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的日頭,照在被染得通紅的遼河河面上,泛起的金紅之光讓觀戰臺上的楊廣面色漸漸地變得難看起來,他年輕時平定江南,雖也親自上過戰場,不過當時陳朝已經大勢已去,可謂是一帆風順,並不曾有過太激烈的戰鬥,但是現在,左翼第一軍已經死傷近千,俯瞰下去,變成一條鮮紅血河的遼河河水中到處都是浮起的大隋士兵身體。
觀戰臺兩側,擂動的金鼓聲仍舊如同雷潮一般,在風中隆隆作響,偷眼看着面色越來越差的楊廣,宇文述心中知道從未受過什麼挫折的皇上怕是心裡難以接受眼前這種難看的局面,可是高句麗人佔據地勢較高的北岸,可以居高臨下對浮橋進行箭雨覆蓋。
“皇上,麥將軍請求調動御營的弩手助陣。”就在一干軍中大將皺起眉頭的時候,一名背旗騎士策馬到了高臺下,抱拳大聲喊道,楊廣此次親征,將軍權盡歸於己身,像調動弩手這種事情,麥鐵杖根本沒有臨機決斷之權,而是不得不派人層層通報,向楊廣請示。
“準。”看着不斷墮入河中的大隋士兵,楊廣從椅中站了起來,大聲迴應道,手重重地揮下了。
片刻間,在南岸列陣觀戰的各軍士兵在背旗騎士的大聲呼喝聲中,讓出了數條甬道,而這時大軍後方,從御營後方調動的弩手部隊打着九色旗幟,在軍官們的催促聲中,迅速結隊通過了甬道,在岸邊列成了數座方陣,開始壓弦上箭。
“都給我向前,後面咱們的弓箭手來了。”一座浮橋上,孟金叉雙眼通紅地看着前方還有一半河面距離的高句麗人,大聲怒吼着,從開始架浮橋到現在,他的親兵隊裡就去了一半人,每個都是能一個幹翻四五條胡狗的好漢,可他們沒有死在戰場上,卻在這條他媽的爛河溝裡成了浮屍。
“放。”南岸邊,五千御營弩手迅速列陣後,開始了反擊,隨着令旗的指揮,五千枚羽箭從靠腰足上弦的蹶張弩上射出,剎那間仿如密集的蝗蟲羣出現在天空,浮橋上的大隋士兵只聽見耳邊響起了嘶鳴的破空聲,然後原本暗下來的天空立時變得亮堂起來,緊接着他們看過了那些劃過天空的羽箭,朝對岸的高句麗人的弓箭手落下,都是不住地歡呼喝罵起來,“射死那些狗孃養的。”
“兄弟們,給我使勁啊。”水裡面,會水的軍官吼叫了起來,一手架着浮橋,拼命地朝前泅起水來,頓時間,遼河的河面上都是翻動的血紅水花,此前一直停止地五道浮橋開始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朝對岸筆直了起來。
“進弩。”遼河南岸,御營的三萬弩手全部到齊了,他們分成了六個五千人方陣,三個方陣一組,開始輪流進行弩箭射擊,第一組放弩,第二組進弩,第三組上彎,往復輪迴,一時間整個遼河河面上都是陰晴不定,射出的箭雨劃破長空的聲音呼嘯不停,看得觀戰臺上的各屬國的國主和使者們都是眼皮直跳,大隋這哪是打仗,分明就是砸錢,這不過一陣功夫,起碼射出了近二十萬支箭了。
遼河北岸,姜以式本來看到隋人調動弩手,初時還不以爲意,以爲這些隋人的弩手的射程能射到岸邊就不錯了,可是那裡想到這些隋人的弩手用的大半都是靠腰足上弦的蹶張弩,射程是他們這邊弓箭的一倍還多,居然整整蓋住了列在岸邊的一半弓箭手。
嘯叫的弩箭如同下雨一般狠狠地紮了下來,靠近岸邊列陣的高句麗軍隊中的弓箭手如同秋風中的野草一般倒下,三輪箭雨過後,原本的弓箭手方陣徹底混亂了起來。
“後撤。”姜以式大聲呼叫着,讓身邊的士兵打出了讓弓箭手後退的令旗,剛纔隋人的那些弩箭不過三輪,就傷了他近千人,要是再對射下去,他這邊就別想有人剩下了。
看着對岸的高句麗人的那些弓箭手方陣陡然間潰不成軍,往後面不要命地退去,觀戰臺上的楊廣臉上終於露出了笑意,大隋富有天下,這區區的箭矢消耗算什麼。
趁着對岸的高句麗人陷入混亂的當口,水裡架着浮橋泅水的大隋士兵們都是豁出了老命拼命打水,他們心裡清楚後面的御營弩手的蹶張弩射程再遠,也就到對岸五十步,只要等那些高句麗的弓箭手退出五十步外重新列陣,等待他們的又將是死亡的箭雨。
“兄弟們,加把勁,老子看到那些狗孃養的狗臉了。”孟金叉在浮橋上大叫着,給浮橋兩邊架着浮橋泅水的士兵們鼓着勁。
這時,南岸觀戰臺上,看着先前還抱頭鼠竄的高句麗軍中的弓箭手在退出五十步後迅速地重新集結列陣,衛玄等人都是心中一驚,這些高句麗人根本不是什麼烏合之衆,能夠在這麼短時間內重新集結,顯然是訓練有素的部隊,恐怕用不了多久,左翼第一軍就要再次被箭雨覆蓋了。
衛玄等人的念頭剛閃過不久,退出御營弩手射程範圍的高句麗人的箭雨重新落在了靠近遼河北岸的河面上,左翼第一軍的傷亡又不斷攀升起來。
看着不斷在箭雨下死掉的士兵,在河岸邊的麥鐵杖臉上神情變得越來越焦躁,郭孝恪和他約定過,會在今日午時左右趕到戰場,可是現在卻連影子都沒有看到。
“不行,不能再等下去了。”看着已經很靠近遼河北岸的浮橋,麥鐵杖再也等不下去,他不能眼睜睜地看着那些士兵去死,而且士氣也已經接近極限了。
“打我的旗號。”麥鐵杖回頭朝身旁的親兵大聲喝道,接着從馬上跳下,大步朝着孟金叉所在的浮橋而去,他要親自帶頭搶灘。
靛青色的麥字帥旗在風中怒綻開來,朝着遼河北岸捲去,觀戰臺上,看到這面旗幟的楊廣也不由站了起來,麥鐵杖這個大盜出身的右屯衛大將軍年輕時能夠橫渡長江的勇將,但是如今麥鐵杖已經年過六旬,還有幾分當年之勇。
觀戰臺上,一衆軍中大將都是心中暗自佩服這個‘賊頭子’,渡河搶灘本就是最危險的事情,到了他們這個地位,又有幾個人還有這樣身先士卒的勇氣。
“大帥來了。”“大帥來了。”“大帥來了。”渡河的浮橋上,左翼第一軍的士兵們隨着那面迅速向前推進的靛青色大旗,都是歡呼雷動,那些在浮橋前方的軍官更是大叫着帶着士兵跳進了河裡,也不管這時的河水仍然高過一人,只是噗通噗通地跳了下去,朝前面劃拉了起來。
“給我殺光那班狗孃養的,把他們的狗頭擰下來當夜壺。”麥鐵杖一路大喝,一路到了浮橋的最前方,這時浮橋距離前方河岸只有不到三四丈的距離,河水也不再那麼湍急,一些地方更是河水只到胸口上面些,麥鐵杖鬚髮皆張,朝着過來的孟金叉道,“別人都跳下去了,你這個先鋒大將還在此處做什麼?”說完,也不管孟金叉,一腳把他踹下了河。
“大帥,我不會水啊。”掉進水裡的孟金叉大叫了起來,不過他纔剛開腔,‘砰’地一聲,身穿鐵甲的麥鐵杖跳了下來,濺起的水花,打了他滿臉。
“你這個混雜東西,這水纔到你胸口,你瞎叫喚個什麼勁。”麥鐵杖在水裡直起身,手裡舉着大刀,朝孟金叉劈頭蓋臉地罵道,一邊罵着,一邊揮舞着大刀,格擋着射來的箭支。
“他孃的,早知道才那麼淺,老子早跳了。”孟金叉覺得腳下果然能站直,發覺那水只到他下巴處,連忙也朝前而去,只是嘴裡嘟囔着。
隨着麥鐵杖這個全軍主帥,跳進水裡,朝岸上過去,五座浮橋上,左翼第一軍的士兵像是趕集的鴨子一樣,從浮橋上跳下了水,然後連拖帶拽地拉着浮橋,冒着箭雨往岸上去。
“裝哉,麥將軍。”觀戰臺上,看着河對岸,無數的士兵冒着箭雨,不顧生死地跟着麥鐵杖一起跳河搶灘,那些隨行的宮中文吏都是紛紛讚道,整個大隋,如此勇猛的花甲老將,唯麥鐵杖一人而已。
“皇上,請准許我等兄弟上陣。”麥鐵杖的三個兒子,都是御營的驍果衛軍官,身兼千牛備身,是楊廣身邊的人,也是楊廣對麥鐵杖的優渥。
“老將軍臨行前,讓朕照顧你們三兄弟,朕又豈能讓你們再犯險地。”楊廣拒絕了麥鐵杖三子的請求,剛纔麥鐵杖親自渡河搶灘前,卻是讓人送來了話,自言此戰當誓死以報國恩,只求他照顧三個不成才的兒子,他又怎麼能讓父子四人一起去那兇險的戰場。
開戰至今,楊廣第一次認識到了這國戰的殘酷,再想到麥鐵杖和自己之間的君臣之情,他是不能再讓麥鐵杖這三個兒子有失,因此毫不猶豫地揮退了麥孟才三兄弟。
“皇上。”麥孟才兄弟大聲道,可是人卻被觀戰臺上的驍果衛給架下了高臺,三兄弟只能在觀戰臺下焦急地看着河對岸,一個個眼眶都彷彿要瞪裂一般,口鼻間不停地喘着粗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