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想不到到頭來明白老夫的竟然是個年不及弱冠的少年。”段文振看着站在那裡的郭孝恪,大笑了起來,這個海陸分進合擊的計劃在他腦子已經盤恆了很久,除了宇文愷之外,沒有第三個人知道詳細的情況,但是眼前這個年輕人卻有着和他一樣的大膽想法。
“還不拜師。”宇文愷看着在一旁靜靜站着,沒有動作的郭孝恪,不由低聲道,他出身武人世家,父親宇文貴,兄長宇文忻都是驍勇善戰的大將,但是唯獨他不喜武藝,從小好學,尤其偏愛機關和建築,長大以後更是醉心於此道,洛陽,大興東西兩都俱是出自於他的手筆,一直以來都在朝廷中保持着中立的態度,只是和段文振,衛玄幾個老臣保持着來往。
這一次大軍徵遼,宇文愷隨軍以後,就經常被段文振相召,商量有關海陸分進合擊的計劃,因爲這個冒險的計劃能否實施需要參考他的意見,所以宇文愷可以明白段文振現在的心情。
“學生拜見老師。”郭孝恪見宇文愷提醒,再看段文振臉上的神情,分明是在等他拜師,連忙行師禮道。
“好,好,好。”能夠收到一個合自己心意的徒弟,段文振只是連聲說了三個‘好’字。臉上笑得合不攏嘴,就連一旁的宇文愷都有些羨慕他能收到一個好弟子。
段文振是個不講究虛禮的人,再加上天子不喜歡軍中出現門生故吏的現象,所以郭孝恪拜師之後,他便認下了這個弟子,而且只有宇文愷知道,至於外面他是不打算讓別人知道。
“二郎你馬上要滿二十了,爲師就爲你取個表字,叫‘去病’如何,日後當勇冠三軍,封侯拜將。”在知道郭孝恪還沒有表字以後,段文振想起麥鐵杖在信中對郭孝恪的形容,竟是用霍去病的名字做了郭孝恪的表字,可見他對這個收下的弟子的喜歡。
“多謝老師賜字。”郭孝恪默唸了一遍自己的表字,想到那位大漢軍神,不由心中生出一股豪氣來,暗自發誓絕不會讓‘去病’這個名字蒙羞。
有了郭孝恪的加入,段文振對自己那個海陸分進合擊的計劃不再像原先那般猶豫,而是興致勃勃地拉着郭孝恪討論起來,他想聽聽這個弟子還有什麼建議的計劃。
“老師,弟子以爲,這個計劃主要還是在於要在熟悉高句麗的地形上建立。”郭孝恪看着那幅懸掛的巨大地圖,卻是將沙盤的製法和兵棋推演說了出來,“弟子以爲,可以派人實地勘察地形後,以粘土做出放小的城池地形山川水域,然後以木頭削制代表各種兵種的棋子,塗以二色,代表攻防雙方,進行戰事的推演,以制定計劃。”
將自己的想法全部說完後,郭孝恪擡起頭才發現不止段文振目露精光地看着他,就連那位身着紫袍的瘦小老人也是雙眼放光,口中不停地喃喃自語着,“我怎麼沒有想到過可以用粘土捏製地形。”
“段公,給我三天時間,我給你一個大略的沙盤。”宇文愷很快回過了神,看向了段文振說道,他手上有遼東的地形繪圖,但是平壤附近的地形只能從出使的大臣那裡試着詢問詳細了。
宇文愷是個癡迷於機關和建築的人,在知道沙盤和兵棋的製作方法後,哪裡還坐得住,跟段文振打了招呼,便匆匆離開了,對他來說,聽到這絕思妙想而不去將東西做出來,就好象心裡有隻貓爪子不停地在撓着一樣。
宇文愷離去後,精神大好的段文振把郭孝恪留了下來,好好地考教起了這個弟子,卻發現這個弟子在軍事上多有奇思妙想,不過兵學的基礎甚差,對於陣形和臨戰指揮幾乎是一片空白,不過這也讓段文振高興了起來,到了他這種半隻腳踏進棺材的年紀,還有什麼事情能比親手把一塊璞玉打造成材更有樂趣。
原本應該回營的郭孝恪被段文振留了下來,對外則稱要從郭孝恪這裡多瞭解些有關高句麗的消息,而其他人也不會在意郭孝恪一個區區的百人長。
三天時間裡,郭孝恪在段文振身邊,學了不少的東西,其中尤其是戰場上陣形的兵力配置,以及具體的指揮,和各種他原先並不知道的事情。
第三天的時候,宇文愷便將佔地一丈方圓的巨大沙盤給帶到了段文振的軍帳裡,然後便又趕着回去做兵棋了,當時那雙眼通紅的樣子把郭孝恪給嚇着了,他當時已經知道了宇文愷的身份,知道這位工部尚書已經五十八歲了,因爲年輕的時候經常風餐露宿地在規劃和負責各類大型工程的建設,他的身體不會比各種傷病纏身的段文振好到哪裡去。
“不必管他,你不讓那瘦猴把東西做出來,比殺了他還難受。”見郭孝恪擔心宇文愷,段文振卻是不以爲意地說道,他太瞭解宇文愷了,這個瘦猴一點都不像他的父兄,一扯到那些機關建築,就跟着了魔的瘋子一樣不可理喻。
“來,我們來試試這沙盤?”看着擺好的沙盤,段文振拉着郭孝恪,玩起了紙上談兵。
“遼東一共有十七座山城,其中遼東城和其下屬的卑沙城、魏霸山城、得利寺山城、城山山城互爲犄角,屏藩遼東。”段文振看着沙盤上直觀的地形,不由大爲讚歎,不過他很快就考起了郭孝恪,若是撇開他的那個海陸分進合擊,直接抄高句麗老巢的計劃,遼東是必取之地,他想看看若是郭孝恪指揮的話,打算怎麼辦。
“老師,弟子以爲如卑沙城、魏霸山城、得利寺山城、城山山城雖然和遼東城互爲犄角,但其實不必去管它們,高句麗的策略是死守遼東,一來是他們有地利可以依仗,二來也是他們自知出城野戰不是我軍的對手,所以我軍與其分兵攻打這些山城,不如集中兵力猛攻遼東城,只要打下遼東城,犄角之勢便破了。”看着沙盤上修建在山脊上的城池,郭孝恪打到,他跟段文振一起三天,知道自己這個老師最佩服的兵家是戰國時秦國的武安君白起和漢時的冠軍侯霍去病,白起一生戰功彪炳,沒有必勝的把握絕不出手,而霍去病騎兵轉戰千里,每次出塞絕不空手而歸,因此段文振的用兵風格類似兩人,都是強調殲滅戰,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
“你不怕攻打遼東的時候,其他四城發兵來救。”段文振看着頗有自信的弟子,開口問道,手裡的木棍卻是在沙盤上虛划着,“若是久戰不下的話,說不定會被人兩面夾擊,潰不成軍。”
“老師,我軍的兵力雄厚,弟子雖然說不去管那四座山城,其實也只是不分兵攻城而已,只要他們發兵救援遼東城,我軍自然可以半道擊之,設伏全殲這些援軍。”郭孝恪說出了他的意圖。
“你說得固然不錯,不過遼東城城高牆厚,高句麗又是一心死守,未必能逼另外四城發兵。”郭孝恪的策略很好,不過段文振卻並不看好強攻遼東城,只因遼東的氣候和遼東城的位置都極不利於攻城方,連長期圍困都做不到,可以說段文振壓根就沒有認爲正面攻擊遼東能夠打下高句麗。
“海陸分進合擊是一場豪賭,不過對於我軍而言,即使輸了,卻還承受得起。”段文振目光落在了平壤城上,聲音深沉,他看向了郭孝恪,第一次說出了他心裡最深處的想法,“只要我軍海陸兩路能夠威脅到平壤,迫使高句麗向遼東求援,調動他們的兵力,打下遼東,就算最後進攻平壤的軍隊全軍覆沒也是值得的。”
郭孝恪看着一臉冷酷的段文振,明白了什麼是真正的慈不掌兵,在他這個老師眼中,怕是從來沒有真正指望過海陸分進合擊的兩路軍隊能夠打下平壤城,一直都把目光放在遼東這塊對高句麗來說至關重要的地方上,只要奪取了遼東,高句麗就沒有了屏藩本國的地理優勢,而佔據遼東的大隋則隨時可以發動進攻。
“去病,你記住,這次徵遼,實際上乃是國戰,我們這些掌兵的人手裡握着的豈止是這徵遼的百萬人的性命,而是整個大隋的百姓。”段文振的臉色變得無比的嚴肅,他要郭孝恪知道,兵家並非只是上陣殺人的學問,“若是殺十萬人,能活天下人,則兵家爲之。”
“弟子受教。”郭孝恪正色道,他明白段文振的苦心,爲將者應當冷酷無情,所以白起屠盡四十萬降卒,爲秦國混一宇內除去最大的強敵,但冷酷不是冷血,無情不似絕情,白起雖一生殺戮無數,被人稱爲人屠,但若非長平之戰,戰國亂世不知道還要綿延多少載,死掉多少的人才能讓戰國亂世終結。
看着臉色病態般蒼白的段文振,郭孝恪知道他爲這次徵遼可以說是傾盡心血,但是隻要楊廣不能堅定決心,這場豪賭,大隋只會一敗塗地,可是這些話他是不能和段文振說的,不過郭孝恪已經下了決心,他要用盡一切手段去阻止這場徵遼之戰的失敗,即使事不可爲,他也要拼上一回,至少也要爲中國多保留點元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