡夾了一個肉圓子。要是被她知道,肯定又一臉不滿地抱怨說“我哪裡邋遢了”?
炸肉圓香酥可口,鮮味十足,她忍不住一口氣吃掉好幾個。
“好吃吧!”見她喜歡,溫煥得意地笑笑。
陶清揚使勁兒點頭。也不知道肉圓子是怎麼做的,好吃不膩,說起來,溫煥做出的吃食,哪怕普普通通的一碗米飯,都和別處的味道不同。
“鱈魚、羊肉、南豆腐的比例成七比二比一,加一點點蛋清攪勻,汆成丸子隔水蒸到八分熟,再用熱油不斷澆在上面,煎成金黃色。”溫煥又夾了一個,送到她碗裡,說起自己的烹飪心得來,“魚羊爲鮮,這兩種東西,放一起吃才最好。”
真是麻煩的做法。
陶清揚看她的眼神多了些崇拜,要擱在自己身上,最多切點魚肉加鹽直接用油炸。
溫煥又拋出致命一擊,“這是簡單的做法,如果講究一些,鱈魚和羊肉都要整塊的,用刀背砸成肉泥,雞蛋清也要打成泡沫狀,這道菜的價格也能翻幾番。”
——真是,太講究了。
小市民陶清揚更加崇拜。
下午下班的時候,天上一聲悶雷,果真開始下雨。
這是春天的最後一場雨,昭示着夏季的到來,但此時氣溫仍舊偏低,晚飯煮湯時,溫煥多加了生薑和胡椒,喝下去好發一發汗。
洗衣機運作的聲音,混着窗外的雨聲淅淅瀝瀝。
溫煥攤開手腳趴在沙發上,任由陶清揚擦拭着她的長髮,大談特談自己周遊列國吃遍天下美食的經歷。
如果不是她說幾句就要打個噴嚏,陶清揚會更加佩服,畢竟有些吃食自己只在圖片上見過,更別提將它們做法瞭然於胸了。
——可惜,誰讓下午回家時,溫煥不好好在傘底下呆着,非得闖入雨中踩水玩兒,幾乎全身溼透的走到車裡。
洗衣機嗚嗚的轉動聲停了,陶清揚拿走溼漉漉的毛巾,換了條薄毯子給溫煥披上。溫煥一臉受用,舒服地發出一聲嘆息。
陶清揚從洗衣機裡拿出衣服,檢查領口袖口還有沒有污漬殘留,就在這個時候,一道閃電掠過天空,緊接着雷聲響動,吊燈“滋”的一聲熄滅,整棟房子陷入黑暗。
……停電了。
伴隨黑暗而來的,還有一片死寂。
“溫煥?”陶清揚把衣服放回洗衣機裡,試探着喊了一聲。
沒有人回答。
她想起手機放在門口衣架上的外套裡,於是摸索着去拿,按亮屏幕,打開手電筒照明,慢慢走向客廳。
“啊!!!!”溫煥發出歇斯底里的尖叫聲,從沙發上躍起,撲倒她懷裡。
陶清揚也一個哆嗦——她是被溫煥嚇的。
“嗚……”溫煥還掛着水珠的頭髮在她肩窩裡蹭來蹭去,陶清揚被她箍得死死的,掙脫不出。
陶清揚用手機的亮光照了照她的臉,溫煥眯着眼睛,表情很是恐懼。
“你怕黑?”她不確定地問了一句。突如其來的黑暗,誰都害怕,但嚇成溫煥這個樣子的,倒真的不多見。
溫煥不吭聲,整個人掛在她身上扭來扭去。
“你先放開我。”陶清揚猶豫一下,反手攬住她,另一隻手把手機舉高,這樣光亮就能照到更多的地方。雖然溫煥比她高一頭,但現在肯定指望不上了。
溫煥還是哼哼唧唧,腦袋幾乎蹭在了她的臉頰上,似乎在親吻她一般。
陶清揚想起那天,她的手指落在臉上的感覺,癢癢的,有些不自在,“你別這樣抱着我,電閘在哪裡?我去看看,可能是剛纔打雷,跳閘了。”
“不要。”
溫煥扁着嘴,滿臉不高興。
這樣看起來,一點都沒有英姿颯爽乾脆利落的強人氣場了。陶清揚戳戳她的臉蛋,用哄小孩子的語氣商量:“不去看看,怎麼能修好?總不能一直這樣停電吧,你的冰箱裡還有好多吃的呢!”
“不要。”溫煥還是拒絕,又改口道,“你可以打電話找別人來修。”
陶清揚心裡一陣無奈,依舊柔聲道,“我就去一會兒,確定是什麼原因了,再找維修師傅,好不好?”
“你不準走。”
陶清揚扶着溫煥在沙發上坐好,怎麼都拿她沒辦法。
溫煥把下巴擱在她肩窩上,突然說:“茶几底下的抽屜裡,有蠟燭,還有打火機。”
看來她知道自己怕黑,所以早有準備。
陶清揚剛想站起來走到茶几前面,溫煥就立刻拉住她的手,“你不準走。”
“……好,我不走,等一會蠟燭就自己飛過來了。”陶清揚被她搞的沒脾氣。
“那你把手機留下,趕緊回來。”溫煥思索半天,決定讓步。
其實茶几走兩步就摸到了,陶清揚找出蠟燭,點燃一根,屋子裡亮堂了不少,她還在溫煥的指使下找到了一個大燭臺,一一把蠟燭點燃,放在燭臺上。
插滿蠟燭的燭臺,儼然一個小太陽,立刻把屋子照得通明。
溫煥還不滿意,又在餐廳廚房廁所點燃幾支蠟燭,還慫恿陶清揚陪她去樓上也放一些。
“你想想,樓上沒有人看着,萬一蠟燭倒下來,很容易引起火災的!”陶清揚勸她,而且表明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幹這事,溫煥又不敢自己上樓,於是作罷。
屋子裡的電閘在客廳的牆壁上,陶清揚舉着一支蠟燭照了照。空氣閥門沒跳呀,怎麼會停電了?
溫煥也拱到她身邊瞧了半天——滿臉看熱鬧的架勢,她肯定也想不通其中的門道。
此時天色漸晚,夜幕襲來,窗外的住戶紛紛打開燈,亮光照入她們的房間裡,落下一小塊光斑。
陶清揚心裡咯噔一聲。
“溫煥,你說過的吧,這片住宅的電網,都是相連的,是吧?”她的聲音發澀,半天組織不好語言。
溫煥點頭:“對啊。”
家裡的電閘沒壞,附近也沒有停電。
那就是,那就是——
她們沉默地對視,一道不祥的預感籠上心頭。
就在這個時候,玄關處突然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好像是……好像是有人,在撬門。
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