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這就是你的需要麼?
真實總是覆蓋着一層名爲假象的保護膜,平日裡嚴絲合縫、油鹽不進,然而一旦被人掀開了一角,卷邊只會越來越嚴重,直到再也貼合不到一塊、粉飾太平。
葉棉感覺自己好像被揭掉了一層皮,再輕柔的微風也像尖刀,颳去她僅有的溫度。
四面皆風,寒涼入骨。
葉棉擰開了浴室的花灑,滾燙的沸水落入浴缸,蒸汽在水面上翻涌如雲海
。
葉棉搓着自己冰涼的胳膊,連衣服都沒來得及脫,就沉入浴缸中,地板上頓時水光四溢,雲霧升騰。
她並沒有感覺到燙,即便是這樣的水溫,也只能讓她感覺到微溫,而且還是隔着一層玻璃的微溫。
身體彷彿是一個絕緣體,隔絕了所有的溫度……與生氣。
其實並非沒有預兆。
可當葉芙撕裂這塊遮羞布時,葉棉還是錯愕到連僞裝都做不到。
無論自己說得多麼決絕,卻也更改不了,落荒而逃的事實。
最讓葉棉難堪的是,這個真相,竟然是從一個和自己幾乎沒有交集的人口中說出。好像全世界都知道了,只有她一個人還矇在鼓裡。
是不是就因爲這樣,所以里昂大半夜的爬上她的窗子送番茄醬,喬伊斯輕描淡寫的爲她拍下天價戒指,喬安娜剛見面就收下她當學生,而羅斯伯爵棄里昂而選擇追逐自己?!
是不是就因爲這樣,所以葉檀從不意外她的悄然出現,神經兮兮的女牙醫覬覦她的牙齒,方湛無論如何也要替她擋酒,而葉芙堅定不移的認爲自己迷惑了方湛?
或許連房間裡搖頭擺尾的小蘑菇、諂媚討好的捕蠅草都知道……
唯有她不知道。
唯有她不願知道。
葉棉的背脊順着浴缸的線條下滑着,逶迤的長髮連帶着整個頭顱都沉入水中。因爲浴缸並不算大,容不下她整個人。因而膝蓋漸漸的彎曲,拱出了水面。
花灑仍淅淅瀝瀝的潑灑着,卻因着水面的緩衝,打不到沉在缸底的面龐。
葉棉睜着眼睛,透過波動的水光,看向被歪曲得可笑的天花板。滾燙的熱水充溢着她的口鼻,溢出幾個咕嚕嚕的大氣泡,而後慢慢平靜了下來。
她可以呼吸,卻不需要空氣,也不會窒息
。
就像一具真正的屍體。無知無覺,無聲無息。
時間在她的身上靜止,不會衰老也不會死亡。唯有周遭的所有仍在繼續腐爛。
葉棉的神情漸冷,彷彿麻木了一般。
不知道過了多久,浸泡在熱水中的手臂擡出水面,慢慢的關掉了花灑。瑩白如玉的臂膀沒有因此而浮腫、脫皮,倒越發像是沒有生氣的冷玉了。
葉棉邁出浴缸。所有的水流嘩啦啦的從她身上滾落,沒有一絲遲疑。只有裙襬和長髮變得沉甸甸的,帖服着她的身體,在地面上拖曳出一道道水漬。
她坐在宿舍樓高高的陽臺上,兩隻光裸的腳踝垂在陽臺之外。
她只是看看風景,並沒有想跳下去。
即便跳下去了。也不會傷到她分毫。
銀月如鉤,水木學院的人造天幕如此逼真,總是讓她忘記。這不過是假象罷了。
就像現在的這副皮囊——葉棉擡手放在了鼻翼下——一接觸到了空氣,便又重新開始呼吸。
這並非她刻意的控制,而是身體自然而然的慣性。除了永遠也不會溫暖起來的血液,呼吸和心跳都還存在着,好像仍然是一個活生生的人一般。
當初醒來的時候。她以爲自己又活了一遍。可原來,她還是死了。
高臺俯瞰。花木的陰影鬱鬱蔥蔥的一片,宛如一隻蟄伏着的巨獸,吞噬了遠處的燈光。這樣的感覺,讓她覺得異常的孤獨。
可說到底,她其實一直都是如此。
一直是……一個人。
身爲異類,即使僞裝得再完美,也掩蓋不住格格不入的氣息。
正當葉棉覺得快被這片冷寂吞沒的時候,手腕上的通訊器突然瘋狂的響起來,幾乎讓葉棉疑心,它是不是進水短路了
。
通訊器上顯示的人名讓她有些意外。
這麼晚了,葉柊教授爲什麼會急着找她?
葉棉被這急促的提示音所感染,帶着點手忙腳亂的點了點,幾乎在接通的一瞬間,葉柊急切的聲音傳來:“快到異能研究中心!方湛快不行了!”
什麼?!
葉棉想也不想的直接從陽臺上跳下,輕輕巧巧的屈膝落在地上,輕盈得宛如一隻黑貓。背後的長髮鼓風,交織成巨大的惡魔羽翼。
然而落下後,她才意識到,她並不認識去異能研究中心的路!
上回被羅斯伯爵追得心神俱亂,只知道慌不擇路的狂奔,又是中途突然的被方湛拉走變向,即使去過一次,又哪裡分得清哪兒是哪兒?
葉棉匆忙調出水木學院的大地圖,鎖定了異能研究中心的座標,根本就顧不上尋路了,直接採取兩點之間直線最短,穿過花木與沿途建築,直接奔到了異能研究中心的門口。
因爲快如疾風,她原本溼漉漉的頭髮和衣服,竟然也幹得差不多了。
研究中心的大門似有感應,沿路合金門漸次洞開,根本不必葉棉做出任何選擇,一路順遂的抵達目的地。
這條路線葉棉有點兒印象,似乎正是方湛當初帶她躲避藏身的地方。
葉棉一邁入實驗室的大門,邊看到正對面的試驗牀上,躺着一個電光閃耀的人。
方湛渾身的皮膚紅得像是煮熟的蝦子,表面紫筋爆起,無數的電弧光與電火花在他的體表交錯着,讓他看起來倒不像是個人,反而像是一臺錯亂的儀器。
他緊緊的閉着眼睛,眉心擰成一個死結,也不知到底還有沒有意識。可即便是這般可怖的處境。方湛也竭力剋制着自己,不掙扎,不動彈,只抓握住試驗牀的牀沿。
而試驗牀被移到了整個實驗室的正中央,離所有的儀器都遠遠的。
然而即便是這樣,還是有不少的儀器收到了他的干擾,屏幕上的數據和圖片交錯成一片亂碼,偶爾發出刺耳的嗞啦聲
。
“他這是……”
葉棉還沒來得及說話,葉柊就一反往常的平和溫文,急忙將她拉到近前:“快別說話。趕緊救人!”
葉棉雖然同樣緊張急迫,卻一點思緒也沒有。這麼一個電人,又該從哪兒下手?
這……這叫她怎麼救啊?
“站着發呆幹嘛啊?快點咬他一口!”葉柊終於看出了她的無措。“怎麼了?你不是血族麼?”
又有一人一口揭破她的身份,且十有八九是試驗牀上這人泄露的,葉棉卻顧不上計較。但問題是……
“我不知道該怎麼咬啊?”葉棉雖然已經慢慢承認了這個殘酷的事實,可這並不代表她已經和自己血族的人格融合,原先就不記得的東西。她現在還是不記得。她所有的生活習慣,和概念常識,還仍停留再人類的狀態。
血族有獠牙,可以收放自如。而一個人類,牙齒會伸縮自如麼?!
葉棉在腦海裡拼命祈禱着獠牙快點長出來,可她的牙牀分毫不動。半點不應召喚。
“那怎麼辦?”葉柊彷彿也束手無策了,一直在實驗室裡焦躁的轉着圈,“方湛這回是糟了暗算。研究中心裡的數據資料似乎被竊取了,魔黨掌握了方湛的弱點,讓他體內的異能暴漲紊亂,已經快要達到他不能承受的臨界值了!!!”
葉棉心頭一沉,果然是魔黨麼?它們的報復。竟然來得這般迅即兇猛。
然而異能研究中心的數據又是什麼時候泄露的?難道也是那一天,水木學院暗無天日的時候麼?
“這本來就是我們一直不能解決的難題。只是遇到你之後他的情況纔得到緩解,所以我以爲……可是……”葉柊的拳頭一下子捶到正呱呱亂叫的一個儀器上,發出“咚”的一聲巨響。
葉棉也有點兒亂,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什麼時候會變成血族
!似乎只有失去意識的時候——可是被打暈就一定能成功麼?!
痛苦萬分,卻依然剋制着表情的方湛,突然的張開了口,脣齒間纏着電弧,異常艱難的吐出一個字來。
“酒……”
酒?!是讓她喝醉了麼?
葉棉回憶了一下,以自己一杯倒的酒量,和曾經的經歷,這倒的確是一個行之有效的方法。
這會兒哪突然弄出瓶酒來?
葉棉望向了葉柊,卻發現他慌慌張張的正打算去外面買,一邊罵着:“該死的!研究中心裡禁止喝酒!”
“不用……”方湛越是動彈就越是痛苦,可他還是伸手,從自己的衣兜裡掏出了一小袋已經被他的體溫弄到半融化的巧克力來。
葉棉有些怔怔的接過,看着手心裡黏糊糊的一小團褐色,下意識的搓了一把,發現裡面還包裹着一層液體,突然的反應過來:“酒心巧克力?”
可這也同時是那一天,方湛喂葉棉吃下的那一種。
此時此刻,葉棉腦海裡反覆迴盪着的,只有那一句,“我需要你。”
她以爲方湛說得含糊不清,可實際上,卻再分明不過了。他那般清楚分明,不含一絲它意,不過是她自作多情,想得太多罷了。
葉棉苦笑一聲,將手心黏糊糊的巧克力含進嘴裡,滿嘴甜膩的味道里,她卻偏偏只嚐出了巧克力獨有的苦澀味道。
舌尖之上,一絲微稠的液體劃過,卻極好的將酒精的味道盡數掩蓋。以後所有的一切,她又將一絲記憶也無,連身體都不由自己掌控。
這是何等的煞費苦心?她該感謝方湛,讓她擁有這樣的殊榮麼?
“這就是……你的需要麼?”
ps:
呃,昨天的三更。。。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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