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趙盾放下心結,召他回來,委他以重任,可是,問題在於,因爲趙盾在上一次事件的反覆,造成他背井離鄉六年之久,他肯放下怨恨,乖乖回到晉國嗎?就算趙盾許他千金承諾,他還敢相信嗎?
如果是此役之前,趙盾就派人去迎回他,或者他會認定,趙盾良心發現,主動冰釋前嫌。如今,吃了敗仗纔想起他,而此時,他正要在秦國大施拳腳,想將他召回,趙盾的誠意首先就打了折扣。更何況,他又處身家水漲船高之時,豈能輕輕鬆鬆就如了趙盾的願?
撇開士會,再說說狐射姑。
且不說目前翟國與晉國交好,就算是兩國有個什麼嫌隙,也不會輕易動干戈。文公的母親是翟國公主,算起來,現任翟國國王和現任晉國君主乃是甥舅表親。趙盾的母親也是翟國公主,如今趙盾又身爲中軍元帥,把持晉國大權。就憑這兩層關係,翟國也不敢亂來。
更何況,自從文公稱霸以來,晉國雖經歷幼主繼位,內部作亂,實力仍然遠超各諸侯國。相反,翟國這幾年內鬥頻仍,內耗巨大,實在根本無法與晉國匹敵。
縱然狐射姑身爲翟國國戚,也不可能因爲與趙盾的一己私怨,輕易挑起戰事。所以,召回狐射姑,無關燃眉之急。
召回士會,可謂困難重重。要說召回狐射姑,恐怕晉國一招手,他就收拾鋪蓋連夜趕路回來了。
迎回兩者的難易程度有天淵之別。可是,在趙盾內心深處,拋開困難不說,士會歸來與狐射姑回來,兩相比較,他肯定更願意選擇前者。
畢竟,狐射姑的脾氣秉性他太瞭解了。他剛愎自用,完全不把趙盾放在眼裡。一旦他回來,趙盾辛苦建立的權威可能就要毀於一旦。內亂剛平,國內革新初見成效,趙盾絕不容許再生枝節。
雖然表面上沒有說透,但是,熟識趙盾的都清楚,狐射姑不僅沒必要迎回來,而且最好提都不要提。
臾駢和郤缺就聰明的,絕口不提狐射姑的名字。不是兩人要諂媚趙盾,而是趙盾本就與狐射姑‘志不同,道不合’。再者,一山難容二虎。迎回來個人才,爲晉國所用,成爲大將軍的左膀右臂,他們二人還是有容人之量的。
可是,如果迎回來的人,一味與大將軍唱反調,自立門派,各自爲戰。到時,晉國內亂又起,卻是兩人不樂見的。說到底,迎士會回國,纔是人心所向,大勢所趨。
荀林父之所以主張迎狐射姑歸國,其實是暗藏私心。
“老臣派”被“新人派”鬥得七零八落,他這個憑父蔭擔任中軍佐的貴族,雖然只矮趙盾半截,聲勢卻是相去甚遠。論手腕,論權勢,論決斷,趙盾以壓倒性的優勢將他死死壓制。
就連‘六卿’空缺席位的討論,也是趙盾給足他面子,讓他定奪,他纔多了些話語權。“五君子”死後,他雖然名位提升,可是手握資源,與往日已不可同日而語。
在荀林父的內心深處,他是懷念昔日光景的。當日得知“五君子”爲蒯得被奪祖產之事,不惜與趙盾兵戎相見之時,他捶胸頓足,後悔不迭,懊惱不已。他爲沒有事先洞悉士榖等人的必死決心,扼腕嘆息。他甚至一度消沉,彷彿失了心似的,久久難以平復。
這些與他一同籠罩在父輩光環之中的昔日玩伴,同袍爲臣的兄弟,轉眼便化爲不再動彈的屍體。從此再無生息,天人永隔。這是他此生最大的傷慟,刻骨銘心。
趙盾,這個他從來不看小覷,從此更是不敢小視的翟國長大的趙氏庶子,一步步穩紮穩打。到如今大放異彩,炙手可熱。新軍改制,拔得頭籌也還罷了。爲了一己之願,刺死兩任儲君。爲先克一事,一日之內竟處死五位大臣。這一件件,一樁樁,劍指處人頭落地,他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如果狐射姑能歸國,以他的出身地位,趙盾不可能拿他怎樣。當日,趙盾沒有因陽處父之事殺他,今日更不可能再起殺心。他的到來,可以名正言順的制衡趙盾。這一點,荀林父是樂見其成。
“先蔑不用說。畢竟,他在秦國的聲勢比不上士會。如果確定要迎士會回國,不管主動也好,被動也罷,先蔑肯定是跟士會共進退。”趙盾說道:“我們就只說士會和狐射姑。這兩人都是晉國將軍,無論是誰流落在外,都是晉國的損失。”
提到狐射姑,趙盾始終有心結。爲了不讓人覺得他的傾向性太明顯,他同時肯定了兩人,同時將自己的態度儘量淡化。“就算兩位都要迎回,也要定個輕重次序,想好對策,不能貿然行事。所以,各位都表個態,看是先迎回哪位將軍,纔是當下最緊要的。”
趙盾的意思很明顯,今天只決定迎回其中一位。至於另外一位,以後再議。
“如果要論事情緊急,肯定是迎士會將軍在先。”郤缺第一個表態。“秦晉互爲鄰國,摩擦頻繁。如果能早日將士會將軍迎回國,相當於我方多了一員大將,對方則少了一員良將可倚重。此事宜早不宜遲。”
“我贊成郤將軍的看法。”臾駢義不容辭的站在郤缺一邊。
從目前的形勢來看,秦對晉既是蓄謀已久,他們肯定不會因爲此次小勝就罷手。一來,他們嚐到了甜頭,想要更進一步;二來,秦國對中原的覬覦衆所周知。儘管經歷過穆公在位時的幾次重大失利,他們收斂了許多。但是,一旦有機可趁,他們定會瞅準機會,捲土重來。
士會之才,以一頂百。士會能幫秦國多少,相應的,晉國的利益就會受損多少。如果晉國不能儘早將他接回,相當於自毀前程。
“我也贊成郤將軍所說。”欒盾也表了態。
欒盾對趙盾與狐射姑之間的恩怨,細節不太瞭解,但是兩人不合他是非常清楚的。趙盾肯定不樂意迎回一個處處與自己針鋒相對的人。何況,如今趙盾重用的是郤缺和臾駢二人。欒盾想,跟着這二人站隊,肯定不會錯。
胥甲和趙穿一起犯錯,深知自己罪孽深重。如今還身居‘六卿’,今日會議又不得不參加,正是難堪至極。所以,從頭到尾,他是能不說話儘量不說話。
此時,見幾位都表了態,他只得隨大流說了贊成。之後,又沉默不語,繼續煎熬。
已經有四人贊成優先迎回士會,大家都看向荀林父。只見他不慌不忙道:“荀某還是認爲,狐將軍返國纔是眼下最緊要的。”見衆人不解,他又解釋道,“狐將軍本爲中軍佐,因爲他不在,在下才忝居其位。”
“他本是翟國皇室貴戚,如能重回晉國,一旦翟國與晉國有戰事,他可作爲使者達成和平;兩國交好,他又能利用其特殊身份,加強彼此聯繫。對於晉國霸業而言,無異於如虎添翼。”儘管理由非常牽強,荀林父仍堅持把自己想說的說了出來。
“緊急二字,視乎如何看待。如果單是從時間緊迫而言,秦國確實是我國目前最大的外患。召回士會將軍,肯定是首當其衝。”荀林父試圖將自己的理解傳遞給衆人。
“如果從影響深遠與否來看,與翟國的緊密聯繫,纔是晉國霸業永續的堅實後盾。畢竟,翟國與晉國本就有姻親關係。這些年聯繫較少,關係已經有些疏遠。兩國各自經歷朝政更替,現在正是加強聯繫的絕好時機。”
荀林父的闡述,確實耳目一新。
如今,翟國內部一盤散沙。晉國正處幼主繼位,大臣攝政的微妙時期。如果兩國此時加強聯繫,翟國感恩萬分,將來定會涌泉相報。有些諸侯國,目前對晉國是持觀望的態度。如果有翟國的大力支持,起碼對外展示了晉國與外戚的團結。諸侯國見此,必定會更堅定的擁護晉國。
“所以,我還是主張,將狐將軍迎回纔是目前的重中之重。”末了,荀林父以此句作結。
然而,荀林父說得再動人,也改變不了事實。四人贊成,一人反對,迎回士會已成定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