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原君被扣秦國,請,王上搭救。”車英晝夜不歇,趕回邯鄲,進入叢臺宮,面見趙王丹。
趙王丹心中早就知道是這個結果,心裡也做好了準備。可,當他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心裡還是涌出前所未有的驚慌,“你說說什麼。叔父,被扣留秦國。”
車英喊道:“秦王說,不交出魏齊腦袋,平原君不能歸國。”
“快,快,快。”趙王丹對着身邊的人喊道:“把魏齊送到秦國謝罪,換回叔父。”
平陽君見趙王丹沒了主見,忙道:“王上,我們不能那麼做。”
趙王丹看着他,一臉怒意地問道:“你要寡人捨棄叔父不成。”
平陽君見趙王丹誤解了自己的意思,解釋道:“臣,不是這個意思。”
趙王丹質問道:“那你是什麼意思。”
“魏齊曾是魏國之相,逃亡大梁,來到邯鄲避難。我們接納他,天下諸侯都知道。”平陽君不顧趙王丹憤怒的眼神,又道:“我們將魏齊送去秦國,不僅會寒了士子之心,還會被天下諸侯嘲笑。甚至,我們還會與魏國交惡。”
“叔父深陷邯鄲,不能歸。寡人總不能不管吧!”趙王丹雖知道平陽君說得有理,但他也知道,不送魏齊去秦國會發生什麼,“那是我的親叔父。寡人不把魏齊交給秦國,叔父遭遇不測,寡人也會留下見死不救的罵名,更會令羣臣、將士離心離德。”
平陽君道:“秦王只是扣押平原君,平原君性命無憂。王上不必擔心。”
趙王丹問道:“叔父遭遇不測,又該如何。”
“秦國君臣沒有那麼愚蠢,若殺了平原君,定會引發兩國戰禍。”平陽君相信自己的判斷,又道:“王上,魏齊不能送去秦國。”
趙王丹面向衆人,問道:“平原君和魏齊,寡人只能選一個。你們說,寡人該選誰。”
車英急道:“平原君可是王上的親叔父。王上當然要選平原君。”
朝臣也道:“臣等附議。”
趙王丹道:“平陽君聽到了嗎?這是朝臣共同的心聲。”
平陽君見沒人站在自己這邊,依舊勸阻道:“我們送魏齊去秦國,會被秦國輕視,還會遭到天下諸侯嘲笑。王上,請三思而行。平原君若在,也不會贊成王上這樣做。”
車英問道:“平陽君阻攔王上,不讓平原君歸國,居心何在。”
又一人道:“平陽君和平原君之間的矛盾,我們早已經知曉。平陽君是不想讓平原君歸來。”
朝臣也出言,指責平陽君。平陽君雖沒這樣想過,但,趙王丹和朝臣,恐怕都是這樣想的。平陽君無論說什麼,都會成爲朝臣攻擊的對象。
“事到如今,寡人也管不了那麼多了。”趙王丹喊道:“車英率領五十名甲士,去緝拿魏齊,送去秦國。”
車英見王上還是站在平原君這邊,朗聲道:“喏。”
平原君被扣留秦國的消息,也迅速傳遍了邯鄲大街小巷。長平被坑殺四十五萬,平原君又被扣留秦國,趙國真是多事之秋啊!沒有了平原君的約束,還真不知道趙王會做出什麼事來。
魏齊正在邯鄲,找了一間酒肆飲酒,回到府邸,卻見門口站在大批甲士。魏齊剛要出去問個明白,卻被一人拉住。魏齊轉頭見是虞卿,問道:“你怎麼在這裡。”
虞卿壓低聲音道:“跟我走。”
魏齊雖不知何意,跟着虞卿便走。
走了一段路,魏齊問道:“你要帶我去哪裡。”
“王上派了甲士前來拿你。”虞卿和魏齊交好,也不忍心讓他去秦國送死,“你快逃吧!逃得越遠越好。”
“逃?”魏齊不知意,問道:“我爲何要逃。”
“來不及解釋了。”虞卿見有幾名甲士走過來,拉着魏齊轉入小巷,“你逃就是了。”
魏齊問道:“你不說,我不走。”
“你怎麼認死理啊!我讓你逃,你就逃好了。”虞卿急道:“在不逃,邯鄲關閉城門,你想逃也逃不掉了。”
“趙王爲何要緝拿我。”魏齊想了想,問道:“莫非是平原君有難。”
虞卿點了點頭,“平原君入秦被扣,秦王放言,要拿你的腦袋去換。才肯放平原君歸國。你是趙王,會如何選擇。”
魏齊想都沒想,脫口而出道:“當然是拿我的腦袋,換平原君歸國。”
虞卿已經告知了他詳情,催促道:“你已經知道事情的始末,速速離開邯鄲,逃命去吧!”
魏齊倔強道:“秦王要我腦袋,才放平原君歸國。此時,我更不能走。我走了,平原君怎麼辦。”
“平原君身份高貴、顯赫,秦王也不會爲難他。”虞卿道:“長平我們大敗,邯鄲人人成爲驚弓之鳥。你不走,他們定會拿你腦袋去換平原君歸國。”
“我本是流亡之人,多虧了平原君接納,我才能安定幾年。”魏齊見轉眼之間,過去了數年,“平原君有難,我怎能一走了之。秦王要我腦袋才放平原君歸國,拿去便是。”
虞卿罵道:“你不能死在邯鄲,你也要好好活着。”
魏齊急色道:“爲何。”
“你死了,成全了自己的名聲。可有想過,你死在邯鄲,死在趙國,就會陷平原君不義。”虞卿放緩語速道:“天下諸侯會如何看待趙國?你死了,趙國和魏國也會交惡。眼下,趙國已經是多事之秋,內部不穩,還有秦國虎視眈眈。趙國不能和魏國交惡。”
魏齊還是不肯走,“可,我…”
虞卿也感受到他的心意,“你只有活着,好好活着,纔不會辜負了平原君,當初接納你的初心。”
“天下之大,哪裡還有我的容身之地。”魏齊茫然道:“我這般活着,還不如死了。”
虞卿也知道天下諸侯懼怕秦國,是沒人敢收留他。
“我是三晉男兒,死,也要死得有骨氣。”魏齊冷哼道:“秦王要我去謝罪,門都沒有。秦王只能得到我的人頭,休想折辱我。”
“螻蟻尚且偷生,更何況人乎?”虞卿見魏齊一心求死,罵道:“活着,難道不好嗎?死了,什麼都沒有。活着,纔有機會,伐秦雪恥。”
“伐秦雪恥?”魏齊想了想,這是不可能的事,“我們還有機會伐秦雪恥乎?”
“只要我們活着,就有機會伐秦雪恥。”虞卿鼓舞道:“我相信三晉男兒,還能團結起來,共同伐秦,重拾先祖的輝煌。”
“魏王忌憚秦國,韓王被秦國打怕了,趙國長平被坑殺了四十五萬兒郎。現在,三晉還能攜手抗秦乎?”魏齊悲觀地道:“你啊!就不要寬慰我了。伐秦雪恥,再無機會了。”
“秦國坑殺我國降卒,天理不容。諸侯見秦國殘暴,猶如魔鬼,定會攜起手來,伐秦。”虞卿打氣道:“我們活着就有機會看到破秦的那一天。”
魏齊疑色道:“我們真的能伐秦雪恥?”
虞卿語調堅定道:“一定可以。”
“可,我應該去何處安身立命。”魏齊問道:“天下諸侯,誰會收留我。”
“齊國、楚國、燕國,都可以。”
“齊國偏安,不會接納我。秦、楚交好,楚不敢收留我。燕國北寒,更不會收留我。縱使他們收留了我,秦王威逼,他們也會把我交出來。我再次受辱,愧對大丈夫。”
虞卿想了想,喊道:“我們去魏國。”
“魏國?”魏齊笑道:“我從魏國大梁逃亡邯鄲避難。現在又從邯鄲,逃亡大梁。虞卿,你沒睡醒乎?”
“我聽說魏國公子無忌,禮賢下士。你若去投,他定會接納。”虞卿忙道:“我們去魏國。”
車英前去府邸沒有緝拿到魏齊,進宮覆命道:“王上,臣無能,讓魏齊逃了。”
“魏齊逃了?”趙王丹問道:“那該怎麼辦。”
“想必是魏齊收到了風聲,逃之夭夭了。”車英建議道:“請王上下令,關閉邯鄲城門,全城緝拿。”
“王上,不能關閉邯鄲城門,全城緝拿。”平陽君厲聲勸阻道:“我們這麼做,只會讓邯鄲百姓,陷入恐慌。”
趙王丹問道:“那該怎麼辦。”
車英道:“我們不關閉邯鄲城門,魏齊逃出邯鄲,想要緝拿他,就更難了。”
平陽君心道:“魏齊若逃出邯鄲,那也是好事。”
趙王丹喊道:“傳令下去,嚴加盤查,不可放魏齊出城。”
“喏。”車英領命而去。
虞卿帶着魏齊來到城門,見百姓排着長長的隊伍,將士手中拿着魏齊的畫像,一個個排查。
虞卿見狀,輕聲道:“現在,我們出不了邯鄲了。”
魏齊問道:“那該怎麼辦。”
虞卿道:“等。”
魏齊追問道:“等什麼。”
“等黑夜。”虞卿看了一眼天色,“黑夜來了,我們就出邯鄲。”
夜色降臨,虞卿命人開着馬車,來到邯鄲東門。只聽見一將士抱怨道:“魏齊是什麼人,盤查了半日,也沒瞧見他的蹤跡。”
另一將士搭話道:“魏齊是魏國人。”
“王上爲何要拿他。”
“秦王扣押平原君,放言要魏齊腦袋去換。”
“怎麼又扯到秦王的頭上了。”
“據說啊!魏齊爲魏相時,羞辱了秦相范雎。秦王這是爲了替范雎報仇。”
“秦王要人,我們就送去,豈不是有辱趙氏男兒的傲骨。”
“你啊!少說點。被聽見了,大不敬。”說話那人見前面駛來一輛馬車,喊道:“停下來,接受檢查。”
虞卿探頭出來,問道:“我的馬車,你們也要檢查。”
守城將士認識虞卿,賠禮道:“虞上卿,得罪了。王上緝拿魏齊,我們不查,難以交代。”
虞卿問道:“魏齊抓到了嗎?”
“忙活了大半日,也沒抓到。真不知道,魏齊是不是會遁地,逃出了邯鄲。”
“我也不爲難你們。”虞卿喊道:“查吧!”
兩名將士走了上去,一人解開簾子,見虞卿端在在裡面。一人趴在地上,查看車底。兩名將士搖了搖頭,表示沒有發現可疑。
先前那人賠罪道:“虞上卿,得罪了。”
虞卿問道:“我可以走了嗎?”
“當然。”那人伸手道:“虞上卿,請。”
虞卿命車伕驅車,走出邯鄲城,方纔鬆了一口氣。虞卿命令車伕往東行。
虞卿與魏齊騎馬,往南行,前往魏國大梁。
虞卿來到大梁,送上拜帖,求見信陵君公子無忌。信陵君打開拜帖,也不多想,喊道:“虞卿何在。”
信陵君親自前去迎接虞卿,賠禮道:“虞上卿,怎麼會來大梁看我。”
虞卿簡短寒暄少許,直言道:“聽聞公子賢明,我和魏齊前來投奔。”
信陵君聽到魏齊這兩個字,怔了一瞬,問道:“魏相可好。”
“魏相在邯鄲待不下去了,所以來投公子。”虞卿當下將邯鄲的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信陵君聽後大罵道:“秦國欺人太甚。好,我一定去。”
“我和魏相,在郊外等候公子。”虞卿說完,便走。
信陵君準備出門去見魏齊,門客將他攔了下來,“公子不能去。”
“我們愧對魏齊在前,我爲何不能去。”
“秦王扣押平原君,放言要魏齊腦袋。公子收留魏齊,那就是和秦國爲敵。請,公子三思啊!”
虞卿出了大梁城,並把信陵君接納魏齊的消息告訴了魏齊。魏齊沒想到信陵君竟敢收納自己,對虞卿拜了拜道:“你爲了我不惜得罪趙王,連官也不做了。此等大恩,我終身難忘。”
虞卿回禮道:“能與兄交,實乃幸事。功名利祿皆塵土,唯有朋友不能出賣。”
等到過了約定的時辰,卻不見信陵君的蹤跡。虞卿看了看天色,心想:“剛來了。”
魏齊又等了半個時辰,落寞道:“虞兄,不用等了。信陵君是不會來見我的。”
虞卿道:“信陵君一諾千金,沒能按時赴約,定是有事耽擱了。”
魏齊搖頭道:“魏王忌憚秦國,他要保我早就保了。信陵君是吾王之弟,這件大事,他不能做主的。”
虞卿見魏齊神色不對,安撫道:“魏兄,不要急。我們在等片刻,我相信信陵君回來的。”
魏齊又等了半個小時,仍不見信陵君,擡頭看了眼月色,“此情此景,定是美色啊!虞兄,我死後,把我的頭顱送去秦國,換回平原君。三晉男兒,絕不低頭。”
說着,魏齊抽出長劍,隨着月色起舞,高呼道:“我本是流亡之日,幸得平原君收留,得以多活了幾年,還認識了虞兄。此生,足夠了。虞兄,我是看不到三晉伐秦雪恥了。你是有才華的人,定要復興三晉男兒的榮譽。”
虞卿道:“我們共同努力。”
“平原君,我的這條命還給你了。”魏齊說完,自刎而死。虞卿見狀,大喊道:“不要。”
然,終究是來不及了。
虞卿喊道:“你爲何執意尋死啊!”
魏齊指着夜色,“我在天…看着…伐…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